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无言

季长卿

第二章
流云巅上住着八位上仙，师祖清远位列第一，其他七位则常年云游，居无定所，清远闭关之处在流云巅外，非常人能力所企及，除了季长卿和秋沐离，别人都不知晓，即使知晓也去不了。童无言住了一天，只见过几位洒扫小童和那天的弥叶，再没见过其他人，季长卿安排他休息适应几天，不可随意走动，憋到第二日午后，实在无聊，偷偷摸摸出了房门，摸索到秋沐离居所，正欲戳开窗户纸看看他在干嘛，门吱扭一声从里面打开：“无言，你不去找你师父，到我这里干什么？”秋沐离靠在门边，懒懒张口。
“师父他哪里有师叔您和颜悦色，我见到他就怕，见到您就喜，自然愿意跟您亲近。”童无言一脸谄媚。
“你这小子倒会说话，季长卿收了你这么个徒弟，真有他受的。”
“嘿嘿！”童无言干笑，什么有他受的，我才痛苦好不，成天板着一张脸，只见弥叶才有笑容，既然这么不情愿，干吗收我做徒弟，跟着师叔更好，哼！
“师叔，我见这山上好清静，怎么没有其他师叔吗？”
“他们都跟他们的师父也就是你其他师祖云游去了。”
“哦，你们平常都不见面？”
“有事自然相见。”
“那怎么通知呢？”
“以纸鸢为信。”
“纸鸢？真能飞吗？怎么飞？我想看。。。”
怎么这么多问题！秋沐离扶额：“这些问题日后自有你师父教你，现在不必多问。”
“可是。。。”“师叔该练功了，乖，有什么问题到锁秋阁找你师父。”秋沐离旋进屋内紧锁房门，小瘟神，以后要有多远躲多远，师兄，你真惨！
童无言得了秋沐离的指点，问过几个小童便往锁秋阁去，这一路上仙枝绕路，看似直道，走到跟前却变弯路，童无言啧啧称奇，当然免不了摔几个狗啃泥，直到第十七个跟头，抬头看见季长卿一袭白衣伫立眼前。
“嘿嘿，师父！”
季长卿容颜俊美飘然玉立，童无言仰望着呆在原地。季长卿暗自思付，通往锁秋阁的路沿用五行八卦阵法，童无言没有半点武功竟然能走进来，确有些与众不同，衣袖一翻，一股力道扶起他：“无言，有事找为师？”
“嗯，师父，我想快点学武功。”还有后半句童无言没说，好快点下山，在这地方呆上一天都能憋个半死。

“嗯，也好，想学什么？”没想到无言挺好学，季长卿对他印象有所改观。
“学飞。”这样打不过我便跑得过，救命全靠它了，童无言打着如意算盘，小脸绽放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你过来。”似乎受童无言感染，季长卿唇角扬起。
“嗯？”童无言愣住。
“过来。”
“哦。”童无言上前两步。
季长卿用衣袖蹭掉童无言脸上的泥土，挥挥手：“随我来。”
“啊？！哦。”童无言摸摸脸颊，糟了，有点发烧。
进得阁内，季长卿取下一本书递给童无言：“这是口诀，你要强记下来，为师日后为你慢慢讲解，这飞行之术绝非一朝一夕能够练就，你要耐心才好。”
“是，师父。”把救命仙丹揣进怀里，童无言跟在季长卿身后，像根尾巴，不言不语却也甩不脱。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季长卿转过身来，瞧着童无言忍着不说话的小脸觉得好笑。
“师父，最近是不是有大事发生？”童无言可是逮到机会了，满肚子问题一股脑往出倒。
“何以有此疑问？”季长卿静看着他，大眼眸忽闪忽闪红扑扑的脸蛋似乎也有几分可爱。
“我早上见弥叶跟洒扫小童叮嘱什么，好像很神秘似的。”
“弥叶是为师的师妹，照理你应尊称师叔才对，”小家伙倒细心，季长卿微微一笑，“两日后师父出关。”
“师祖要出关了？”哇，终于可以看见神仙是什么模样了，弥叶和我年龄相仿，却高出我一辈，听爹娘说清远师祖早年说要收我为徒的，谁知临拜师前闭关换了他徒弟，让我生生矮了一辈，呜呜呜，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和师父、各位师叔平起平坐了，“可是师父，我小时曾听说一般闭关要很久很久么，怎么师祖才闭关一个月就出关了？”

第三章
童无言今天心情非常好，昨天还怕季长卿不喜欢衣上梅香，早上见他出发时穿着那件白衣，心中欢喜异常，望着他直傻笑，季长卿摸摸童无言头发，飘然离去。
弥叶看她傻样也不说啥，只一刻不停地在一旁嗑瓜子，童无言回想着季长卿丰神俊秀的模样，几次被“嗑、呸”声打断，气的一把把瓜子全抓过来，塞嘴里嚼吧嚼吧吐出去。
“无言，我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弥叶托着下巴。
“废话，一会儿师祖就回来了。”讨厌，这瓜子怎么糊的！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还有哪个？算了，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我这人最怕保守秘密。”
正午时分，清远上仙和季长卿踩云归来，童无言惊得下巴快掉下来，季长卿托住她下巴，正色道：“无言，见过师祖。”
“是，无言拜见师祖。”童无言行叩拜礼，师祖银须银发，果然一派仙风道骨，思及此，又恨起自己没能拜神仙做师父。
“起来吧！”清远捋着白胡须点点头，“无言长得倒是美貌！”
童无言顿时黑线，偷瞥一眼季长卿似乎并无异样，清远接下来的话让她明白为什么大家对他的言行毫不奇怪，因为他本就是个古怪的上仙。
“卿儿，为何不问我为什么执意要你替我收无言为徒？”
“师父吩咐，徒儿照办便是。”难道不是您老人家想清静么？
“因为你要负起保护无言的责任。”
“是。”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你保护无言？”徒弟中清远最喜欢跟最沉默的季长卿说话，颇以此为乐趣。
“难道不是因为师父武功高能力强么？”童无言插嘴，顺便拍拍马屁。
“非也，”清远想说又没人问，好不容易来个识相的童无言，笑眯眯地继续捋胡子，“这是命数。”
众人黑线。
呃。。。拍马屁没拍成，童无言学清远模样在空气中捋捋胡子：“等等，我为什么要人保护？”
“嗯。孺子可教也，不过这个问题为师不能回答，一切自有天意。”
众人粗黑线。
“为师休养几日便会继续闭关，至于何时出关，要看天意。”
众人瀑布汗。
清远在流云巅的这几天，童无言乐坏了，因为清远很大方，送给她很多好东西，比如一把据说千年前就斩妖除魔的宝剑、一本传说当年各路人马杀的头破血流都要抢得的剑谱和一面镜子。前两样东西，最起码在落魄的时候能典当些银子花，而这个镜子眼下最实用，童无言毕竟是个女孩家，穿衣打扮还得靠它。
童无言和弥叶在清远身前绕了几日，直到他再次出门，均舍不得，清远潇洒得很，交待众人几句，抬手一扬便不见踪影，童无言感慨神仙果然是神仙啊，越古怪的越是神仙。
半盏茶功夫不到，童无言正伤感，却见清远满头大汗踩云复返，众人扶额，清远嘿嘿干笑两声，把童无言叫到一边叮嘱半天才又离去。
童无言一时反应不过来，走到季长卿身边：“师父，师祖这次是走了吗？”
“走了。”
“真走了？”
“真走了。”
“哇！”童无言这才哇哇大哭起来，又是眼泪鼻涕一堆。季长卿替她擦了，叹道：“无言怎的心肠这样软！”

第四章
流云巅恢复往日的冷清平静，童无言日日苦记口诀，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师父一起在云端行走，季长卿为她讲解口诀，偏她问题比平常人多十倍，每日都要教授到夜深，茶饭也是端回房里吃，童无言心里惦记着许多疑问未得到解答，饭也吃得不香，囫囵咽下去就算完事，季长卿常常要给她拍背喂水，以防她被噎死。
数日过后，季长卿教她先练习御剑飞行，她手中宝剑的灵力可助她事半功倍。童无言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怕苦累，此时完全显现出来，不管多少次跌下，她都爬起来拍拍土再重来。弥叶看她练得辛苦，几次扶她起来想劝她歇歇，瞧见季长卿凌厉的眼神，便悄悄退去，秋沐离则冷眼旁观，他倒要看看严师出高徒，这童无言能有多高。
弥叶和童无言越混越熟，什么事都互通有无，又因都是女孩子，这行为上也亲昵许多，全无辈分之分，这天，弥叶扯过童无言小脸笑道：“无言，你说你练的这么辛苦是为什么呢？将来还不是找个人家嫁掉，也许人家还怕你武功太高呢！”
“这有什么难的！那我就找个武功更高的！”
“但是卿师兄为什么对你特别严厉？”
“是吗？”童无言心里咯噔一下，“可能是我资质愚钝。”
“不是啊，你才几个月练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其实师父对我挺好的，每天为我运功疗伤，损耗不少内力。”
“哦？伤的重吗？身上有没有留疤？让我看看。”弥叶说着就去扯童无言衣裳，两人拉拉扯扯间，一道寒气逼来。
“师父！”童无言拽拽衣服，满面通红，还好只露出点肩膀，呃。
“为师特制了一瓶疗伤药，给你治外伤。”季长卿略微有些尴尬，刚不经意瞥见的雪白尤为刺目。
“是吗？我来给无言擦。”弥叶抢过药瓶。
“弥叶，”季长卿瞪她一眼，伸出手，“你和无言虽年岁尚小，但也男女有别，怎可如此亲密。”
呃，弥叶乖乖递出药瓶，似乎卿师兄最近很爱瞪自己啊。
“无言你随为师回房上药。”
“是！”刚说完童无言就捂紧嘴巴，呃，听话听惯了，说是也说得太顺溜了，“师父！”她蹦到季长卿面前，努力伸长胳膊，“我可以的，我自己就行，你看我胳膊很长的，完全没问题！”说完夺过药瓶就往自己房间跑。
季长卿立在原地，没看错吧，童无言竟然在害羞。
几个月下来，童无言在季长卿的教导下进步神速，而季长卿生性冷淡，与童无言相处中，感受到她的热情率真和勤奋好学，越来越喜欢这个徒弟，走哪都喜欢带着她，童无言更是一副跟屁虫样子，寸步不离季长卿身边。
“无言，为师新制了一种专治眼疾的药水，你有眼疾吗？可以试试。”
“师父，无言打小视力就不好，正好需要。”
几日后，童无言眯着红眼睛走路撞到季长卿身上，“怎么这么不当心！”季长卿揉揉她额头，“看来药效还不够。”
童无言闻言大汗淋漓，再加药我这眼睛恐怕不保。
“你说是吗？无言？”季长卿翻翻她眼皮，露出心痛的表情。
童无言咬牙：“是的，师父。”
当然，季长卿并不总搞飞机，童无言的眼睛也没瞎。
两人有时相伴下山路过集市，无言眼睛不够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就和季长卿走散。
“师父，你上哪去了？你要丢了无言吗？”童无言哭天抹泪，也不管多少人在看热闹。
“无言，你看这个，”季长卿在她身后出现，拿出几个精致小瓶，瓶中盛着梅瓣。
童无言接过瓶子破涕为笑，仔细端详起来，季长卿含笑望着她，她的小孩性子在他眼里越发显得可爱。
季长卿还是那个丰神俊秀、玉树临风、白衣飘然的流云巅第一大弟子，童无言也还是那个凡事总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让人头疼的小无言，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一切都变了。

第五章
弥叶这段时间总缠着童无言，而且动手动脚，不过有季长卿在的时候，她收敛许多，季长卿凌厉的眼神能将她烧个外焦里嫩，和秋沐离在一起时便肆无忌惮，秋沐离不像季长卿一般古板，淡淡瞟一眼权当没看见，引得弥叶愈发没个正形。
童无言天天躲弥叶，自己天生爱当尾巴，可不欢喜再带个尾巴，于是当季长卿的尾巴当得更起劲，恨不能黏到他身上，季长卿也宠着她，随她去。
有一天季长卿外出，童无言吃过饭被弥叶逮个正着，她一看躲不过去，走到弥叶身边，两人蹲在地上。
“我觉得不对劲。”弥叶若有所思。
“什么？”童无言对弥叶偶尔的怪异习以为常，原地画圈。
“你跟卿师兄啊！”
“怎么了？”圆圈封口处歪了歪。
“不对，其实离师兄更不对。”弥叶自顾自地说，“你说你是男的吧？当然我指的是外表，既然你是男的，那我跟你那么亲热，离师兄怎么就不说我呢？卿师兄每次看到都会把咱们训导一番，离师兄却看都不看一眼，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呃，我没明白，”童无言觉得自己几天没跟弥叶聊天，已经跟不上她的思想了，“你是想让离师叔训？”
“也不是，跟你说不明白，”弥叶站起身，“你跟卿师兄走得有点近噢！他似乎很讨厌我对你毛手毛脚！”说完拍拍土扬长而去。
留下童无言抓耳挠腮思索她那句话的深意，想了半天没答案，叼根狗尾巴草打算继续当尾巴去，突然想起季长卿今天不在，于是一个人优哉游哉往山深处走去。
流云山上奇花异草密布，各种珍奇鸟兽悠闲散步，童无言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玩乐之余亦不忘给季长卿找几样正缺的药材，采了几株碧莲草，眼前忽有白影一晃而过，“参娃娃！”童无言惊叫，兴奋地跟着它跑，却哪里追得上，不多时便失去方向：“哇！师父！你在哪儿？”
季长卿此时正在与清远下棋，清远前一天通知他有事吩咐，季长卿匆匆赶来，谁知赴的却是棋局，耐着性子下了三盘，还不见清远开口说事，他心里纳闷，身边没有童无言也觉得不习惯，边下棋边觉得心慌意乱，一会功夫输了好几盘，清远看看他什么都没说，努努嘴示意继续。
童无言使出看家本领哭了一会，看天色渐黑，赶快抹去眼泪鼻涕，摸索着往回走，突地脚下一绊，摔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鬼呀！”
“喊叫什么！”
那软绵绵的东西原来会说话，童无言松口气，探头看去，冷不防那人猛地起身，吓得她一屁股坐地上：“你是人在这装神弄鬼做什么！”
“也不是，我不是人。”
“啊？”童无言又开始哆嗦，低头看到他胳膊流着血露出骨头，“你有伤。”
“是啊，摔这么狠能不伤么！”
“你从哪摔下来的？”童无言打量那人一番，还算英俊，不过比起季长卿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那人指指头顶。
“天上？”这人估计把脑袋摔坏了，童无言拉他胳膊，“我先给你治伤吧！”
那人斜眼瞅她，明显地信不过，童无言转身欲走，那人才伸出胳膊。
凭着跟季长卿学的几招，伤口还算包扎得像模像样，童无言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欣赏了无数次。
“你帮我守着，我要运功疗伤。”
“那你还让我包扎！”
“包上好的快！”
“可是我还要回家！”
“你觉得凭你能走得出去吗？”
童无言决定暂时屈服：“你可快一点，天都黑了！”
一炷香时间过去，那人周身光芒散去，脸色恢复红润，连胳膊上的骨血都连结完好，童无言看得呆住，难道真是哪路神仙？顾不得其他，催促道：“天都黑了，赶快帮我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那人一步步逼近童无言，面孔变得邪魅。
“你到底是什么人？！”童无言大惧。
“我乃东海小白龙，最喜欢你这样的美少年，前几日在天庭调戏仙童被赤眉尊者发现扔下凡间，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么？”

“你恩将仇报！”童无言气得发抖。
“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你肯跟了我，我决不会亏待你的。”
小白龙手快挨上童无言脸颊，童无言左闪右避，逃不开他一双魔掌，眼见肩头被撕去大块，露出一片雪肤，她揪紧衣服，摸到那面铜镜，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拿出铜镜对着小白龙照去。初时并无动静，待小白龙要往童无言身上扑时，铜镜嗡鸣声大作，冒出七彩光芒，不多时，小白龙已露出原形，倒于铜镜下，奄奄一息。
“无言！”季长卿好容易从清远那脱身，回到流云巅发现童无言还未回去，立即出来找，却没想见到的是眼前这幅情景。
童无言面庞没半点血色，衣衫零乱，不住发抖，季长卿眼中冒血，解下白袍拢住她，一手将她揽在怀里，一手抽出宝剑直逼小白龙。
“师兄！不要！”弥叶拖住季长卿，反被他甩脱，手掌一翻举剑刺去。
“师兄！”秋沐离挡下，“小白龙乃仙籍，不能杀。”
“让开！”季长卿周身寒气逼人。
“师父！”童无言使出全身力气抱住季长卿，“不要！”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几天以后童无言才醒来，本来她只是受了惊吓，但上古铜镜威力太大，她根本驾驭不了受了反噬。
“师父呢？”童无言问弥叶，身上虽无力但感觉已无大碍。
“还不是在他房里么！”
“他知不知道我醒来了？”
“应该知道吧！”
“那怎么不来看我？师父出事了吗？他杀了小白龙？”童无言心惊，抖声问弥叶。
“没有没有！”弥叶扶住她，“那天你昏过去，卿师兄急着回来给你医治，就放过它了。”
“哦。”童无言这才放心，“我要去看师父！”
“不行不行！”
“为什么？”
“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走个路都要人扶，你不想卿师兄担心你吧？”弥叶扶她走到床边，“等你恢复了再去找他，他喜欢看你活蹦乱跳的模样。”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你身上受的反噬严重不能拖时日太久，卿师兄在研究让你尽快恢复的法子。”
“哦。”

又过了几日，童无言已能下地走路，弥叶再也拗不过她，只好答应让她去找季长卿。推开房门，阳光有些刺眼，院内多了些陌生的面孔，显得比平常热闹许多，童无言有些奇怪，但一想到一会儿要见到季长卿便满心欢喜，其他的事都抛诸脑后，不多关心。
到了锁秋阁，有陌生女人从里面出来，童无言心底疑惑更深。
“进来吧。”季长卿声音传出来。
“嘿嘿！”童无言不再多想，进到阁里，“师父！”
“可都好了？”季长卿眼中光芒一闪而过。
“嗯，都好了，”童无言伸伸胳膊，踢踢腿，“多亏了师父的药，”小脸凑到季长卿跟前，“真的很灵！”
季长卿不露声色避开童无言，走到桌几后面。
童无言撇了撇嘴，想到刚才看见的许多陌生人，不禁问道：“师父，为什么有这么多陌生人来这里？还有刚才。。。。。。”
季长卿盯着她眼眸沉默片刻，开口道：“原本想晚几天再告诉你，既然你都看见了。。。那些人都是来说媒的。”
“说媒？”童无言笑开，“谁的好事呀？怎么神仙也要媒妁之言么？”
“是为师。”
童无言笑容僵在脸上，不会的，不可能，“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这时间正合适。”
“是么？正合适？”童无言眸光暗淡，“那师父可有中意的？”
季长卿摇摇头，童无言强扯一抹笑意：“师父，让无言帮你把关吧，未来师母先过无言这关。”
童无言失魂落魄地离去，季长卿按捺住想唤住她的冲动，有种情绪在自己心里滋长很久了，现在掐了茎，挖了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当日抱无言回来，他心急如焚，生怕她受损过重回天乏术，这上古铜镜有仙缘的人才能开启，有灵力的人才能驾驭，无言显是有仙缘而无灵力，受反噬伤得厉害，只剩出气不见进气，季长卿握住无言小手如同握着寒冰，开始导真气入无言体内，待她身体稍微回暖，凝神从自己体内逼出颗璀璨明珠在无言身上盘旋，明珠初时晶亮，慢慢变淡，无言脸上却逐渐有了颜色，珠子完全暗淡后，季长卿喂无言吞下，叮嘱小童照顾好她方才离去。
秋沐离在门外守着，见他从屋里出来面色惨败，脚下也异常虚软，心中有几分怀疑，进去查看了无言的情况，才断定季长卿为了救无言连命都豁出去了。
“师兄，你素来将一切都看得很淡，倒是对童无言与众不同。”
“并无不同。”
“你把自身的灵力全喂给他，这么多年全白费了，身子抽空虚弱成这样，头疼脑热都能要了你的命。”
“我是他师父。”
“那也不必把命交给他，”秋沐离顿了顿，“你爱上他了？”
“胡说什么！他是男的！”
“男女又怎么样，爱就爱了，男人又有何不可？”
“住口！”
秋沐离扬扬眉毛：“师兄，不管怎么样，把自己搞成这样我觉得不划算。”
“你出去！”
童无言脱离危险的第二天，季长卿就宣布相亲，外头早传说流云巅第一大弟子季长卿朗目如星俊逸非凡颇有仙人之姿，大家暗地里仰慕但没机会得见，如今趁此良机各路人马纷至沓来，凡见过季长卿本人的回去便感叹，岂止仙人之姿，更能使星辰无光啊！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素来清静不纳外人的流云巅彻底热闹起来。
弥叶得知后心里暗暗着急，想劝阻卿师兄，又觉得自己并无立场，童无言既是“男儿身”，又和卿师兄有着师徒之名，思来想去都开不了口，每天还要对着童无言报告卿师兄的行踪，看她满心期待与他见面，也不忍多说什么，只希望她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某日午后。
“我是童无言，季长卿的入世关门大弟子，要见我师父须先过我这关。”童无言站在流云巅外，人模人样假传圣旨。
这苏媒婆前些日子不知道跑了几趟了，今天却受到阻拦，她什么场面没见过，笑眯眯递出些好处，望童无言通融。
童无言瞅眼银子，嗤之以鼻道：“哪家的姑娘恁的没有底气，媒人进门还要先递好处，看来不怎么样，回了。”
苏媒婆气得脸孔发白，不是你小子在门口拦着，我用得着出血么，没想到年纪不大胃口倒不小，要不是丁府老爷赏赐丰厚，老娘才不兼这苦差，前几次为别家姑娘跑断了腿，季长卿都不应承，本不想再掺和此事，这回丁府千金才貌双绝，想他季长卿也没话说，谁知却遇上个难缠小鬼。
“无言兄弟，还望通融。”苏媒婆陪着笑手上又多加了些。
童无言见状却躲的远远的，嫌弃地捂住口鼻，仿佛苏媒婆身上有传染病，苏媒婆气得浑身发抖，正要破口大骂，转眼又笑出满脸褶子。童无言眨眨眼不明所以，这老婆子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这时听见有人呵斥：“无言，不得无理。”童无言脸色变了变，季长卿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苏老婆子绕过童无言来到季长卿跟前，加油添醋地讲了些丁府千金的好处，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说到口干才想起把随身带的画像拿出来，季长卿摆摆手：“不必了。”
苏媒婆闻言面色难看，童无言则在一旁冲她做鬼脸，季长卿望望童无言，微皱着眉头，抬手指指画像：“就她吧。”
“师父，你说什么？”童无言相信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苏媒婆眉开眼笑替季长卿回答：“丁府千金，定下了！”迫不及待下山去给丁府报喜。
季长卿欲转身离开，“师父，你连画像都没看！”童无言扯住他衣袖，“你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许很丑很丑，也许很胖很胖。”她慌乱到口不择言。
“无言，”季长卿淡然道，“没关系。”
师父有时也爱开玩笑的，绝不能被他骗了，童无言深吸口气问道：“你真的决定了？丁府千金？”
“是。”
季长卿答得很清楚，童无言的耳朵也好使，但她怎么都不能相信，这一切应该只是幻觉，咬咬唇，很疼，还有丝腥味，原来是真的，恍惚间猛然回过神，御剑追上季长卿。
“师父，婚期预备何时？”
季长卿慢下脚步：“越快越好。”
童无言身子晃了晃：“师父，无言只求你一件事。”
“何事？”
“过了二月初八，过了二月初八再成亲，”童无言背手掐疼指尖，硬将眼泪逼回去，“那天。。。是我生日。”
“好。”
季长卿没有回头看童无言一眼，他怕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怕自己忍不住失了分寸，但在童无言看来，季长卿现在连看都懒得看她了。

冬、春、夏、秋一恍而过，又快要到冬天，是时候回去了，无言只顾心里难受，没注意到身边的季长卿似乎有些不对劲，轻声说：“师父，无言贪心，想向你讨一样生日礼物。”
“什么？”季长卿掌心冒汗，眼前出现幻觉，童无言冲他笑得娇媚，他想运功稳住心神却根本力不从心。
“一个拥抱。”童无言说完不敢看季长卿的表情，等待片刻没听到动静，童无言装作不在意地说，“我开玩笑的，其实。。。”
“无言！”季长卿哑着嗓子紧紧拥她入怀，强硬霸道，童无言愣住，小白龙那次季长卿的怀抱温暖、安全，和今天不大一样，“师父，你。。。”话音未落，季长卿扬起无言下巴，狠狠吻上她唇瓣，“不要！”师父怎么了？无言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闭了眼，任双唇被蹂躏，那吻痛苦而绵长，甜蜜和苦涩席卷童无言全身，泪水悄悄自她眼角滑下，师父终究是喜欢自己的，那唇渐渐移上她脸颊，温柔地吻去她泪痕，童无言睁眼，眸子里映出季长卿涣散的眼神，心里一惊：师父遭人暗算！一记手刀劈落，季长卿倒在她怀里。
“师父，你怎么了？快醒醒！”童无言怕的要命，一向强大的季长卿，此刻如婴儿般沉睡，没有任何抵抗力。
“丫头，你再晃他就散了！”
童无言循声望去，远处槐树上卧着一位童颜鹤发的黑衣老人。
“你是谁？是你害我师父？！”童无言怒不可遏。
“哈哈，小丫头你急什么！四季谷谷主就是我了，他没事，只是暂时失去心智，一会儿便好了。”老人眨眼间站到童无言面前，“哼！若是他不运功抵抗会好得更快，不自量力！”
“为什么要害我师父？”
“你这丫头，真是不识好人心啊！我帮你你还凶我！话说回来，这小子也忒没用了，这么次的迷烟都抵挡不住！”
“不许你侮辱我师父！”童无言气愤难平，转念一想，“为什么我没事？”
“说的就是啊，没有道理嘛，”老人眯着双眼，掐指算起来，越算眉头锁得越深，最后神情古怪地打量童无言，叹道：“原来如此，这傻小子。”

“到底怎么回事？”
“丫头，我问你，既然你喜欢他，刚才为何还要击晕他，若成了好事，他还敢不娶你？”老人直视着童无言，“难道你怕世俗眼光？”
“我才不怕，”童无言低下头望着她心里如明月般存在的季长卿，幽幽道，“但我怕师父恨我！师父不能因我蒙羞！”
“哼！一对傻子！”老人取出一颗仙丹递给童无言，“等他醒来，喂他吃了。”说罢，拂袖而去。
童无言守着季长卿，忍不住轻抚他的剑眉长睫，手指跃上他英挺的鼻梁，最后落到他紧抿的薄唇，心惊肉跳地摩挲一下，立即缩回手去，触触自己微痛的唇瓣，两颊不禁升起红晕。
天色昏暗，雪花又开始飘落，童无言瑟瑟发抖，她怕季长卿冻伤，不停搓他臂膀。
“无言，”季长卿终于转醒，“你没事吧？”
“师父，我没事，你好了吗？”
“嗯，一定是中了那老头的迷烟了，无言，他有无留下丹药？”
“有，”童无言讶异季长卿的料事如神，拿出仙丹喂他服下，“有个自称是四季谷谷主的黑衣老人给的。”
“嗯。”季长卿望着童无言疑惑的表情，苦笑道，“那是我爷爷，一位谪仙。”
“啊？！”童无言彻底晕了，这祖孙俩也太特别了吧！
季长卿起身揉揉她秀发：“别愣着了，咱们得赶快回去。”
“是。”童无言又攥紧季长卿衣袖，随他下山，季长卿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无言，为师刚才失去心智时，有没有。。。”
“没有没有，”童无言不待他说完，便抢白道，“刚我看师父不对，立即一个手刀劈落，师父就睡过去了。”
季长卿看了看她，转回头去：“你做的对。”
童无言手心攥出汗来，明明心痛得要死，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心思混乱被脚下衣裙一绊险些扑倒在地，季长卿皱眉道：“为师背你。”
“师父。。。”童无言眼里又蕴上湿润，慢慢爬上季长卿脊背，“无言好像总是拖累你。”
“说什么傻话！”
“无言以后不会了，只要师父幸福开心就好。”
“无言。。。”
回到流云巅的时候，童无言已在季长卿背上睡着，季长卿把她送回屋里，转身关门时又望一眼才离去。
锁秋阁内，季长卿脱下外衣，领口处濡湿一片，他掌心附上，静了一会儿，从袖口取出冰晶，心中一阵钝痛。
从四季谷回来，童无言再不见季长卿，每日勤练剑法，直至筋疲力尽。弥叶本以为季长卿由着童无言胡闹，是已经回心转意，没想到竟聘下了丁府千金，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两人关系越来越冷，皇帝不急太监急，弥叶这个女太监唉声叹气地吃不下饭。
“叹什么气，快吃吧！”秋沐离劝她。
“无言好可怜。”
“是么？我看有人更惨。”
“你说卿师兄？他太狠心了。”
“我说他还不够狠心。”
“为什么？”
秋沐离拢拢头发，笑而不语，他知道他没看错，这几日每晚钉在童无言身后的颀长身影，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第八章
二月十八，黄历上说是好日子，宜嫁娶。
流云巅里外红红火火，童无言想象着季长卿一身红衣的样子，撇撇嘴，还是白衣好看些，弥叶敲了门进来，犹豫一会才开口：“他们接新娘去了。”童无言面色平静点点头。
两人正在屋里沉默，门“砰”一声被推开，童无言和弥叶立起，却见来人着暗绿色盔甲，双手执锏，脚下踩云，一副凶神恶煞样。
“哪个是童无言？”
“我就是。”
“我乃摩岩将军，奉天帝之命捉拿伤小白龙的童无言，你跟我走吧。”
“不行，”弥叶挡住童无言，“是小白龙意图不轨在先，凭什么捉无言？”
“本将军奉命行事，有什么话上天庭与天帝说去。”说罢，拂开弥叶，将童无言拎到眼前。
“无言！”弥叶宝剑出鞘，欲救下无言。
“弥叶不要！”童无言知她不是此人对手，恐她受伤，喊道，“此事既然与我有关，便须由我了结，我随这位将军回去说清便是，你不用担心！”
“可是，无言。。。”
童无言摇摇头，束手就擒。
南天门。玄皇殿。
童无言被扔到地上，忍着疼痛抬头，殿上左右神仙各站两列，小白龙也在里面，中间一位中年男子方面大耳不怒自威，应该就是天帝了。
“童无言，你可知罪？”男子开口。
“无言不知。”
“那朕就说与你听听，”天帝目光凌厉，“你身为一介凡人，竟然用上古铜镜伤了小白龙，将它打回原形，是与不是？”
“是小白龙对无言意图不轨，无言情急之下才。。。”
“休得狡辩，你伤了仙家是事实。”
无言此时已明白，这场审判根本没有她辩解的机会，冷笑一声对天帝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无言？”
“下嫁小白龙并助其修炼。”天帝觉得自己已经很善良了。
“不行！”
那声音是。。。童无言回头，季长卿一袭红衣刺目，如天神般立于她身后，清远、秋沐离和弥叶也都来了，童无言恼道：“师父不是今日成亲，来这里做什么？”
“若你不同意，还有另一条选择，”天帝威严受损，微一沉吟，看向雷公电母，“上刑台受三次雷击之刑。”
这雷击之刑即使是仙身，亦会损去千年道行，更何况童无言一介凡人，就算体内有季长卿的灵力护着，恐怕也逃不过死路一条。
季长卿拱手向天帝：“子不教，师之过，童无言无心伤了小白龙，这刑应由长卿代罚，望陛下准许。”
“我不同意！”童无言大叫。
“无言，你敢违抗师命？！”季长卿喝道。

尾声
天地归于平静，一切幻象消失，梵音响起，七十二位仙子闻乐起舞。
童无言悠悠转醒。
“无言上仙！”弥叶脸庞映入眼帘，“恭喜无言上仙应劫归来！”
“怎么回事？应劫？”童无言脑里突然一片清明，抓住弥叶，“长卿上仙呢？”
弥叶笑笑，指指身后：“长卿上仙先归来的。”
童无言含泪望过去，白衣飘然的不是长卿又是谁！他微笑着缓缓走过来，只有几步之遥却像隔了千年。
“长卿，我爱你却总拖累你。”她喃喃道。
“说了不许再哭！”长卿托住她脸颊轻轻拭去泪痕，叹口气，揽她入怀，“傻无言，你是我命定的劫数啊！”
“哇，太好了，大团圆结局！”弥叶拍起手来。
清远走到长卿、无言面前，行礼道：“清远不过一个打酱油的小仙，两位上仙刚才刑台上受苦，小仙也爱莫能助啊。”
“是啊，沐离还火上浇油。”弥叶指着秋沐离不满。
“若不是我浇些油，两位上仙怎会这么快归位呢？”秋沐离笑望着她。
“长卿，我看是时候办喜事了？”无言调皮地望着季长卿。
季长卿心领神会；“沐离、弥叶也算般配。”
秋沐离对长卿、无言施礼：“谢两位上仙成全。”
“怎么扯到我头上了。”弥叶害羞起来，“啊呀，我还没同意呢！”
大家笑成一片。
无言悄悄对长卿耳语，长卿点头微笑，握住她小手。
幸福，原来就在这里，从未离开。
Ps:天帝携小白龙和一众神仙顶锅盖跑：“我们是大反派，还真tm过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