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夜晚，温柔的梦乡正要把莫彩拥抱的时候，她听见了一个什么东西在敲打窗子，敲三下，停一会儿，又敲三下，再停一会儿。她起初以为是夜里的飞蛾或者蝙蝠在没头没脑地撞击玻璃，过会儿就该停歇了。可是那有节奏的“咚咚咚”的撞击声持续了半个小时还没有停止，极大地挑战着人的耐性。妈妈终于忍无可忍，她下床拿了把扇子，走到窗子那儿，“哗”地拉开窗帘，正要推窗驱逐时，一张贴在玻璃上的脸使她尖声大叫起来，“啊——”
尖叫撕破了夜的宁静。
爸爸一骨碌翻身下床。
七七也从自己的房间跑了过来。
唯有九九还熟睡着。
在她的尖叫声里，那张脸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是一张苍白的脸，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爸爸从后面抱住瘫倒在地板上的妈妈，车七七蹲在一旁拉住妈妈冰冷的手。
“莫彩，你看见什么了？”
“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哆哆嗦嗦地用一个手指头指着窗外，“那儿，一张……一张脸，好……好可怕……”
爸爸和七七往窗外看，除了夜色里一动不动的建筑物，还有一些高高的树，什么也没有呀。

“妈妈，你是不是看花了眼？”
“不是，它，它就在那儿。”
“什么样？”爸爸问。
“很白的脸……尖尖的牙……”
“穿什么衣服？”
“好像是白的……白的……”
爸爸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激灵，“那么你看到的和我是一样的了，就是她，不是……幻觉。”
六只眼睛同时投向了摇篮里的九九，她依然在酣睡，粉嘟嘟胖乎乎的脸，嘴角轻轻一咧，笑了，不知梦见了什么。
七七警觉地问，“难道你们怀疑九九？”
爸爸妈妈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你们一定是在怀疑九九。”
两个大人的眼睛里只有惊惧不安，看不出还有其他的内容。
“绝对不是九九！”七七提高嗓门说。
外面所有的窗子都黑了，七七家所有的灯都亮起来。
“妈妈，你不会受了爸爸的影响，也产生了相同的幻觉？”
妈妈发青的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然而事实很快证明了这不是幻觉。
因为七七也遇上了。
那是三天后的晚上。半夜里七七被床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她猜那大概是猫闹出的动静，她困得很，起先并不理会。那只冒牌的雪团儿，自从九九变成婴儿和妈妈睡在一个房间后，它就常来七七的房间过夜。
窸窸窣窣的声音歇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床板底下发出的“笃笃笃”声。那是用一个手指头的关节叩出来的。一只猫怎么可能弄出这样的声响？
是什么呢？
七七开了灯，下了床，弓着腰趴在地板上，两只眼睛往床底下瞅，床底下黑，又堆着些箱子，看不清楚。于是，她从抽屉里拿了个小手电筒，又往床底爬了几步，想探个究竟。
橘色的光里，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了。
七七的脸和她的几乎碰在了一起，哦，不，其实已经碰在了一起，两个鼻尖擦在一块儿了。那鼻尖的冰凉令七七魂飞魄散。
“你是谁。”七七惊恐得想往后退，却笨拙地把半个身子直了起来，头顶撞到了床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你是谁？”那模样可怖的女孩学着七七说，声音好熟悉，这不就是九九的声音吗？
这下七七不怕了，“你是九九？”
“你是九九？”她也说。
七七壮起胆子看那张脸，脸上没有血色，咧着嘴露出两颗长牙，头上一对黑黑的毛耳朵，也是七七熟悉的，她在九九脑袋上见过。还有那眉眼，也和九九有几分相似。
“九九，你是在玩恶作剧？”
她也说，“九九，你是在玩恶作剧？”
“这个恶作剧很不好，你把爸爸妈妈都吓坏了，吓生病了可不好。”
“吓生病了才好。”这回她不学七七说话了。
“这样爸爸妈妈会不喜欢你的。”
“不喜欢才好！”九九一边说，一边龇着牙，冲七七发出了凄厉的“咝咝”声，并且朝她扑了过来，像是要咬断她的脖子。
七七吓得从床底下直接滚了出来，她双腿发抖地逃到了爸爸妈妈的卧室。
爸爸妈妈被她吵醒了，“七七，你怎么了？”
“我床底下，有人……不，有鬼……”
“你没有看错？”
“她还学我说话，听声音像是……九九。”
可是，九九不是在摇篮里熟睡着吗？她大概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小嘴正咂吧地欢。
那会是谁？难道家里又来了一个鬼？
这个家再次被恐惧笼罩，家里所有的灯又一次全亮了起来。
妈妈的脸是青的，“怎么办？怎么办？鬼都寻上门来了……”爸爸的脸色也不好，可是他紧紧地搂住了妈妈的肩膀，“别怕，阿彩，有我。”
七七把摇篮里的九九一把抱了出来，前后摇晃她的小身体，“九九，你醒醒，你醒醒！”

爸爸说：“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儿，应该不会出事。大概是睡不着，溜出去玩儿了。她是个小鬼嘛，总和我们有些不一样的。”
爸爸的这个解释让大家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可是话虽这么说，担心还是在的，三个人坐在客厅里，一直等到凌晨五点。
门嘎吱开了，没有听到锁孔的扭动声，九九走了进来，脚步绵软，满脸疲倦。
七七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几乎是扑到了她身上，“九九，你去哪儿了？急死我了。”
爸爸妈妈也忙着问，“九九。你可回来了，是去玩了吗？”
九九眼神呆滞，只疲惫地冲他们笑了一笑，然后打着哈欠走进房间，趴到床上，几秒钟便睡着了。
七七想摇醒她问个明白，妈妈朝她摆摆手说，“让她睡吧，她看起来累坏了。”她睡得那么沉，仿佛沉到了千百米以下的海底。
这一个白天，九九都在睡觉，连个翻身都没有。
而这一个白天，一些不好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传到了车家人的耳朵里——昨晚上有十六个晚归的人，在不同的地点遇见了一个白衣裳的女子，唱着咿咿呀呀的歌，冲他们伸出长长的舌头，龇着尖尖的牙齿……有的人吓得哭爹喊娘，有的人吓得屁滚尿流，有的人吓得当场晕倒在地……
“难道是九九？”爸爸率先怀疑。
妈妈看看床上的九九，“应该……不会吧。”
“她昨晚上明明出去了。”爸爸压低嗓子说。
昨晚上九九到底干什么去了？听着爸爸妈妈的怀疑，七七的心急得像放在炭火上炙烤，她为九九辩解，“不是九九，绝对不是！当初她吓着了李阿姨，难过得要死。她实在是痒得没有办法了，才会去吓一次人，她一年最多只吓一个。不是九九干的，绝对不是，你们不许胡乱猜测，不许！”
两个大人叹口气说，“但愿不是吧。”
七七坐在床边，眼巴巴地等着九九醒来。等到傍晚，九九还在酣睡，七七忍不住了，用手指捏她的鼻子，九九没法呼吸，终于醒了。
“你干什么呀，姐姐。”她眼神茫然，像刚从一个很遥远的世界归来。
“九九，你昨晚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我去哪儿了，我不是和你一起睡觉的吗？”
“你半夜里溜走了。”
“溜走了？让我想想……姐姐，我的后脑勺很痛……我想不起来……”
“你再想想，一定要想到。”七七着急地说。
可是九九把脑袋都要想爆炸了，她也没想起来，“姐姐，我真的不知道。”
事情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爸爸妈妈还有七七当然愿意相信昨晚的事和九九没有关系，可是，黑夜中她到底去了哪里？

一家四口人围着餐桌吃晚饭，因为昨晚的事，大家心事重重，所以饭桌上少了往日的谈笑风生。
爸爸专心致志地吃一条鲫鱼，鲫鱼是清蒸的，乳白的汤上漂着青翠的大蒜叶。他喝一口鱼汤，夹一筷子鱼肉，鲫鱼的刺儿又细又多，他吃得小心翼翼，舌头细细抿着，吐出刺来。
“九九，七七，你们也多吃点，吃鱼肉长智力，你们的妈妈烧得真好哇。”他一边吃一边招呼。
突破，他的眼睛直了。
他的眼睛落在了九九的脑袋上。
九九的脑袋上，两只黑耳朵正呼呼地往上长。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九九脑袋上长出黑耳朵的全过程，所以他彻底被惊着了。他张着嘴，“啊——啊——”与此同时，一根刺儿卡在了喉咙里。
七七和妈妈也吃了一惊，九九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慌忙用手遮盖住它们，那耳朵总算慢慢矮了下去，五秒钟后消失不见。
爸爸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珠子接二连三地往外蹦。
七七拍了一下九九的手背，“你干什么吗？”
“我……我没有想长出耳朵来的……我也不知道……”九九一脸委屈和抱歉。
这天晚上，爸爸被那根鱼刺折磨地够呛。妈妈给他喝醋，让他大口大口地吞饭，拿了个手电筒照着，想用长镊子把刺夹出来……全不管用。最后还是上医院急诊，把刺弄出来了。
“九九，你以后不许这样恶作剧。”妈妈严肃地批评了她。
九九咬着唇，她本来就够难过了，现在眼泪再也止不住，“不是……我……我再也不回了。”
然而九九并没有做到，相反，她似乎更热衷于恶作剧，而且变本加厉。
七七在房间里画画，九九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调色盘竟然飞了起来，翻个身直接扣在了七七的脑袋上，颜料滴滴答答，七七瞬间有了一脑五彩头发。
七七一下子蒙了，“九九，你……”
颜料从头发上继续往下滴，落在七七新买的衣裳上，好好的一件衣服，就这样五彩斑斓了。
“九九，你太过分了！”
九九却摇着手说，“不是，不是我……”
明明是，还不承认，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七七恼怒得几天不理她。
九九让人恼怒的事当然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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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妈妈梳了一条辫子，她正顾镜自怜时，辫子却在脑袋后面直直地竖了起来，提着妈妈蹦蹦跳跳地往后退，妈妈吓得又喊又叫，“快来救我，救命啊！”爸爸冲过来，从后面把她拦腰抱住，她才没有撞到墙上去。惊魂未定之时，他们扭头看见九九站在一旁，正冲着妈妈伸着一个手指头，而嘴里念念有词。
“九九，是你？”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
傍晚七七做家庭作业，眼睛突然被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捂住，吓得她拼命挣扎，回头一看是九九。不仅如此，九九还有事没事的指指七七的鼻子，她轻轻一指，七七的鼻子便呼啦啦变长，长得像脸上横着冒出了一根细竹竿，七七哇哇哭叫，九九才用手把它揉短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令人恼怒的事情当然还有很多很多，妈妈在拖地，九九对她吹一口气，她就一屁股滑倒在地上；爸爸早上洗脸，水盆里映出一个奇形怪状的脑袋，吓得他一丢毛巾，逃到屋外；她还呼呼啦啦在天花板上飞……
“九九，我们都不喜欢你这样恶作剧。”爸爸妈妈不止一次地责备她。
九九皱着眉，看起来苦恼极了，“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想这么做的。”
渐渐的，九九不仅仅让人恼怒，而且让人害怕了。她明媚好看的眼睛，会在某一秒钟，忽地闪出一道让人心惊肉跳的光。
那个周末的中午，妈妈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嘴里喊着:“七七，九九，吃饭啦，红烧排骨啊。”
七七欢呼雀跃地扑了过去。
而九九定定地站着，妈妈的眼睛撞上了九九的眼睛，后者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了两道冷而利的光，妈妈的手剧烈一颤，那个装着诱人的红烧排骨的盘子便“啪”地碎在了地上。
“天啊，妈妈，你怎么了？”七七问。
九九也跑了过来。
妈妈尖声叫道，“九九，你别过来！”
“不是我……”九九摇着头，她看起来那么可怜和无助，那么痛苦和忧愁，刚才那个吓人的眼神荡然无存了。
七七也多次被九九陡然变化的眼神，吓得打冷战……
九九好像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九九了。
或者说，九九一会儿是那个善良可爱的女孩，一会儿是另一个可怕陌生的妖怪。
爸爸妈妈成天提心吊胆，家里终日笼罩着紧张不安的气息。
他们几乎不敢接近九九了，他们现在很后悔，当初把她从铁轨上抱回来。
只有七七还敢待在九九身边。
九九对七七说:“姐姐，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
“你相信那些事，不是我想做的吗？”
“我……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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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绝对顶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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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我这几天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控制着，所有我最不愿做的事，它都一件一件让我去做。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嗯。”
“它从哪里来？”
“我不清楚，这正是让我痛苦的，我好像成了一个提线木偶。姐姐，爸爸妈妈现在都讨厌我了吧？”
“不是讨厌，是……害怕。”
“呜呜……”九九伤心地啜泣着，七七心疼地给她擦去眼泪，“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我相信，总会有办法弄清楚的。”
七七把九九说的话告诉了爸爸妈妈。
爸爸神情凝重地说：“一股强大的力量？也许正是来自她本身的另一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怕力量……她毕竟是一个鬼，鬼是有鬼性的。”
爸爸说的话让妈妈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说，九九身上的鬼性苏醒了？太可怕了，车宝宝，我们了怎么办呀？我会被吓疯的。”
“只能让她离开。”爸爸压低了嗓子，生怕说大声了隔壁房间的九九会听见。
“不行！”七七抗议道，“你们不许赶九九走！她并没有真正伤害我们，她不是故意的。”
妈妈忧虑地瞅她一眼，“我们哪里有胆子敢她走？”
爸爸说，“七七，晚上还是和我们一起睡吧。”
“为什么？”
“我担心九九……”
九九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看起来虚弱而忧伤，眼睛微微红肿。
爸爸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表情有些尴尬，“哦……九九，你晚饭……想吃什么菜？”
“我什么都爱吃，爸爸。”
“我们包饺子吧，芹菜猪肉馅儿，倍儿香，九九，好吗？”妈妈用有些夸张的快乐声调说。
“谢谢妈妈，我爱吃饺子。”
唉，有多少客气，就有多少隔阂，七七苦恼地想，爸爸妈妈是真的被九九吓着了。
晚上，九九早早的上床躺下，几分钟后，七七挨着她躺下。
“姐姐，你不和爸爸妈妈睡吗？”
“我四岁就不和他们睡了。”
“你不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是你姐姐。”
九九的手指头钩住了七七的，她低低柔柔地说，“姐姐，你真好。”
她们轻声细语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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