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幻小说】残阳如血　文 / 苏暮聊
一
时值农历八月十五，夏天摧枯拉朽的炎热仍然没有消退的迹象。傍晚，血红的夕阳给西天的彩云染上一道滚烫的金边，天空中静得没有一丝风。往常的这个时候人们早就从家里带着马扎或者小板凳，三五成群地来到大街上喝酒聊天，借以消磨酷暑下漫长的时光。然而今天几乎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南梁城中最为繁华的紫陵街的两侧翘首以待，似乎在等候一场盛大的典礼。
“来了，来了。”前头忽然有人高声喊道，人群中立刻引出一阵小小的骚动，随后又安静下来。这时只听到震耳欲聋的“当当”的两声，大家都清楚这是迎亲的队伍在鸣锣开道了，下意识地都往后退了几步，虽然他们已经站在街道的最边缘了。
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地从夕阳中走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仪仗队，吹吹打打地，奏着欢快的乐曲，然后是一群身段婀娜的少女，穿着宫中名贵的鲛绡轻移莲步走来，每人手中托着一个盘子，里面装满了叫不出名字的珍珠翡翠，珊瑚玛瑙。再后面是一顶八人大轿，角上的四只巨大的金凤凰分外引人注目。队伍的四周是一色披着锁子黄金铠的士兵，绵延开去大约有十里长。
听风茶楼因为正对着紫陵街，今天的生意也分外地好。此时二楼的雅座上，南宫骏对此熟若无睹，低头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手中的茶。做在他对面的女孩子想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乐得手舞足蹈，险些打翻眼前的茶碗。
“喂，你来看啊，这颗珍珠好大啊，要是用它来做项链——哇，怎么有那么大的珊瑚！”她唧唧喳喳地像只小麻雀，跳到窗户前面拼命地挥手。
“如玉！你小心点，不要掉出去。”南宫骏伸手把她拉回来，“你要是想要的话，我下次可以带给你。”“真的吗？”那个被他称作如玉的女孩子瞪大了眼睛，清澈地仿佛湖水，接着缓过神来，打他一拳，“少哄人家开心了，玉瑶公主又不是嫁给你，你到哪里找那么贵重的珠宝？——对了，你说皇帝老儿会选谁做他的驸马呢？”南宫骏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轻叹一口气，低下头来静静地搅着碗里的茶。
“喂，你倒是说话啊，叫人家出来又一声不吭的，像个闷葫芦一样。早知道我就到下面去看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假思索，似乎忘记了坐在对面的是当朝第一大将，勇贯三军的威虎将军。事实上自从他当年在白狼山一役中只身带领三百敢死勇士将三十万敌军杀得片甲不归之后，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也只有她敢这样和他说话了。
不过很多时候他倒是乐意她这样。处在他这样的地位上，周围的人无不唯唯诺诺，低眉顺眼，整日里一

呼百应的，连个朋友都没有，想起来真是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每当想起这些，他都庆幸当初赶上酒楼里那场骚乱，从三十西域武士手中拼死救下这个自称是颜如玉的女子。
“哎，你再不说话，我可走了啊。”如玉说着就作势要走，却冷不防被南宫骏一把按住，凌厉的眼神把她吓了一跳：“我……”正在这时，贴身护卫卫天推门进来：“将军，时辰不早了，我们……”南宫骏神色黯然下来，手无力地从颜如玉的肩头滑下：“好，我们走。”他一把抄起桌子上的重剑，大步向门外走去。他的动作如此决绝，心底却在不停地呼喊，如玉啊如玉，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卫天转头看了如玉一眼，也转身跟了出去。
南宫骏一走，如玉倒反而安静下来。她默默地在位子上坐下来，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地搅动着茶，嘴里喃喃道：“阿骏……再见了……”过了半天，她忽然把茶杯猛地一退，茶水溅了一地，“小二，结帐。”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姑娘，刚才那位爷已经结了。”“哦。”颜如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夕阳终于被远处的白狼山啮尽最后一丝光线，十五的月亮已经如巨大的铜锣般挂在柳梢头了。时候确实不早了，她想。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极其悠长的狼嚎，即使是周围的侍卫也听出了叫声中逼人的威严。路边仿佛有几个黑影呼呼地朝声音的方向蹿了过去，扭过头却只听到草丛中窸窸窣窣的摩擦，坐下的马开始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南宫骏眉头一皱，前面探路的侍卫却夹紧马腹一路跑来：“将军，大事不好了，前面有群狼集结。”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四周顿时有人开始切切私语。
“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动。”南宫骏简短地命令。
“将军，我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愿誓死追随。”探路的侍卫拦在南宫骏面前。“对，誓死追随将军。”其余人的热血也一下子被点燃。
南宫骏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扫视一圈，慢慢地点了点头，却猛地把脸一沉：“违令者斩！”一夹坐下的红鬃马绝尘而去，留下那三十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出得那片树林是一块面积颇广的平地。黑暗中看不十分真切，但单凭前面群狼的嘈杂躁动以及扑面而来的骚臭气来判断，这群狼至少也有几千头，而且四周还不断地有狼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蹿过去。
南宫骏慢慢地把腰上的佩剑抽出来。他自己清楚，在这种时候抽剑绝非明智之举，因为这明白无疑地表明了他和群狼的敌对身份，但是他别无选择，预感告诉他前面发生的事和他有莫大的关系。他抬头看了看天，月亮仍然躲在乌云里，阴沉沉的天空似乎随时都会淋下雨来。
他打马缓缓地走近，不远处小土丘上那个巨大的白色的影子分外显眼，体形只比他坐下的马略小一些，无疑，这便是狼王了，南宫骏握剑的手心里慢慢渗出冷汗。
土丘左边群狼围成一个巨大的圈子，似乎把什么围在里面却又不敢贸然进攻。
“啪达，啪达。”马蹄一声声真真切切地踏在南宫骏的心坎上。离他最近的狼转过身来耽耽相向。风卷过一片叶子轻轻地摔在南宫骏的脸上。狼王忽而长嚎一声，红鬃马受惊，前蹄高高地扬起，差点把他摔下来，南宫骏就势一翻身跳到地上，连续几个腾跃杀进了群狼之中。
鲜血迷糊了双眼，南宫骏忽然像疯了一样在狼群中左冲右突，狼的残肢四散开来，铺成一条血路。这一刻，他竟觉得有些酣畅淋漓，从听风茶楼回来以后，他一直憋着一口气，他，位极人臣，本该是呼风唤雨左右逢源，却偏偏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难道人不过是造化摆弄的一粒棋子？难道活着就是走完那条早已注定的不归路？不，不，他不要这样！可是，他要怎样？如玉啊如玉，你还好吗？当你垂垂老去，你还会不会记得当年有一个傻瓜为了那些种种而牵牵斑绊不敢表白呢？

狼群中忽然一阵骚乱，南宫骏回过神来，猛得转身，只见小土丘上的狼王不见了，狼群中一个雪白的身影正慢慢移动过来，看来它是要亲自出马了。
“怎么回事？白狼山的狼是不会主动攻击的。”南宫骏目光一下子凌厉起来。
“想给——公主做件皮衣，我——我不知道那是它的崽子。”卫天吞吞吐吐地说。南宫骏这才注意到卫天刚才坐的地方放着一张雪白的狼皮，心里不禁大骂卫天糊涂，事到如今，狼王必定要拼死一搏了，他抬头看看天，仍然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该死！”他低声骂道。
狼王眼看就要到跟前了，他们甚至都能听到它粗重的喘息。距他们还有五六米的时候狼王忽然加速跑几步，猛地蹿了起来，直扑卫天的头顶。南宫骏无暇多想，一转身挡在卫天前面，挥剑劈向狼王的脑袋。这一剑他用了十足的力道，若不走空，必定劈碎狼王的脑袋。但他没有听到预想中的皮肉裂开的钝重声响，而是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原来电光石火之间，狼王已经敏捷地咬住了南宫骏的宝剑，顺势一扭头想把剑从他手中夺出来。南宫骏猛然加大手上的力道，狠命一抽，狼牙在宝剑上划出一道细密的火星，然后听到狼王牙齿相撞的喀嚓声。
一个回合下来南宫骏有些吃惊，他心知狼王不好对付，却万万没有想到它竟如此强悍。如今他肩头受了伤，若不尽快结束战斗待会恶狼群起而攻之必定是寡不敌众。南宫骏又看了看天，月亮竟还未出来，难道今天就葬身此处？就在他一分神的时候，狼王一跃而起，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腕，迅猛的力道隔着皮革竟像要把筋骨嚼碎，南宫骏扔掉宝剑，腾出右手扼住了狼王的脖子。卫天正要挣扎着过来却被蹿过来的几只狼缠住不能脱身。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风忽然大了起来，吹着一片片凌乱的叶子在草地上翻滚。这时，云缝中慢慢露出一丝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整轮玉盘静静地悬在天上。南宫骏轻轻地吐了口气，这一切该结束了。
无论是卫天还是如玉，甚至周围的群狼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见到这副景象的人才会明白当年白狼山一役的神话是如何创造的。只见南宫骏的皮肉慢慢地裂开，筋骨虬结，扭曲，整个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撑破一样变得魁梧、高大，尖利的指甲穿透皮肉钻出来，嘴巴伸长，翻出白森森的獠牙，阴森的表情比狼王更要狰狞十倍，他竟是狼人。狼王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松开嘴退后几步。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南宫骏粗壮的手掌已经挥舞过来，一瞬间便把狼王的脑袋拍得稀巴烂，身体却还停在原地，踉跄了几步，扑的摔在地上。南宫骏昂首向天，发出比狼王更为凶悍的嚎叫，声音中的霸气让所有的狼都退开几步，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又是一声略微低沉的嚎叫，群狼像听到命令一样从草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转身消失在远处的树林中。
一切又安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地上成堆的尸体昭示着刚才战斗的惨烈。南宫骏缓缓地转过身来，指着地上的狼王对愣在原地的卫天轻笑一下：“这件更好。”他转向如玉，表情一下子凝重起来：“我想我们还是不一样的，纵是想带你走又能怎样？再怎么威震朝野位极人臣我也始终都是个异类。”如玉眼中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像一朵风雨中凋零的百合。
南宫骏不忍看她这样，背过身去沉默了一阵，然后摆摆手：“你们走吧。”他静静地伫立了一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终于在狂风中奔跑起来，踏碎了满地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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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Q每次看短篇，都感觉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