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滩
[一]
灵幡，祭幛，白烛，丧服。厅堂里一片单调而空洞的白。
庭院里的杜鹃却仍开得绚丽，明明艳艳逼人的眼。一步之遥，死亡与鲜活泾渭分明。
八岁的苹苹跟着众人低头跪在漆黑的灵柩前，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四下张望着。爹爹分明喜欢鲜亮的颜色，可是这间屋子里满眼满眼都是苍白。娘亲垂着头双手捂着面庞，好像在哭。涛叔叔虽然没有掉眼泪，可神情看起来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他们都说爹爹死了，可是前几日爹爹明明说过要出趟远门，然后带好多好多礼物回来给苹苹。那天爹爹好像很高兴，把她抱起来亲了亲，青黑色的胡渣扎得她的小脸又痒又疼。
但是现在他们都说爹爹死了。
来来往往的客人口中的“陆堡主”，好像变成了涛叔叔。
[二]
“大哥，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了？”长脸淡眉、水纹锦袍的男子一脸担忧。
“嗯，我觉得陆雷说得很对，江湖上有多少人眼红这藏宝图啊，咱们得到这东西虽然做得秘密，但就怕万一被人发现些什么蛛丝马迹，我如果长时间不在堡内，一定会引人怀疑，到时 候事情就难办了！”陆潜蛟眉头紧锁，语气却很坚决。
“但是，就不能派我去寻那宝藏，大哥你镇守堡中么？”
“不成！”
“莫非，大哥信不过我？”陆涛一双淡色眸子直直看着陆潜蛟，仿佛要看进他心里去。
“我……”陆潜蛟欲言又止，懊恼地抓着头发，“你的忠心我自然不必怀疑，可……”
“那就是信不过愚弟的本事咯？”陆潜蛟不说话了。
陆涛忿然拂袖而起，半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大哥担心得是，我天资愚钝，实在不是练武的材料……”
“此去凶险异常，不是你能想象的，”陆潜蛟拍了拍陆涛的肩，“你留在堡里料理大小事务，我怕我死的消息一放出，会有人蠢蠢欲动。有陆雷帮你，我放得下心！”
陆涛道：“既然寻宝之路如此艰难，大哥为何还要冒这个险呢？怒蛟堡不缺这点……” 陆潜蛟变了脸色：“这个你不必多问！”
陆涛默然。
陆潜蛟假死、带十二精英秘密去寻宝的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
三日之后，便有消息传出，说是怒蛟堡的陆潜蛟陆堡主突发疾病暴毙身亡，临死前把堡主之位传给了义弟陆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怒蛟堡在江南一带也算是响当当的名号，前去吊唁的武林人士络绎不绝，见过陆涛之后，有人在心里掂量着他觉得确实不可小觑，有的暗自揣测着陆潜蛟的暴毙是不是一次争权夺位的阴谋。
陆涛只有苦笑。

养肥再看~

度娘和谐小萝莉的名字……不能忍。。
改名字：苹苹→陆蓼蓼

[三]
古驰道边一棵半死枫树下，一家小小的客店还亮着灯。一只瘦小的老鼠利索地从桌底蹿过，却把桌边的八尺大汉惊了一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陆潜蛟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不安的时候。
他在一伙水寇中长大，二十余年风里来浪里去，练就一身过人的武艺，又因为人爽直，愿意跟着他的兄弟越聚越多，便有了名动一方的维扬怒蛟帮。“不怕阎罗王，只怕蛟龙狂”，最兴盛的时候怒蛟帮一次劫下过三艘上贡的官船，掠劫的私船红货更是不计其数。每次事成，陆潜蛟都会在船头舞旗，千余帮众击楫高呼，是时惊涛拍岸江流红遍，说不尽的惊心动魄！
但是好景不长。
陆潜蛟本来颇为刚愎自用，却不得不承认掠劫贡船是他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之一。
朝廷自然不会放纵这群水寇为所欲为，三千水师直捣怒蛟帮老巢。幸而陆雷消息灵通，带领帮众火速撤避，怒蛟帮才免去灭顶之灾，却仍损失惨重，行事被迫转入暗里，江上霸主地位名存实亡。在江阴重建怒蛟堡后，帮会的资金周转甚至一度陷入困境。他生平第一次学会了使手段，瞒住了帮里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了最亲近的义弟和妻子。然而他也很清楚纸包不住火。
他不允许自己一手建立的怒蛟帮就这么衰亡下去，所以，这笔宝藏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半个月前，怒蛟帮知道关于藏宝图的消息后，他和陆雷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临安，然而沈星华已经不见了，于是陆雷带人绑架了沈星华的妻子。
那是一个姿色平常的柔弱女人，没有武功，只能任他们反绑着双手跪在大雪。她不哭闹不挣扎，冻得发抖却执拗地维持着静跪的姿势，白雪很快覆盖了她消瘦的双肩。陆潜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人的背影有那么深刻的印象，那种静默像望夫崖的山石一样执拗而久远。他突然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如果有一天自己去了远方再也回不来了，妻子和蓼蓼会不会也这么站在大雪里等着他回来？
沈星华并没有如期而至。第二天，那个女人死了，他发现的时候她身体冰冷僵硬，大概是冻死的。
陆潜蛟倒满一碗酒一饮而尽。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回忆起了前事。
然而半个月之后，沈星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可他手上已经没有人质了，只有硬拼，虽然让沈星华逃走了，却截下了藏宝图。
只是，来得未免也太容易了些，以至于他每次抚摸着藏宝图时，总感到若有若无的不安。
他在灯下摊开了藏宝图，图纸不大，却很厚，奇怪的是从梅花岭开始，地图上的路线就走不通了。天色已晚，梅花岭中瘴气甚重，他只得带人下山，暂宿在这小客店里。客店只有三间客房，院子却很深，院门口一盏纸糊灯笼在夜色里看来，模模糊糊地酽红。

有一段存稿不见了……先坑着……

“等等……如果群丐没有进过屋子，那么他们恐怕已经死了。”
他们的尸体就躺在小客栈旁的黑树林里。

[五]
“大哥！”长脸淡眉的男子抚着尸首失声痛哭。
旁边蓬头垢面的汉子吞咽着热馒头，眼圈也是一红，哽咽处竟似被噎到了，气息转为急促，面红耳赤，双手不由得卡住脖子，从喉间挤出一丝惨烈的呻吟，瞳孔一暗，竟倒地而亡。
男子忽然抬头笑了起来，“马行原啊马行原，不是我陆涛无情无义，实在是你这人荒唐得很——所有人都知道陆潜蛟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能再死一次呢？就让他在野坟堆里呆着去吧，至于你，我会按怒蛟帮的规矩好生安葬的。”
“唰”地一声，陆涛感到颈上一凉。
“是你安排的人伏击了陆潜蛟？”身后那人冷冷道。
“不，不是！”陆涛道。
软剑收紧了三分，血丝开始渗出。
“我根本没必要杀他！我没必要亲自动手！他带着藏宝图，就等于在悬崖边上走路，我又何必费工夫担这个风险！”
“八月十七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就在堡里！”
“我可以证明……”陆潜蛟的夫人站在门口，脸色惨白，仿佛随时可能晕过去，“蓼蓼也可以作证，请相信我……”

[六]
陆涛的确没有下手加害陆潜蛟。
而陆夫人之所以会站出来为陆涛作证，是因为陆涛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堂弟，陆潜蛟死了，他是她们孤儿寡母唯一的依靠，而他对她们总算还不错。
简单地说，陆涛设了一个凶险的局，而陆潜蛟却是心甘情愿跳下去的。
“好深的城府……”
“那倒也未必，”灯畔的红衣女子搪了搪笔，“陆涛一直活在陆潜蛟的影子里，对他嫉妒得发狂，自我中心，目光短浅；心存侥幸，做事狠辣却不果断，甚至没有派人盯梢陆潜蛟。不是什么太危险的人物。江湖中这样的人太多了。”
再如何跌宕起伏的传奇，在这册江湖史上，也只是白纸黑字的薄薄几页。人生如芥子，在须弥之中难留痕迹。
“啊，那个忽然出现的使刀人，倒是颇有些意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