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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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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1)
[1]顾贞观康熙二十四年春。
北京。淑气渐生。
一名消瘦得有些孱弱的中年男子呆立于一株夜合花树下,持着一纸有着淡淡胭脂色的信笺,身体微微颤抖。月色冰凉,夜合花开了雪白晶莹的一树,香气在夜色的酝酿下愈发浓烈,竟有酒的味道,叫人不知不觉沉湎。
此时,没有人可以读懂他的眼睛,是无奈,是痛楚,是惶惑,是很多很多的内容,我们只是知道,不要在这个时间去惊扰他,哪怕一丝风、一丝雨、一抹夜合花的香气,都不要在这个时间去惊扰他。
我们从来也都只是仰望着他。他叫顾贞观,江南人,在整个康熙朝写诗填词的文人当中,顾贞观三个字都是最响亮的几个名字之一。有人说他是全国词坛的第一名手,有人说他和另外一名公子并列第一,也有人说他只能排在第二,但无论如何,绝对没有人会把他排在第三名以后,除非这个人不怕落下一个外行的名声。
像许许多多真诚的诗人一样,顾贞观也是一个狂生,他一向都泰然地接受着世人的赞誉,却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词坛第一。他并不谦虚,谦虚从来都不是诗人的美德。但在他的口中、心里,第一的位置永远都属于此刻他手中这封信笺的主人——纳兰性德。
信笺的内容,是将来每一个哪怕稍有诗词修养的人都能够脱口而出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是的,这首《木兰花令》是所有纳兰词中流传最广的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更是所有纳兰词中、乃至古往今来的所有诗词名句中最为流传的一句,只是我们往往会把这首词、这句词从三百多年前的背景中抽离出来,用它来诉说我们自己的情绪,仿佛它一直就属于我们每个人自己的生活背景,属于我们每一个独特的、不为任何人所知、也不容任何人窥探的私密空间。谁会知道呢,当顾贞观接到这首词的时候,他读到的内容,完全不同于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理解。事情正像本雅明说的那样,古典的诗歌传统已经破碎了,诗人头上的光环重重地摔在人行道上,诗歌语言终于从公共空间走进了私人空间,并且在私人空间的小巷子里越走越深,越走越曲折,当小巷尽头的收信人展开信笺,小巷外面的我们只能提着灯笼、燃着蜡烛,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个影影绰绰的目标。最后能不能找到,就看每个人的悟性与运气了。
这首《木兰花令》常被我们当做爱情诗来读,其实只要稍微下一点功夫的话,就会在道光十二年结铁网斋刻本《纳兰词》里看到词牌下边还有这样一个词题:“拟古决绝词,柬友”,这就是说,这首词是模仿古乐府的决绝词,写给一位朋友的。
汉魏乐府如今的读者已经很少了,但它毕竟是唐诗宋词的一大源头,有许多著名的诗词都以乐府旧题的形式,比如李白的《将进酒》,在诗体分类上我们很容易把它划作七言或杂言古诗,其实应该划作乐府,而决绝词本来也是乐府旧题,属于乐府当中的相和歌辞,本来是汉代街头巷尾传唱的歌谣,用丝竹乐器交相唱和的。元稹就写过三首很著名的《决绝词》,收在宋人郭茂倩编纂的百卷乐府当中。“君情既决绝,妾意已参差。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这是数百年前诗人元稹在同一题目之下的绝情之语,容若现在用到这个古老的题目,又标明“柬友”二字,可是要与故交决绝么?


IP属地:广东1楼2013-09-09 22:36回复
    楔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2)
    不!如果读不懂词中的深意,又怎能称得上容若的第一挚友,又怎能当得起与容若并称的康熙朝词坛双璧之一!他看到一个孩子从身边跑了过去,边跑边跳,骑着竹马,跑出了大门,跑出了院墙,跑出了内城,又跑出了外城。这一刻,夜合花的花瓣无声地飘落,牵着顾贞观恍惚迷离的视线,飞过杨柳堆烟的庭院,飞过深深似海的侯门,飞过忧伤的雨丝与明媚的山河,锁进了一所结满春愁的江南庭院。


    IP属地:广东2楼2013-09-09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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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23: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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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沈宛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他的梦断掉了,她的梦醒来了。睁开眼睛,又是这一所结满春愁的庭院。庭院之中,没有北方的夜合花,只有江南的丁香与芭蕉。“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尤其是那芭蕉,叶子一重又一重地卷着,仿佛在无边的梅雨里永远都不愿打开。那女子也是这般,她柔婉婉的身体蜷缩在一重又一重的回廊与院墙里,她愁僝僝的心畏缩在一重又一重的思念里。她已经属于千里之外那个在这世界上自己最爱的男子,她的生机便只等待着他的开启。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名叫沈宛,她只记得自己是纳兰容若的女人。
      她不止是纳兰容若的女人,还是世界上一个爱到痴狂的女子。
      她记得容若曾经说过,自己的美,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但若以名家国手的画来作比,与其说像一幅仕女图,不如说像一页山水画。那山水定是江南的山水,氤氤氲氲的,用一层迷蒙的水汽隔开尘世的琐碎与不堪。
      他曾说过,自己是他避风的港湾,是他心底最后退守的城堡,给他充足的温暖和安全感,是属于他、也不属于他的女人。
      她的心底,每天都在不断复现着这些情话,怕有一万遍了吧。除了与心爱的人一起牵手对诗,这恐怕要算世界上第二号最幸福的事情了。但是,此刻的沈宛,手里也持着一封信笺,是顾贞观从北京抄送来的。——这个顾贞观呀,沈宛想着,我与容若的结识是因为他,护送我千里北上京城寻找容若的也还是他,再没有见过比他更加诚挚的男子,也没有见过比他和容若之间更加纯真的友情,但是,他对我来说,究竟是个什么人呢?是带来幸福的信使,还是编织幻梦的魔王——在骗你相信了他所编织的幻梦之后再亲手把它扯碎?
      今天,他带来的是幸福、幻梦,还是悲剧?这首题目上写着“柬友”的新词,他为什么要拿给我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沈宛低吟着信笺上刻骨的词句,无边的梅雨顿时已是无边的泪水。她读得懂,他的心里生生世世不能割舍的,只有他的发妻卢氏,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自己也不能。
      她是江南最出众的才女,她熟悉士大夫们必须熟悉的所有典籍,她读得懂爱人的诗词中埋伏着的所有典故,而在这一切之上的是,她读得懂他的爱情。
      呵呵,拟决绝词,这是古老的乐府题目呀,一千多年前,汉代的长安城里,那条繁华的、植满垂柳的章台路上,那条外国使节来来往往的藁街上,丝竹的声音时时灌满行人的耳朵,有人唱,有人和,《决绝词》的古老歌谣不知被多少人唱过、听过呢。
      汉魏六朝,多少年,多少有结果和没结果的爱情故事,唱过多少次这样的旋律呢?“晴如山上云,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这句诗,还是在《宋书·乐志》里看到过的,是那年海棠花畔、回廊曲处,他亲口读给自己听的。他说诗里是用山上白云和云间皓月来比喻自己的心志,而这样的心志自然容不得爱人有了两意。是的,言犹在耳,那时候,我们只是隔着发黄的书页,遥遥地感叹着古人的痴心与薄情,但是,今天的我们呢?
      “何事秋风悲画扇”,是的,这是用汉成帝时班婕妤的典故,我看得懂,但我多希望自己看不懂——或者,我多希望那仅仅是发生在一千多年前的、早已死在书本上的故事。那时候,班婕妤不再受到汉成帝的宠爱了,多才的她在一个入秋的天气里收拾房间,将一把美丽的团扇收进了箱子,她的泪水就是在这一刻突然落下的:再美丽的团扇也终于会等到秋天,当秋风吹起,团扇要么被收起,要么被弃置,是的,就像一个个曾经受到过无穷宠爱的女子一样,就像自己一样。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成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沈宛想起了班婕妤的这首《怨歌行》。团扇是用齐地出产的丝绸精心裁制的,如霜似雪,形如满月,皎洁而团圆。这样的尤物“出入君怀袖”,与君形影不离。但为什么,每一把团扇都会等到秋天,每一个痴情的女子都会等到诀别?人之于人,若始终只如初见时的美好,若始终能保持初见时的感觉,团扇便永远是皎洁而团圆的。
      不,不是每一个,沈宛不是,容若也不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词中这样的感叹,只是对人世间凡夫俗子的嘲讽,反衬出一对痴情人的无奈。是的,是无奈,容若始终无法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
      她来京城寻他,在京城黏他,回江南等他,但拼来的才会是人生,等来的只能是命运。
      好在她终于读得懂他。词的下阙,“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这是唐明皇和杨玉环的故事,书里写过,戏里唱过,她在及笄之年就已经知道了。骊山华清宫的长生殿里,唐明皇和杨玉环在七夕之夜私语盟约,白乐天描写这个场景,说“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但好景总是不长,马嵬坡杨妃缢死,后来在一个多愁的雨季,唐明皇凄凉入蜀,夜晚于栈道雨中闻铃,百感交集,依此音作了一曲《雨霖铃》,这便是《雨霖铃》词牌的来历。
      这两句词,沈宛久久地读着“终不怨”这三个字。曾经与唐明皇有过比翼连理之约的杨玉环,在被赐死之前,心中可有怨怼么?史书上讲过,那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海誓山盟冰消瓦解了,不止如此,她甚至被那个狠心的男人亲口下令缢死,但她始终无怨。只不知道,无怨,也无悔么;只不知道,口中无怨,心中也无怨么?如果答案都是“是”,痴心女子的极致恐怕莫过于此了吧?
      沈宛重读爱人的词句,透过所有迷惑人的字眼与典故,慢慢看清爱人的无奈与执著——无奈是对命运的无奈:我们终须决绝,无缘聚首;执著是对爱情的执著:纵然诀别一世,初心永远不改。“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是的,有过了“骊山语罢清宵半”的刻骨缠绵,纵然生当泪雨零铃的生离死别,口中心里,也始终没有一个怨字。
      但是,“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唐明皇这个“薄幸锦衣郎”总算和爱侣有过“比翼连枝”呢喃私语的缱绻一幕,而我们,在永恒的悲剧、永恒的诀别面前,竟连这样一个幸福的瞬间都不曾有过呢!
      突然间,她看到一个孩子从身边跑了过去,边跑边跳,骑着竹马,跑出了大门,跑出了院墙,跑过了梅雨的帷幕。这一刻,她忽然嗅到了丁香的味道,芭蕉却也脉脉地展开了。沈宛忽然想起了唐朝诗人司空图的一句诗:“雨洗芭蕉叶上诗,独来凭槛晚晴时。”嗯,正是应景呢,在这芭蕉叶上题什么诗才好呢?李商隐的“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吗?不,诗还要用李商隐的诗,但一定要改作另一句了:“芭蕉开绿扇,菡萏荐红衣。”不为什么,只为芭蕉开了。


      IP属地:广东3楼2013-09-09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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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忍分别,但终要分别。临别的前天,严绳孙一直都在容若的书房里。严绳孙始终记得,那天他们谈到了人世,谈到了命运,谈到了顾贞观、吴兆骞,谈到了所有的朋友,当然,也谈到了沈宛。
        一到江南就先去看她。严绳孙说。
        那是多久的事,多近的事?“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容若悄悄地藏了典故哦!这不是谢脁的诗么:
        掖庭聘绝国,长门失欢宴。
        相逢咏荼蘼,辞宠悲团扇。
        花丛乱数蝶,风帘入双燕。
        徒使春带赊,坐惜红颜变。
        平生一顾重,宿昔千金贱。
        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谢脁《同王主簿怨情》
        “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但故心人何曾变来?回头看去,“平生一顾重,宿昔千金贱”,这不正是容若的性情么!
        严绳孙释然地笑了。这一刻,他突然看到一个孩子从身边跑了过去,边跑边跳,骑着竹马,跑到了藕荡桥的那边,跑到了苎萝山的那边,跑到了五湖的对岸……严绳孙收起了钓竿,收拾了钓筒,在夕阳里信步回程。他没有带走一尾鱼儿,只带走了满塘荷叶的清香。


        IP属地:广东5楼2013-09-09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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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纳兰性德
          北京。
          这是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十三日,公元1685年的7月1日。
          纳兰容若已经在家里躺了整整七天七夜了。在这七天七夜里,他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写下一行字,也没有任何人把当时的情形记录下来。我们无从知道在这个最残酷的日子里,容若在惦记着什么,回忆着什么,梦着什么,忘着什么。只在他死后,从他的老师徐乾学所写的墓志铭里我们读到:“君之丧,哭之者皆出涕,为哀挽之辞者数十百人,有生平未识面者。”韩菼写的神道碑铭也有近似的记载:“斯海内之知与不知者,无不摧伤。”
          仅仅在人世间度过了匆匆的三十一年,纳兰容若就这样平平常常地死在了病床上,平平常常地葬在京西皂荚屯的家族墓地里。这墓地早已寻不见了,是一点点的天灾,夹杂着数不清的人祸,让这里改天换地了。几年前,这里建了一座纳兰性德纪念馆,如果你愿意沿着大河一样的上庄水库,在垂柳的荫蔽下走上半个小时,或许可以找到。
          旁边是一个叫做上庄的小镇,这是北京海淀区的最北端,虽然理论上说仍属北京郊区,但当地人的口音已经大不同于京腔了。整个镇子基本就是由一个叫作“上庄家园”的居民小区和小区围墙外边的一些饭馆和商铺构成的。运气好的话,访古的游客们也许会在菜市场的隐蔽处发现这里唯一的一家招待所。而菜市场的对面,唯一的一家卖报刊的小店里正醒目地摆着一本笔法精致、颇受好评的《纳兰词典评》——这是店里罕见的几本正版书之一,素雅的封面在一众以浓烈的视觉冲击取胜的封面的挤压下反而显得扎眼,小店的窗口,店家用硬纸板写就的广告牌上强调着纳兰性德是一位著名的“本地诗人”。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声音无处不在,还有大妈们的秧歌和小贩们的喇叭。对于任何一位访古的游客,眼中所见的永远只是平庸和单调,而诗人的传奇也永远只存在于我们世界的彼岸。也许,只有孩子一般的人,才能看到那个飞跑而过的孩子的背影,看着他跑过了街道,跑过了人群,跑过了时间和空间,跑到了诗的后面和诗的前面。
          “揭帝揭帝,波罗揭帝,波罗僧揭帝,菩提萨婆诃。”渡吧,渡吧,勇敢地渡到彼岸……


          IP属地:广东6楼2013-09-09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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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3-09-09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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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手机贴吧8楼2013-09-09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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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喜欢纳兰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3-09-10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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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23:0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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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身世: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3)
                  好容易等到了可以和法璍大师单独谈话的时候,青年单刀直入,请法璍大师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取一个名字。“您不要笑!我知道很多人都说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但我相信,一个人的名字可以昭示这个人的一生。”青年说道。
                  法璍大师还是笑着:“他们说得对,你说的也对。”
                  “为什么?”青年现出一脸的困惑。
                  法璍大师轻轻地答道:“只要你信,事情就会成真。”
                  “这……”
                  “明珠,”法璍大师低声唤着青年的名字,“因为你信,所以你不会永远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内侍卫,而终将成长为一颗耀目的明珠,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人可以直视你的光芒。因为你信,你的孩子也会用他的一生来成就他的名字。”
                  明珠一怔,“这么说,您已经想好了犬子的名字?”
                  法璍大师笑道:“《易经》里说:‘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
                  明珠点头,“这是乾卦的内容。”
                  法璍大师问道:“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明珠再次点头道:“我是大内侍卫,但也读过一些经典。这句话是在说君子之行。君子的一言一行都在成就着自己的德业,这些言行都是外显的,每个人都可以看到、感受到。”
                  “好,”法璍大师笑道,“‘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这个孩子,我想会是一个男孩,他的名字就叫‘成德’。”
                  这一年的腊月十二,公历1655年1月19日,外面虽然是刺骨的寒意,明珠府里边的人脸上却满是喜悦和焦灼的汗水——小男孩终于顺利临盆了,取名成德。“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这句话将会是这个孩子今后一生的写照吗?初为人父的明珠虽然满怀期待,心里却并不那么笃定。
                  小男孩有了一个大名,他还要成长许多年才能明白这个名字背后的蕴意。他的父母自然不会呼他成德,而是呼唤他的小名:冬郎。
                  腊月出生的,所以叫做冬郎。二十多年以后,顾贞观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说:容若之所以诗词写得那么好,完全是因为李商隐早在唐朝就为他作出过预言。——这是唐朝的一则典故。诗人韩偓从小是个神童,吟诗作文可以一挥即成。韩偓的父亲和李商隐是故交,一次李商隐要离开京城,加入东川节度使的幕府,大家为他设宴送行,年仅十岁的韩偓即席赋诗,才华之高震惊四座。后来李商隐追忆起这件事来,仍对少年韩偓的佳句回味不已,便写了两首七绝寄给韩偓作为酬答,兼呈韩偓的父亲韩瞻(字畏之):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剑栈风樯各苦辛,别时冰雪到时春。
                  为凭何逊休联句,瘦尽东阳姓沈人。
                  诗中大大地推崇着神童韩偓,最著名的是第一首的最后两句:“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这就是“雏凤声清”这个成语的出处。这两首诗有个很长的题目,叫做《韩冬郎即席为诗相送,一座尽惊,他日余方追吟“连宵侍坐裴回久”之句,有老成之风,因成二绝寄酬,兼呈畏之员外》。题中的“韩冬郎”就是韩偓,“冬郎”是韩偓的小名。
                  因着这个故事,顾贞观戏对容若说:“令尊大人给你取‘冬郎’这个小名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把你当做神童韩偓了呢?这样的话,他老人家真是慧眼,纳兰冬郎的诗名早就‘雏凤声清’,远在韩冬郎之上了。”


                  IP属地:广东13楼2013-09-10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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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3-09-10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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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身世: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4)
                      容若不置可否,“家严当时应该想不到这么多吧。我是腊月出生的,自然就叫冬郎了。”
                      此冬郎与彼冬郎是何等地相似!韩偓可以“十岁裁诗走马成”,容若流传下来的最早的一首诗恰恰也是在十岁那年写的。那是康熙三年,正月十五元宵之夜,本该是满月流光,却发生了月蚀。十岁的小冬郎用他那一点都不稚嫩的诗笔记下了这个特殊的景象:
                      夹道香尘拥狭斜,金波无影暗千家。
                      姮娥应是羞分镜,故倩轻云掩素华。
                      ——《上元月蚀》
                      诗中是说元宵之夜的繁华京城没有等来应来的月光,想是嫦娥害了羞,不肯移开镜子露出脸庞,还特意遮掩了一层轻柔的云彩。
                      七绝虽然短小,却已经属于近体诗了,对声律有着严格的限制,更何况明清时代人们的口音早就变了,但写诗填词还必须依照唐宋的发音,便免不了许多死记硬背的功夫。诗歌本就是戴着镣铐的舞蹈,镣铐越重,舞者越可以尽展才华。
                      十岁的小冬郎已经掌握了近体诗的写法,熟悉了平仄音的错综变幻,背熟了唐宋的汉字在韵谱上的发音,流畅地化用古语,于是戴着所有的这些镣铐,仿佛无拘无束一般抒写着天才诗人的想象力。
                      同一天里,冬郎还写过一首《上元即事》,渲染元宵之夜的璀璨灯火:
                      翠毦银鞍南陌回,凤城箫鼓殷如雷。
                      分明太乙峰头过,一片金莲火里开。
                      这首诗虽然写得平平,但足以告诉我们:小冬郎的阅读量此时已经相当可观了。他会用“翠毦”这样的生僻字眼,会用“凤城”这样的诗歌套语,会用“太乙峰”和“金莲”这样的典故,而“殷如雷”这个比喻则说明他已经学过《诗经》了。
                      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诗里,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小冬郎过人的聪慧和努力,也看到了明珠夫妻为了儿子的教育花费了多大的心思。百姓们总是出于酸葡萄的心理相信着“豪门子弟多纨绔”,殊不知越是豪门,越可以并舍得在子弟的教育上花费血本。明珠的倾力投入,真的把冬郎培养成了“冬郎”。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巧合,作为旁观者的我们毕竟不得而知,只有惊叹着在容若身上,无论大号还是乳名,都像谶语一样昭示着他的一生,纠缠着他的一生。
                      关于容若的名字,这里还要交代两句后话:在容若已经二十多岁的时候,康熙皇帝立了第二子为皇太子,皇太子乳名保成,和容若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成”字。于是为了避皇太子的名讳,已经沿用了二十多年的“成德”便被改为了“性德”,这就是那个最为我们熟悉的名字:纳兰性德。直到第二年,保成改名胤礽,“性德”才恢复为“成德”。
                      所以,“性德”这个名字其实只用了一年而已,我们称呼公子为纳兰性德实在没什么道理,只是约定俗成罢了。
                      至于公子自己,每每在署名的时候总是署作“成德”,或者效法汉人的称谓,以“成”为姓,另取“容若”为字,署作“成容若”,他的汉人朋友们也往往用“成容若”这个名字来称呼他。在这样一个纯汉化的称谓里,昭示的是容若对文化血脉的强烈认同。
                      是的,按照汉文化的传统,儒家经典《礼记》里早已讲过“二名不偏讳”,也就是说,对两个字的名字,如果言语或书写中只用到其中的某一个字,就不必避讳。皇太子既然乳名保成,只要别人的名字不是同时含有“保”和“成”这两个字就是可以的。满人吸纳了汉人的文化,而且把汉文化中强调君臣父子秩序的内容拿过来变本加厉。容若看得清楚,这不过是权谋治术而已,而他自己作为一名真正的对汉文化的倾慕者,只要还有一线余地,就绝对不愿接受那些变了质的汉文化。


                      IP属地:广东15楼2013-09-11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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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


                        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3-09-11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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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意如写过纳兰,我觉得比较到神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3-09-12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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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帖!怒赞!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3-09-13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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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22:5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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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幕 身世: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7)
                              为了平息这些荒诞不经的谣言,清政府残忍地把法璍大师曝尸示众,但那晚的离奇事件早已经不胫而走,成为许多人心头渐渐燃烧起来的一点火花、一点希望。
                              在法璍大师众多的怀念者当中,也有一个旗人少年。容若已经听父亲讲过自己和法璍大师的一段渊源,却在记事之后一直没有见过这位佛门中的传奇人物。他也和父亲聊到过大师的死因,他问父亲世间是否真有佛门法力,真有灵异幻术,但一向以精明、沉稳和强悍著称的父亲只是不置可否,只在被孩子逼问得无法脱身的一次,才简单地解释说自己也不清楚法璍大师是否拥有什么神奇的法力,不过他的那次神奇的自缢其实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在那次事件之后,自己也曾久久地琢磨过,后来终于想到:是冰。
                              京城专门有一种藏冰的生意,冬天把什刹海里结的冰凿成块藏在地窖里,等夏天的时候取出来用(北京现在还留下了这样一个地名:冰窖口胡同)。一些有藏冰条件的人家自己也会藏冰来用,法璍大师很可能就是踏在一块冰砖上完成的自缢,摆一圈烛台乍看上去只是为了制造一种仪式效果,其实这种仪式效果只是为了遮掩它们的实际功用,即迅速地融化那块冰砖。
                              容若后来在笔记里回顾了这一次和父亲的对话,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被父亲那超卓的理性与缜密的思维所震撼,这既让他更加崇拜父亲,也让他觉察出了自己和父亲并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生命。
                              他也是第一次感觉到:父亲为自己精心规划的那条道路,尽管铺满了令所有人艳羡的鲜花与掌声,却恐怕是自己永远也走不下来的。
                              父亲对自己的那些希望,有时,会让自己深深失望。
                              是的,正如明珠从来就不曾有过童年,容若也永远都不曾长大。
                              [3]虎父:诗人仰望的政客
                              如果我们看过明珠的履历,就不得不承认容若的成长真的是一个奇迹。他有一位最精明的父亲,还有一位最强悍的母亲,但父母的这些性格一丁点也没有遗传到容若身上,这也许要归功于后天环境的不同,也许要感谢上天选择了容若做一名格外耀眼的传递火种的人。
                              传递的到底是谁的火种呢?明珠想起儿子,容若想起父亲,时不时地,都会生出一丝隐隐的慨叹。他们虽然深爱着彼此,但愈来愈感受到彼此的不同。性格的不同,爱好的不同,志向的不同……不,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自明珠懂事以来,叶赫那拉氏和爱新觉罗氏的血仇已经随着历史的浪潮而烟消云散了,他只知道自己隶属于满洲正黄旗,自己的利益和满洲的利益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
                              作为家庭中的次子,明珠继承不了父亲的爵位和世职,他只是一个两手空空的人,叶赫那拉氏的血统除了机会什么也给不了他,但他已经拥有了精明的头脑、干练的作风和沉稳的性格,他所欠缺的只有一样东西,那恰恰就是机会。
                              明珠天生就是一个政治动物,也许他应该庆幸自己没有成长在清军入关的那个靠军功搏出身的战乱年代,在顺治朝里,他从一个平凡的大内侍卫的职务里找到了今后飞黄腾达的起点。
                              出身只会给你机会,但不能保证你一定成功。但对明珠这样的人来说,有了机会就等于有了一切。在短暂的顺治朝,明珠仅仅从大内侍卫升迁为銮位治仪正,负责銮驾礼仪,时代一进入康熙朝,明珠终于像当初法璍大师所预言的那样,一步步地成长起来,那一颗耀目的明珠渐渐抖落了遮在身上的重重尘埃,散发的光芒让愈来愈多的人不敢直视。


                              IP属地:广东22楼2013-09-13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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