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在公路上，一面靠山，一面靠海，一侧是阳光，一侧是爬山虎和不知名草木的影子。
窗外的海风不大，或许是浩荡的海面让一向恣意的风也变得懦弱惶恐。海波一层一层地铺展着，如同上好的绸缎，被已经偏晚的光线，渲染上内敛的香槟色。
洞头的天不蓝，海也不蓝，带着几分浓浓的浊色，海水中有些淤泥，天空中有些云翳，不似那些风景画中常看到的海洋，湛蓝澄澈得让你有一辈子都触碰不得的错觉。窗外的海与天，就那么毫不高傲地站在你眼前，颜色古朴，虽有瑕疵，但又浑然一体。一眼望去，满目尽是苍茫，没有什么阻碍你的视线，除却你目力的极限。
海上的岛有多少年岁了？它们不言不语，只是有些裸露的岩石和寻常的草木，但是却让你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它们没有动作，没有呼吸，终日对着这片海天，却不显厌倦，似乎亘古如此。脚下的海浪却是没有一刻功夫的闲暇，一波一波的抚上海岛的脚面，带起一串一串如幻似真的泡沫。
岛与潮，好似永恒的静与永恒的动，绞在一起，摩擦出无边的海浪声，像是在嘲笑着车上只有一瞬间生命的人。车子在中间逃也似地飞奔着，嘶鸣着，却怎么也逃不出这片海天。
人如同蝼蚁一般，在无尽的时间，无尽的空间的碾压下，能够执拗多久？还不是如同洪流中的沙子，不知要兜转到何处，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在一起的朋友，兀自散了，走的路，行的道，有谁敢说随了自己的心意？不久之前，我们谈论未来的时候，还总以为未来不过是一个个选择题，或对或错的答案笨头笨脑地站在那里，任你去选，现在才发现，人生的路，哪有什么由的了自己做主，也就像海中的沙土，只能随着澹澹的海波，扑腾几下，勉强挪个身位已经不错。就像诗里说的，聚散有期云向北，浮沉无计水东流。
这海，这天，这岛，哪是什么风景，这人，才是供这些东西取乐消遣的风景。
我看着窗外，有些难过起来，倏然间有几只白鸟飞过车窗。
它们飞翔在离公路不远的海面上，远着看像一片片柳絮，纯白的羽毛肆无忌惮地反射着阳光，显得有些晃眼。它们舒展着翅膀，不怎么扇动，只是被微弱的海风拖着，飘浮空中。
不过几瞬的功夫，它们就变成了白点，还没有海中的泡沫大，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它们的影子不比这片海天小。
我不由陷入了恍惚，依稀之间仿佛自己也变成了白鸟。白日里在海面飞翔，觅些鱼虾，夜晚就露宿在芦苇中，避些风雨，是饥是饱是寒是暖全由自己，不用靠别人过活，不用听别人安排，也不用夸耀自己的生活。闲暇时就到处飞着去找好风景，你若问我籍贯，我也答不出来，我不是来自哪里的鸟，也不是去往哪里的鸟，我只是一只用自己的有限生命去丈量无限世界的鸟。
也许有一天，老天也嫉妒我的逍遥，要把我带走，扪心自问，一辈子，我也不曾祈求过谁，不曾畏惧过谁，不曾歌颂过谁，我就是和天地平等的生命。
可是我只是一个人，一只仅仅像白鸟的风筝，飞多高，飞去哪，不过全由一条线决定，人生，这个最长不过一百年的海市蜃楼，我怎么飞也飞不出去。
车还在公路上开，好像一直要开到车上人都腐烂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