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皇甫卓又接到暮菖兰的来信,
信里只寥寥数语,说她在西域得了一块美玉,再过几日便回中原,届时带那玉来让他瞧瞧。
皇甫卓提笔想要回信,却又不知应回些甚么。这么多年,暮菖兰每每给他寄信,他却鲜少回复,并非无话可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暮菖兰竟也不恼,好似晓得皇甫卓所思,仍是时常寄来,虽多是几行小话,皇甫卓心下也是高兴的。
暑日无风无云,怄热难当,树木却愈发蓊郁滴翠。窗下池塘映着边上树影,老叶落下漾起的波纹总让皇甫卓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午后——
暮菖兰后负谢沧行的断剑,打定主意要行走江湖,启程之前来同他道别。
皇甫卓不晓得为何暮菖兰要特地来同他道别,他们并不要好,从未要好。
便是如此,他亦是心有欢喜,妥当地为她备了银两,为她备了车马。她欣然接受,做个揖,道:“多谢皇甫门主。”
后来皇甫卓想明了,自己这样殷切,是为了故人。从前一路作伴儿的故友,只剩他们二人。
——不,他记在闹钟清清楚楚的,并不是这个。
是暮菖兰在池边树下的笑。稍带金的光漏入她的双眼,衬出从前鲜见的极温和的笑。
皇甫卓觉着暮菖兰脸上挂的总该是带着算计的调笑,可现下却又瞧出她掩着的落寞。
他走上前去,理了理她微乱的长发,轻轻地搂住她的双肩。
他感觉到她片刻愣怔,随即被她松松抱住腰,接着她的头便靠在他颈窝上。
皇甫卓阖上双眼,道:“我一直在这儿。”
暮菖兰点点头,
“我晓得。”
炎炎日头,皇甫卓却不觉半点热意,只觉心间舒坦。
非我一人,实为宽慰。
送走暮菖兰,皇甫卓忽觉方才自己所为莽撞突兀。暮菖兰并非柔弱的女子,可他仍是走了上去,以护佑的姿态安慰她。或说,是希望她接受自己的支持,接受自己成为她的依靠。
原来自己一直都这般想法。
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皇甫卓思虑良久,决心正视心底的念头。此念头似是由来已久,亦遭埋没许久,只偶尔地在夜里醒来时,他才会让自己记起。
年少的喜爱,
和羞于启齿的恋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