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颖，你怎么回事儿？”大概有监制在场，柯景东不愿骂她。
章小百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
“贱人，”章小百走上前一步，扬手就要打下，宋颖啊了一声，躲开了。
“我不会真打的。”章小百无语地看着对方，“难道专业课没给你上过借位？”
宋颖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都快泪眼汪汪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样子太吓人。”
一旁的柯景东都快听不下去了，没想到那廊下躺椅上的男人却说：“那么，改一改剧本吧。”
一时间现场寂然无声，还是副导反应得快：“行，就这么办。”
那男人又说：“天气这么冷，不如换个场次。”
冻得哆嗦的宋颖立即说：“好啊。”柯景东的脸色黑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却又平静地让大家重新布置，然后走到章小百面前说：“真对不住，小百。让你白来了。”
“怎么会？”章小百知道他仍是要付她辛苦钱的，“再说，真是长了见识。”
“小姑娘娇气得很，头一次拍戏，什么都让人宠着，将来怕难有成就。”柯景东轻描淡写，确是在替她赔不是。
章小百不由想，有人宠真是一件好事。
这里离清明上河图出口尚远，剧组无人送她。章小百只好慢慢地走着，北宋的雪市街景，玉树琼花，恍如隔世一般。不知走了多久，听见身后有车的嘟嘟声。
她扭过头，那人摇下窗，笑得惬意：“不如送你一程？”
章小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脚下被雪浸得湿冷的靴子，点点头。
“缺钱用？”他问。
章小百心里吃了一惊，扭头看他，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霍希境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白雪茫茫的路，似乎只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小石子般漫不经心。
章小百忽然想到，他已是当红的监制，对她如今的窘境，一定知晓无疑。
当年大红大紫的女星，却掉价到为挣钱捧一个新人。
“刚刚在现场，厨娘的扮相真适合你。”忽然笑了一下，他却说起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知道为什么我让他们改了剧本吗？”
为了那只小金丝雀？
霍希境却是看了一眼车镜，笑了：“我好像……完全能理解她的那种心情。”
“对着大声吵架脸不红气不喘的人，却一句都不敢回。”
“明明是对方没道理，因为争不过，又不得不挨骂。”
“巴巴地听着，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吵回去，说到一半发现舌头不利索。”
“所以只能认真地先去学好普通话。”
章小百听着，看了他一眼：“霍希境，现在说这些有意思么。”
“毕竟这是当年和你分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

[03]
霍希境忘记是怎么同章小百熟悉起来的。
也许是夜里煲电话粥，都是无聊的人，电话这头的章小百趴在露台上吃着小零食，一边絮絮叨叨，电话那头的霍希境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翻着书，一边夹着手机，听她聒噪地八卦。
聊的都是琐碎的小事，学院后门外的麻辣烫小店换了老板娘，夜市又来了一批新到的首饰，天气这样好不如周末去爬山。
后来她真的拉着他一起去逛夜市。
那是第二年开春的事了。
夜风沉醉的夜晚，霍希境站在十字路口，对面的高楼灯光交相辉映。大屏幕上变换的时尚短片，是一张张倾城的面容。堵了车，所有人都耐心等待着。车河中他看到一个帅气的身影，从出租车上跳下来，左右张望着，最后和他挥挥手。
章小百被拥挤的堵车大队拦在了街对面。
两人遥遥相望，这样喧闹的世界，她的头发还来不及束起，乱蓬蓬地散在肩上，随便套着一件风衣，蹦蹦跳跳地试图从车与车的缝隙间走过来。
霍希境的心里怦然一动。
等她好不容易蹿到他面前，气喘吁吁：“哎，今天什么日子啊，堵成这样。”
霍希境就“哦”了一声。
章小百又说：“我本来早就该到了，出租车堵在半路我换了三趟车！”
霍希境又“哦”了一声。
章小百忍不住看他：“你怎么总是哦啊。”
霍希境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一种感觉，除了看着她，是什么话也说不出的。
章小百拉着他逛夜市，这是大城市中的另一个消费天堂，满街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们，停在饰品摊和卖衣服的小店前。街头围聚着一个个花贩，推销着沾露的新鲜玫瑰花。
“今天是情人节？”霍希境突然意识到。
一个小贩笑他：“情人节还空手拉着女朋友逛街？”
章小百喂了一声，刚要说些什么，霍希境却接过对方殷勤递过的一支玫瑰，直接问：“多少钱？”
“你干嘛？”章小百瞪他。
霍希境没说话，章小百又扯扯他：“你要是想买玫瑰，我陪你去找小摊嘛。这种街头买的玫瑰不划算。”
“小姑娘，你也太精打细算了。”花贩趁着给霍希境找零钱的空当，看她一眼，“这种事哪有划不划算的。”
“对啊。”霍希境转头笑着看她，“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划算不划算。”
漫天的璀璨灯光，将夜空照得发亮。他站在喧闹的夜市街头，手里拿着一支带露的玫瑰，就这样笑眯眯地看着她。章小百忽然觉得心跳加速，全身血液哗啦一下涌到了脑袋。她的脸颊涨得红红的，看着他，半晌不做声，扭头就走。

[04]
章小百和霍希境恋爱了。熊猫冰箱贴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满满都是甜蜜的话。那是章小百最快乐的日子。
虽然练舞是这样的辛苦，但是下课后可以撺掇着来等她的霍希境一起去后门的麻辣烫店吃串烧。没课的日子，骑着一辆自行车，穿行在大街小巷子。
这年六月章小百毕业，搬到霍希境的公寓，两人正式过上同居的小日子。起先是朋友相约试镜，兴冲冲一块儿去了，试镜导演先问她：“会功夫么？”
旁人早已黯然失色。
章小百笑眯眯地说：“我会认真地去学功夫嘛。”
她站在秋天的阳光里，英气的眉眼上扬，是这样的年轻，几乎令人炫目。其实这个圈中并不缺美人，章小百却是某种缺失了许多年的角色。
这个功夫戏，最后录用了一个不会功夫的女配。
章小百在圈中未演先成名。
她的起点这样高，那年满城屏幕上尽是红衣飞扬的女侠，凄艳绝烈地取下爱人之首。
她的戏一天天多起来，打听她的人也越来越多，章小百性格直爽开朗，圈中朋友众多，忙着给她介绍富二代们。
其中一个男人，是圈中大导独子，对章小百情有独钟。章小百有次被他缠得烦了，便说：“冯景，我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谁？”
“我有男朋友的。”
“我等你。”冯景站在夜色中看着她，狠吸了一口烟：“章小百，我他妈等你还不行？”
章小百只觉得这人无可救药，回家后还讲给霍希境听。
霍希境好脾气的地系上围裙煲汤。章小百高兴得吧唧一口亲他脸上：“小样儿，知道你老婆我多不容易吧。那些有钱人，可一个都不敢招我了。”
那时霍希境喊她老婆。
章小百觉得甜蜜是这样天长地久的事。只要她努力，他也上进，过不久，他们就会有一点小积蓄，在这个大城市买下一套小房子。

[06]
事情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这天章小百在现场拍戏，突然胃疼，疼得弯下腰动不了。一旁的冯景忙去她包里翻药，他现在成了她的小跟班，每天只想腻着她。翻着翻着，碰到包里的手机，鬼使神差地，冯景在无人的休息室打开那只手机。
章小百在北京认识的人并不多。
他往下一翻，看见署名‘老公’的那一条，下意识地顿住。
号码本上的头像太小，看不清，冯景迅速地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存好，再拿了药跑回片场。章小百早疼得脸都白了，他就跟哄小孩似的给她端来热水，把药片拢在掌心。
章小百低头吞了下去。
冯景又和副导说：“今儿别拍了吧，你看她都疼成这样了。”
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娇气，副导却很爽快地给了冯景面子：“行了，小百，你就听他的吧。”章小百只好点点头，冯景已经给她披上大衣：“快别冻着了。”
回去的路上冯景开车送她。
出来时已是傍晚，上了高架，不知不觉漫天飘起雪花。冯景在车内放一张CD,是Edith Piaf的《玫瑰色人生》，两人都静默着。章小百忽然说：“我见不得人对我好。”
“冯景，你放手吧。”
这样细心备至的呵护，将她捧在手心里，作为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动容呢。章小百却想起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站在夜市街头的霍希境。
“我有男朋友了。”
“他对你好吗？”
“他是个穷学生，不过就快毕业了。”章小百想着，笑了一下，“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冯景笑了一声：“小百，知道一开始我为什么对你感兴趣么？”
章小百扭头看他，冯景注视着前方的道路：“他们都说你天生带刺儿。”
“那时，我就想看看，你没了刺儿的样子。”

[07]
冯景的动作很快。章小百没等到心心念念的霍希境回来，却接到了他的电话。
“小百，能出来么？”
“我以为我上次已经把话说清楚了，冯景。”
“你叫我放手，好，我放！可在这之前，我带你去个地方，可以吗？”
“冯景——”
“章小百！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好吗？”
等章小百匆忙套上外衣出门时，冯景的路虎早就停在了楼下。
“你要带我去哪？”章小百一上车就问他。
冯景抿着唇不作声。
章小百就说：“今晚我男朋友要回来，我不能待得太晚。”
冯景看了她一眼：“放心，不会太晚。”
车子七拐八绕地行驶在北京的夜色里，等停下时，章小百发现自己在一个并不熟悉的地方。冯景一把拉着她下车进门，门童看样子对他十分熟悉，躬身殷勤招呼：“冯先生。”
这地方十分别致典雅，章小百直觉这是一个私人会所，问他：“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冯景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章小百匆忙的脚步忽然停住，隔着水帘花影，侧对着她的身影如此熟悉，以至于章小百下意识地觉得这是幻觉。
那人懒懒地坐着，穿着十分随意，正和朋友们一块儿聊着什么。霍希境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对方哈哈大笑。
“你搞什么，拍电影？”
“别玩得太上心了，到时不好收场。”
“那个章小百，我见过一次，浑身是刺儿。我还说谁这么大能耐能收伏她呢。”
霍希境并不喜欢他们这么议论章小百，要不是被其中一人无意撞见过他和章小百在一起，他甚至不愿解释这件事。
有人笑着推他一下：“你打算玩她到什么时候？”
霍希境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便说：“能撑一天是一天喽。”
众人哄然大笑，直呼没良心，渐渐转移了话题。
章小百隔着一道水帘远远地看着他们，胸口剧烈起伏着，只觉得眼前一切像梦一般。
冯景问她：“要我帮你揍他么？
”
章小百扭头看他一眼，却被冯景紧紧地握住手，她只是深呼吸了一下，没有抵抗。

[10]
开车回去时已是晚上。
杭城中车水马龙，霍希境上了高架，刚打开蓝牙便听那头宋颖抱怨：“今天拍戏好累，你怎么不来啊。”顿了顿，“晚上陪我一起吃辣锅。”
这是霍希境05年后交往的第三个女友。
照例是吃辣的女孩。
他想起在餐厅第一次见到宋颖，小姑娘扎着高高的马尾，面不改色地吃辣，偶尔睁大眼睛，深吸一口气，很快便埋头又吃开。和章小百如出一辙，可章小百从不会那么娇气，章小百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湘西姑娘。
为什么一定要从别人身上一点点拼回那个自己眷恋的影子呢？
霍希境转头看着车座上睡着的章小百，一下午给冯景挪被擦身，她大概累坏了。
不由自主地，他将车慢慢改了方向。
章小百醒来时，漫天灯光和煊沸人声让她误以为回到了2003年那个春风沉醉的夜市中。霍希境不在身旁，车上贴着一张便条。
“下车后往前走。”
章小百推开车门，慢慢地顺着两旁热闹的夜市往里走，摩肩接踵的人群，让她几次被冲了回去，可是执拗地，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吸引力，章小百不断地走着，张望着。
年轻女孩子们挽着男友的手，那种沉浸的甜腻，使她忽然在那些脸上找到自己和霍希境曾经的影子。
章小百就这么一直走啊走，走啊走，终于走到了步行街的十字路口。
莫名的花香使章小百发现周围几乎所有人手中都有一支玫瑰，摆在路口的花摊也围满了人群。
“情人节玫瑰便宜卖喽。”
原来今天是情人节。
拨开拥挤的人群，那人正站在路口的广告屏下，不过咫尺之遥，她却忽然站住：“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和宋颖处得好好的，我也有冯景要照顾。”
“对不起。”
霍希境忽然的道歉使她怔怔的，章小百看着他。
“我把普通话学好了，还学会了吃辣。”
“一开始每次都辣的掉眼泪，后来渐渐就习惯了，一想到有人曾经告诉过我，不会吃辣的男人追不到湘西女孩，心里就发慌。”
“那年和你分手，在家里喝酒发疯，最后被我大哥骂，普通话都说不好，还学人家谈恋爱，吵架也吵不赢。后来就一直努力学着。”
“那么多事，在你离开后，做过的，想做的，通通想告诉你。章小百，就算这样也不行吗，听我说一说也不行吗？”
章小百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涌上来，一波又一波，无法抑制，眼眶也跟着发酸，背过身，看着大楼上的广告屏。信任，欺骗，伤心，负气，后悔，思念，人生是那样的短暂，为什么不敢听一听他的解释？

害怕那些年都白白错过了？还是，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努力地原谅着他？
章小百转过身，开口说：“玫瑰多少钱一支？”
霍希境看着手里的玫瑰，大脑空白地报出一个数字。
章小百忽然抓起他的一只手，狠狠咬下去。
“喂，章小百，你真属狗的？”
“当初不是说过不许乱花钱吗！”
他忍着手上的疼痛，一把将她拥到怀里，紧紧的，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她便如很多次梦里醒来时一样消失不见。
她将头埋在他胸前，在熟悉的气味里，泪，汹涌而下。

————End————

前排。我超喜欢这一篇的诶。

好看！！

宝姑娘的文都那么好看

好棒！！！！！

楼主辛苦啦！超爱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