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书
1.
其实，连朋友不是。
2.
明希发私信给山口的时候他刚睡醒爬上网，脸都没有洗。
“有安排吗”
“没”
他敲了一个简略的回复就迷迷糊糊地找自己的拖鞋，啪啦啪啦地拖沓出响亮的声音踏入浴室，一边拧毛巾一边凑近了镜子留意自己最近由于上火而容易发红的鼻尖。
他抖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这个问句的意思。又啪啦啪啦地跑回电脑房。
“下楼”
“……我刷个牙”
下楼。山口含着牙刷在衣柜里东翻西找鼻尖还留着刚刚抹上去的洗面奶，但百忙之中他心里有个地方一片雪白，那里在怯怯地温柔地低语“下楼——”。
“下来——我在等你。”柔和到了失真的地步，因为那的的确确只是一句独白。
3.
可是，其实连朋友都不算。
十年的时间从头清算到尾，他始终不能违心地对这份感情擅自归类。
4.
“竟然约我出门，真难得。”山口一边笑一边拉开副驾的门，想了一想，关门上了车的后座。
“不坐前边来？”明希问。
“我不想绑安全带啦。”
明希的回应是无法用“呵呵”“哈哈”还是“嘿嘿”来描述的短促的笑声。是很简洁的一点点笑，像碾好的咖啡豆末儿，钻到鼻子里苦苦甜甜地香。
“去海边。”
“这样。”明希没有顺着话茬解释约山口出门的原因，顺带呢还是偶然，或者是替代了某个未能赴约的基友？山口轻轻笑了，发现自己脑子里想的尽是消极的原由。
“笑什么啊。”明希虽然这么问，自己也在笑，“你还是坐前边吧，两个人一前一后不觉得怪吗？”
“好啊，那你停车。”山口头靠着窗，从车中间的后视镜斜睨着明希的眼睛。
刚说完明希就停车了。站在副驾的车门旁，山口从侧面看看明希的笑脸，八月份接近中午的热风从笔直公路的那头远远袭来。
5.
因为不是朋友，所以不会分开。
虽然略为消极却是实在话。最后十周年采访的样刊拿在手上时，山口还是愣了好一会儿，反反复复勾勒另三个人在自己脑海的轮廓。不敢画、画不完。
他又一次侧头去看左边握着方向盘九点和两点方向的明希，数了数后者右耳上究竟有几个耳洞。这应该是他前生的一幅画——没画完一幅的画。
“干嘛一脸痴迷啊。”明希瞥了山口一眼，山口忍不住就笑出声了。
“少来。”他边说还是边看着一样在笑的明希，笑时脸部线条的变化、每一条皱纹的位置，他承认他想多看一看，“我记得第一次打耳洞，是你带我去的。”
“嗯。是啊。”明希的唇角缓缓放松，像慢慢退去的浪潮。
“你还记得是哪只耳朵？”
“嗯……”
车载空调吹出冷风并着微微的噪音，临近正午的阳光十分刺眼，被照到的手和大腿都开始发烫了。车里很安静，山口去放碟片的地方翻翻CD，低头时，明希轻轻叹了一口气：“记不住啊。”
山口这次也笑了，但没忍心笑出声。
“其实我也不记得。”
6.
是朋友的话，会散伙。
是情侣的话，会分手。
即使是兄弟，也会反目。
是夫妻的话……可是，拜托，做不了夫妻。
是怎样的姿态——这十年间？
7.
“哇，你也听这个哦。”一边整理里边乱七八糟的唱片一边惊讶，“我喜欢这张的主打曲。”说完不自觉地把很耐听的副歌哼了出声。
“就放这个吧。”可惜这时候山口没有抬头看一眼明希，那应该会是一个他想要记住的表情。
8.
是怎样的姿态？无法继续深入，也不能全身而退，是刺一样的情绪。
不能继续深入了。
就到这里了。感情这回事，有时候非常累赘。
就到这里，一个温柔到不符情理的表情合当错过。
9.
事前不知道目的地，下高速的时候找超市买了泳裤和零食。被明希质疑会不会让fans发现，山口白了他一眼说我没抓头发就像社会小青年，哪里就那么好认。
结账的时候山口先掏了钱，明希没说什么。他们是贫贱之交，不是大度，只是谁欠过谁的钱着实算不来。
“你还吃这个——？”山口一边笑一边拿出杯状的蘸果酱的手指饼干，牛乳味的。
“有意见？”明希略有些脸红，上去准备抢来，却见山口顺势把沉沉的购物袋挂到他手上。
“有意见，居然不给我买一杯。”说的时候已经撕开包装了。
10.
可我只是。
11.
山口开车没有明希熟练，不敢跑高速，所以就帮着递饮料和零食给明希。棒状饼干递到后者嘴边总是一口吃不完，咀嚼又很慢，山口懒得等，剩下一半直接丢到自己嘴里。
路上接到Yuya的电话约山口去喝酒，山口打开车窗让他听一听鬼叫一样的风吹。
“什么呀——你坐高铁吗——不对，高铁窗户好像不能开。”
“明希开车。”
“……纳尼？！”这一声质问简直有了免提的效果，一边的明希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那边还在震怒，“竟然不带我们！太可耻了你们俩！”
明希起了玩心凑近手机，“‘你们俩’也可以去啊”。
“喂——看路啊！”山口想笑，又慌慌张张地把明希的脸推回去。
12.
可我只是——我们谁不是？
在前行的路上丢下的感情和人太多太多了，我们谁不是？我不想丢下你，我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这份感情不能重，应当薄薄地像一件贴身的背心。
人生原本就如此绝情。
13.
“困了就睡吧——”
明希悄悄把音量扭小。
耳畔传来一句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你也是”，明希微笑起来，哪来的我也是。打算侧头看看那张睡脸，他突然听到山口在低低地不成调子地哼那段他们共同喜欢的副歌，这样一晃神的瞬间，就忘了刚才要做的事。
14.
人生已经这么绝情，叫我怎么舍得再丢掉你。
15.
到海边的时候是黄昏，山口下了车，一路哇哇乱叫“好烫好烫”地赤脚踏过沙子跑到有海水的地方，接着又叫痛，沙子不细，里面兑了细细碎碎的石子和断裂的贝壳。
“这是那个很出名的海滨浴场？——人真少。”
“笨蛋，那边人多得不行，我特地绕过来的。”明希远远地说着，换了拖鞋走下去。
“喂——那就是没人管这里了？——很不安全的吧！会不会有鲨鱼！你会不会做鱼翅？不对，那要带刀啊！”
明希边笑边走过依然滚烫的海沙，夕阳不在海那一边，但是又红又地道。
16.
“你觉得什么叫做‘绝对不解散’？”
海浪退去时脚趾间满满都是沙子，这个问题山口一路都想问。
“……什么什么？”字面意思啊。
“这算什么呢？”
“……承诺，呀。”明希学着山口低头看。
“我觉得，那是‘没想好’的意思。”可是山口这时抬头了，所以他们的目光始终撞不到一起。
“我觉得，我们只是没想到会怎样分开。
“现在还不想。只是现在。
“但是谁能替以后的自己承诺？”
17.
人生就是这样绝情，不论我想不想，总有一天，我都会丢掉你。
行李越丢越轻，感情越削越薄，总有一天，我会和出生一样，赤身裸体地死去。
即使那时我依然不想丢掉你。
18.
“能的啊……以后的我在想什么，现在的我，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点的吧。”
“现在的你在想什么？”
明希一愣，抬头时，山口没有用发胶的浅金色的头发软软地在海风里飘拂，和live上得到的印象很不相同。落日的光像绸缎一样在海面上流动，虽然红，却不让人觉得烫。
“现在的你在想什么，我已经不知道了。”山口这么说。
明希久久没有回答。这里人很少，很安静，海在听他们交谈。
“我在想，你一定喜欢来海边吧。我要和你一起来一次。”
19.
我们一起做过多少事？一起熬日子一起省钱，一起做乐队一起写歌，一起做白日梦一起把白日梦做成， 一起打耳洞一起刺青，一起巡演一起住酒店，一起设计周边一起研究灯效。
一起这十年。可是时间足以把感情蚕食得漏风，所有的记忆和心情并不是消失在一朝一夕，它们在我不敢近望你的时候慢慢地温柔地败落。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这么多，我想留住你，结果是冻住了我们自己。
我把这段缘分延展再延展，它的确很长，最后却薄得像纸。遇见你以前，不曾如此奢侈企图。
你可以体谅吗？
这一切，你可以谅解了吗？
20.
“你过来。”山口不再向前走了，有时候波浪会突然地冲到膝盖上去，短裤的边沿已经湿了，但他一动不动。太阳一点点地落下去。
明希就走过去。
“再过来点。”
明希走过去，一直走到山口面前。山口轻轻又凑近了一点，两个人的脚趾相互抵着。他抬起下巴久久地看着明希的脸。太阳一点点地收好光和温度。
“到明天，就忘了这一切吧。”
说完，他踮起脚伸出手搂住明希接吻。海水汹涌而来。
21.
人生已经如此绝情，我们就不要再彼此折磨。
请你原谅我如此绝情，那是因为，我永远无法放下你。
22.*
七夕快乐，愿有情人终成H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