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纪锦恩考砸了。
这似乎是预料之中的事，却还是难以释怀，尤其是在家乡这个以成绩看待一切的地方。
午后农村一片寂静，仿佛时间静止，唯有偶尔的鸡鸣与蝉声预示着时间仍在流逝。纪锦恩被伯母带着串门，虽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却被凶悍的伯母堵得无话可说。
乡下的人尤爱嚼舌根，特别是在这样无事可做的时候。纪锦恩坐在一旁听着她们聊天，昏昏欲睡。
不知怎的，突然就又说到了成绩，“廉木这孩子就是没让人失望，学习好人又能干，将来必是成大事的啊！”
“可不是？还考上X大，这可是全村有史以来第一个啊！”
伯母突然插话，“就是啊，哪像我们锦恩，一心以为在城里读书的人多厉害多不一样，结果不还是没考上大学？这话可难说咯，都是人勤不勤快的问题。”
……
剩下的话纪锦恩也懒得听下去，心里闷闷的，不由分说地站起来，“我出去玩。”
“去吧。”伯母应了声，继续嚼舌根。
纪锦恩此刻真的很想回到城里去，享受着空调玩着电脑就算窝出草也比在这里强！
没有方向地朝前走，路很不平，甚至路上还能看见几坨牛屎什么的。纪锦恩有点儿头疼，这里空气是挺清新，但未免太邋遢了。说实话，习惯了大城市的生活，纪锦恩一生没经历过什么大挫折个人也没什么见识，因为在此之前她绝对想不到中国还有如此贫瘠的地方。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小山坡上，那里有好几个牛棚，绿草悠悠，蓝天白云映衬下，显得格外宁静美好。
其中一个牛棚下坐着一个人，牛在吃着草，而少年坐在牛棚里看着书。纪锦恩眯起眼睛看了会儿，才想起那个少年正是小琪的哥哥纪廉木。
纪锦恩走过去坐下。感觉到有人，纪廉木微微侧头，看见来人笑了笑。
“唔，”纪锦恩含糊地应了句，看着他手里的书，“为什么来这里看书呢？”
纪廉木看了看手中的书，合上，又看向纪锦恩，“这里比较安静，又不想睡午觉，就来放牛咯。”
“我倒觉得这村里没哪个地方不安静的。”纪锦恩撇撇嘴，虽说在这里也熬了有些时日，可心里一直不爽，便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好感，尽管她也是这村里的一员。
纪廉木笑笑，不置可否。
把书给了无所事事的纪锦恩看，纪廉木去摘了些树叶不知在捣鼓什么。小山坡上没有一丝闷热，风拂过脸颊，偶尔从书中回过神来的纪锦恩竟也觉得这样的生活或

3.
偶尔无聊时候，纪锦恩都会去那个小山坡，纪廉木竟每天都在。慢慢也熟捻起来，也会互相交换书看，偶尔也有很多小孩在放牛，便一起玩儿。
这让纪锦恩原本对爸爸扔她在乡村里的不爽淡了许多，生活也不再止于哀叹不爽和钓鱼，有了更多的乐趣。
今天一点儿风也没有，极度的高温让纪锦恩有些受不了，拿着些树叶当扇子不停地扇。纪廉木也被晒得额头的汗一直流下，提起领子扇了两下。纪锦恩却看得红了红脸，觉得他这个动作还挺帅。
纪廉木没有在意纪锦恩脸上的绯红，天气热得很也没有多想，随意从她手中摘下片树叶，看了看就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有节奏的曲子从一片小小的树叶与他嘴发出，纪锦恩惊奇地看着他，“这也行？”
纪廉木停下来，笑着看她，“你要不要也试试？”
“呃……”纪锦恩用怀疑的眼光看他。
“很简单的。”纪廉木从她手中又摘下一片叶子，递到她面前。纪锦恩接过来，左右研究了好久，也不觉得一片小小的叶子还能奏出一首曲子……
纪廉木把他的叶子再次放到嘴边吹，吹了一曲《哆啦A梦》的主题曲。纪锦恩才把叶子放到嘴边，一吹却是一声类似放屁的声音，顿时脸更红了。
一旁的纪廉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不给面子。纪锦恩一脚踹过去，“不准笑！”
纪廉木笑得更欢了。
好不容易笑够了，纪廉木看着气成猪肝色的纪锦恩的脸，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对不起嘛，不笑了。”
似是不经意的动作，纪锦恩却转过头去，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不成样子。纪锦恩用手扇了扇，觉得定是天气太热了的原因。
“哎，你有晚上出去过么？”纪廉木好像没发现纪锦恩奇怪的举动，把那片叶子随意一扔，“在这里的这段时间。”
“没有。”纪锦恩还在为自己的脸降温，边扇着边回答，“路灯都没有，哪敢出去啊。”
“那可惜了。”纪廉木道，“这里晚上更美。”
“晚上你也敢出来？佩服。”纪锦恩一想到大晚上的走在这崎岖道路上，就一阵哆嗦。
“改天带你晚上出来啊。”纪廉木笑了笑，看着纪锦恩。
“没有安全保障我可不跟你出来。”纪锦恩吐了吐舌头，站起来向刚来的小孩子们的方向走去。

“不开心就喊出来。”纪廉木轻声说，和着微风飘散在黑暗中，“人总有生老病死，虽然知道说这些很扯蛋，但是这是真理。你有没有听过村里人那些迷信的说法？人死后会有阎王接送，我们活着的就只能给她烧些纸钱让她黄泉路上走好。也不要太难过，这样她走得也不安心。”
纪锦恩抬头看着纪廉木，眼眶里再次溢满眼泪，却没有让它落下，“真的有这种说法么？”
纪廉木点了点头。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此时纪锦恩就跟那些不知名的虫子一样，一点倦意也没有。
6.
夏夜的山顶透着丝丝凉气，山上杂草丛生，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响声，树叶与风的摩擦尤在耳边，和着未免虫子的鸣叫，以及远处田地里的蛙声。
纪锦恩揉了揉眼睛，靠在纪廉木的肩上，“借我靠一会儿。”声音轻缓，听不出悲喜。
纪廉木不说话，任由她靠着。
尽管没有光照，纪锦恩近距离仍能看见纪廉木温和的轮廓，他认真的样子很好看，看似没有表情实质却是在思考。四周的景物完全看不见，彻彻底底的黑暗，怕黑如纪锦恩，靠在他旁边莫名很安心。
没有难过，没有伤心，心底蔓延出很久未有过的暖意。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良久，纪锦恩问出口。
纪廉木露出些许笑意，“我们是朋友啊。而且，你奶奶之前对我也很好。”
纪锦恩垂下眼睑，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会出现在灵堂。
“哎，看，是萤火虫。”纪廉木突然动了动，靠在他肩上的纪锦恩忙抬起头，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眼睛渐渐又开始湿润，纪锦恩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泪腺竟是这么发达……看着仅仅两个的小小的萤火虫，纪锦恩嘴里喃喃着三个字，“萤火虫……”

7.
搬出家乡之前，是和奶奶住一起的。那时家里没有电视机，就算是灯，都是弱得只能发出暗黄色光芒的小灯泡。
尽管如此，那段时光却是儿时最欢乐的，因为那里有个极宠爱自己的奶奶。
奶奶会给她做很多好吃的，还会给讲故事，尽管都是些很无趣的关于革命，她年轻时那个时期所经历的事，纪锦恩依旧听得津津有味。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温馨得让现在的她忍不住落泪，就连亲生父母，也不曾给过的温馨与快乐。
老家屋里有一个小院子，平时邻居也喜欢聚在一起聊聊天，吹吹风。一直到很晚很晚，纪锦恩犹记那时的夏天比现在的夏天凉爽得多。
“奶奶，星星掉下来了！”那天的风很大，却不冷，只觉得那种温度的舒适是空调无法比拟的。
奶奶慈祥地摸了摸纪锦恩的头，笑说，“那不是星星，是萤火虫，一种虫子。”
“可是……”纪锦恩仰头看着奶奶，好奇，“虫子为什么会发光？”
“因为它不是普通的虫子，它可是因为有任务才到达人间来的。”奶奶说，“死去的人就是靠这种虫子引路，这样就不会走错路了。你的爷爷啊，就是萤火虫带走的，所以爷爷一定过得很好。”
纪锦恩眨眨眼，只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有趣，也很奇怪，“为什么它要带走爷爷呢？”
奶奶摸了摸纪锦恩的头，微笑，并不回答。
记忆中的奶奶，永远带着一幅微笑的模样，慈祥，温柔。就像那个夏季纪锦恩第一次所看见的，引领死人正确道路的萤火虫，发出柔和的光芒。

9.
结束了。入了棺材，去了火葬，只留一个骨灰盒。
也是开始呢。爸爸回来了，带着她那糟糕的成绩，问她是要复读还是读技校。再次面临一个抉择，明明以为X大是胜券在握，意外真是眷顾她。
纪锦恩在晚饭后再到那个小山坡，意外地发现纪廉木竟然也在。
“好了？”纪廉木笑着看着纪锦恩在身边坐下。
“嗯。”纪锦恩轻声应了声。
片刻的沉默，纪锦恩开口，“谢谢你。”
“嗯？”
纪锦恩再次红了脸，“谢谢你那天晚上出来陪我……那个……我快要跟我爸回去了……”
“这样啊……不多玩会么？”纪廉木问。
“不了，准备回去复读，很迟了。”纪锦恩回答，看着纪廉木好看的侧脸，想起一起玩的日子，突然有些不舍，“嘛，在X大等我啊。”
纪廉木微微一笑，“嗯，加油。”
“那个……”纪锦恩红着脸，好不容易说出口，“陪我聊到晚上再回去可以吗？”
纪廉木惊讶地看着她，微风拂过吹乱了她的长发，脸蛋红红的，看起来有别样的飘逸美，“好。”
那晚聊了很多很多，梦想爱好趣事糗事……像是要把过去所不了解不知道的通通补回来。
夜晚降临，虫鸣依旧，田里蛙声一片，月亮亦是出奇的大。萤火虫不知从哪儿出现，发出如月亮那般的光芒。
“萤火虫！”纪锦恩突然惊喜大叫。
纪廉木侧头看她，“你喜欢萤火虫？”纪锦恩连连点头，纪廉木微笑，“明年夏天你毕业，我带你去看萤火虫。”
“一言为定！”纪锦恩大笑，以前从未知道，自己也可以这般开心，也从未知道，连“死”，也不是不能面对的。
这个夏天，让人学会了很多很多。

10.
第二天便要出发回到城里去了，纪锦恩让纪廉木做苦力帮忙提东西，也借机多看他几眼。
白色T恤，牛仔长裤，有些黑的肌肤，温和笑容，真是完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看，萤火虫。”纪廉木突然指向竹子的地方。
纪锦恩看过去，有几个小孩追赶着要捉住它，纪锦恩惊讶，“白天也有？”
“嗯，只是白天发光也看不见，不容易发现。”纪廉木解释。
“哦哦……”纪锦恩也没太在意，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包，“好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记得哦，X大见，一定要迎接我这个师妹！”
“好。”纪廉木笑笑。
“还有……”纪锦恩抓紧了行李包，一脸紧张，终于看着纪廉木的眼睛，说，“不准交女朋友！”
说完飞也似的跑进一旁的车里，不敢看他的表情，纪锦恩脸上已经红得不像样了。
一边的小孩抓住了萤火虫，一边研究一边笑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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