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慈宁宫那两扇巨大的红木宫门,天色似乎暗了一下,炫目的阳光忽然有些迷离,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住的一刻,周遭的温度忽然降下,平地起了一阵风,吹拂得我的衣袂猎猎飞扬,树枝上小憩的鸟雀被枝叶间汹涌的涛声惊起,呀呀叫着振翅而去。我默默看着,暗暗握紧袖口,心里的念头慢慢明晰,抬起头,望着阴沉下来的天空与几不可见的太阳立誓——天啊,若你尚有一丝清明,就护佑清如与福临,零雨和定风!我,石莫挽,愿以此身为祭,求这紫禁城的宫墙,绝不再葬送真情,饕餮年华,求我与后宫诸女的命运,绝不再复制!一滴泪,由眼角滑下,顺着颧骨,落至地面,只是没人知道,这次的泪,不再清亮,而是血一般的殷红。我从未在慈宁宫流过泪,今后。。。。也绝不会。我会记得,我还是我,一个女人!
踏入正殿的一刻,背后的门轰然关闭。阳光戛然而止,一片阴暗迅速占据了灰白的空间,屋内还是一样的闷与热,偏偏还弥漫着一股过于浓郁的檀香味,衬着佛像,不觉得宝相庄严,倒觉得鬼气森森。奴才们早已退的干干净净,屋里只有我,和太师椅上的太皇太后默默对视。
我并不跪拜行礼,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开口了:“我说过,你胆子果然很大。”声音沉闷沙哑。我盯着她眼角密布的皱纹,藤蔓一样侵蚀着云鬓玉颜,感慨着她已经比我刚进宫时老了好些。当年的满蒙第一美人如今也不过是时间面前的失败者。但是,我不会是。
她疲惫至极地闭上双眼,问道:“慧妃为何而死?”紧接着又开口,“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决不能瞒了过去。”
“太皇太后也是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要瞒。”我大方地承认,“是我在慧妃侍寝当天于她杯中下毒,无药可解,她当然即死。。。说来也真是笨的可以,居然对我毫无防范。。。。”
“住嘴!jian人!”平静的假象被撕破,太皇太后怒极,冲我厉声喝斥,“算是我当年看走了眼,竟敢将零雨托付给你看顾。你怎敢随意谋害宫妃?罪无可赦!你对当年之事怀恨在心,就这般恶毒地谋害零雨,报复我博尔济吉特氏和董鄂氏!如此蛇蝎居心,哀家决不饶你!”
“何须要饶?”我讥讽地笑起来,多年的怨恨如同泄洪,汹涌而出,“当年我何尝没有对静妃讨过饶?我又何尝没有请求你还我公道?你呢?博尔济吉特氏的太后!你怎配母仪天下?!静妃不是随意谋害宫妃吗?岂不也是罪无可赦?结果她仅仅是被废后位,甚至连月俸也未降半分,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
太后脸色铁青,呼吸粗重,望着我怨毒地控诉,嘴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够了!石莫挽,你好放肆!”她抬高音量,意图压下我越来越高的声音。
“那是我的孩儿!”眼泪涌了出来,我却没有哭音,“福临为了不让我太过伤心,一直未宣布我所被打掉的是一对男婴。你知道有汉人血统的阿哥几乎没有机会继承皇位,为了保证后宫永远是蒙古女人的天下,宁愿牺牲两个孙儿。。。”
“是的,我是汉人,注定比蒙古贵族出身的女人要牺牲更多。”
“太后,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呵呵,你心里装的,是家族,还是天下?是皇权的更替,还是你至尊地位的永不动摇?!你的心机和城府,是用来教导皇帝,还是玩弄权术?!”
太后意欲再次打断我,我抬起手,指着她的脸:“你住嘴!无论你想说什么。你有你的无奈,我便认命,我甚至在学着不去怨恨,但是,你又为何会在顺治十七年清如惨遭陷害的时候,不在福临杖责之时赶去营救?你不会说,我来替你说——你怕出现第二个董鄂氏,你怕越来越位高权重的索家会有不轨之心,你在利用清如,你扶植她成为福临的宠妃抗衡董鄂香澜,你却又在她恩宠最盛之时借贞妃之手将她打落谷底。”
“只是你千算万算,都算漏了福临竟会任性到带着清如避位为僧,你以为他总会像当年失去董鄂香澜一样伤心一阵胡闹一阵便过去了。任你何等精明,可惜,大错特错!”
“所以你选择了与你最为亲厚,性子却比福临温和得多的玄烨来继承皇位,至少他有足够的睿智,却不会像他阿玛一样忤逆于你。’
“博尔济吉特氏啊,我不愿意零雨成为你这般悲哀的女人,宁可她死。。。”话音随着“死”字的落下,引出两行血泪,胭脂般的殷红,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或许这回 ,真的能够解脱了。。。我不敬太后,直呼皇讳,谋害宫妃,不知悔过。。。每一条,都是大罪。
“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太皇太后转过头,忽然很是诡谲地笑了起来,“只是方法未必如你所愿!你给哀家记住——世上万事,都没这么便宜。”
“我会等着看。”说着,头也不回地迈过宫门。慈宁宫,我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