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我真是一个聪明的傻瓜。

[你已经17岁了]

 要勇敢还是要坚强？
这是个难题。
 我学着莎士比亚的戏剧人物的口吻，认真地对自己问道。脑袋一片混乱，不够用的时候，我就爱吃东西。还是先去吃一支冰淇淋吧，我自言自语。
我吃了一小盒子草莓冰淇淋，舌头很甜，心却是忧伤的。
 太阳照射下来，水面上一片耀眼明亮的波光。
蔡远远光着脚板，穿着一天黑色的小短裤走过来，他经过我的旁边，却没有注意到我。他的皮肤真好，那应该是常常游泳的奖励。
 我继续吃冰淇淋，装作什么都不介意的样子。
那个问题不用想，就知道答案，我根本不够勇敢，我不敢主动跟他搭讪。我也不够坚强，我觉得心里好难过，本来是甜的冰淇淋，吃到嘴巴里，居然出现苦苦的味道。
 可是，走了三步，他却转过身来。
他的动作很快，我像是被阳光骤然打了一下，心脏一紧，头有点发晕。
他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我第一个教会的女孩子哦！
 我的脸肯定是红了吧。我努力地若无其事的微笑，镇定地对他说，我叫路雪，你呢？
 其实，他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他对每个教的人都讲过，我真的是太紧张了。

其实，我不叫路雪这个名字，只不过我此刻，紧张得连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我看见手上的冰淇淋是和路雪的，于是我骗了他。就算忘记了，为什么要骗他呢？这件事情，连我自己也是想不明白的。
在这个游泳池，他是来兼职的教练之一，他是隔壁大学的学生。我们学校，是大学的附属中学。
毫无疑问，他是个好教练，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他都认真热情地教导，不像其他居心不良的兼职男生，尽爱故意往女生面前凑。
幸好女孩子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越是爱凑的，越被大家抛弃。
相反的蔡远远，则被女孩子们包围了。
我现在充满了窃喜。原来，傻瓜也有傻瓜的好处。
就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学会的，他反而对我印象深刻。呵呵！
现在，我的口里不苦了，只有一种味道缠绕不散，那是甜，像这个露天游泳池的阳光一样铺天盖地，无法躲避的甜。
 我告诉自己，现在，我不要勇敢也不要坚强，只要蔡远远就足够了。

[像是一个奇迹]

 第二天，又是大晴天。蔡远远还是灿烂地笑着，露天游泳池还是挤满了女孩子，我还是一个人熟练地游着。但是，我的心那么安定，整个世界都那么安定。
 我很惬意，自由自在。这应该是真正的在享受水的快乐。
一直到累了，我才从水里起来，拿厚实的白毛巾擦头发。蔡远远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喂，我请你吃冰淇淋。
 那些女孩子都还没有走开，这一幕，她们都看见了，于是

她们的眼睛都瞪圆了。
 她们的眼神，分明让这一片地带，多出了十几个太阳。温度急速升高，空气里洋溢着嫉妒。
换成别人，肯定是要得意洋洋骄傲地笑，可是我谦虚地低头，说，我今天胃口不好，下次再请吧。谢谢你啊！
蔡远远耸了一下肩膀，继续他忠实履行他的兼职，教其他的人。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拒绝。
难道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吗？这样不是很好吗？别的女生就会认识清楚形势，就会知难而退啊！
大约2个小时以后，学生们都疲倦了，纷纷爬出来，穿好衣服出去。
等到人走光了，我还是一个人在游着。
我是在惩罚自己。
我想我还是不够勇敢。我逼问自己，安小蓝，你已经16岁了，为什么还是这样胆怯呢？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胆小到26岁？
会不会胆小到26岁，现在我还不清楚。
我只知道，现在的我，胆小得接近可耻。
我又想流泪了，垂头丧气地坐到池边，管理员也不来催促，我索性不走了。
也许是过了十几分钟吧。
我嗅到一股清凉的草莓甜香。那味道，很熟悉。
那不是我最爱吃的一种冰淇淋的气息呢？
我抬起头，蔡远远微笑着。
他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像是一个奇迹。

[是不是就算恋爱？]
我开始固定来游泳池的时间了。并且，刻意挑选最漂亮的裙子。
我选择的时间段，是大家都准备离开，蔡远远也要收工的时候。
蔡远远从管理员那里接过当天的兼职薪水，然后和我一起走出去。经过售卖零食的小窗，他问我，想吃冰淇淋？
我点头。
他买好后，说，那找个地方坐下吧。你的学校你比较熟悉，你说呢！
我靠着他的肩膀，比最害羞的玩具绒毛熊都要沉默。 
许久，才问出一句话：我们这样子，是不是就算恋爱了？
我的声音那么小，我很担心，蔡远远能听见吗？
蔡远远听见了，他又笑了。此刻是黄昏，他已经穿上了短袖的衬衫，那衬衫原本雪白，夕阳下，染上一层粉红。他多么地像笔下的小王子。他的头发越发呈现出金黄色，安东尼"德"圣埃克苏佩里写的小王子，就是这样子的吧。
我也穿好了裙子和凉鞋。
我们从游泳池出来，正是7点。他请我吃的冰淇淋早已经吃完，可是，他还没有回答我这个小小的问题。
他只是笑，最后，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反问我，安小蓝，我听说你的功课一般，是不是？
我点点头。
他扶起我，说，那你要加油啊！
我在心里说，我会加油的。
这所附属中学，与他所在的大学，也就是一百米的距离。我忽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勇气和信心。
还有一年，我就会中学毕业，我还不知道，应该读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这些都是我曾经以为最遥远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开始认真考虑了。

[最不可思议的事]

几天时间，再度到游泳池的时候，学会游泳的女孩子骤然多起来。他的身边不再有唧唧喳喳的一群麻雀了。
可是，我是也学会的一员，怎么好意思粘着他呢！于是我只好一遍遍来回游，等待着他收工。
他收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去找个石头台阶坐下，在黄昏吹着风，让他给我买一支冰淇淋。
我还偷偷的自言自语，内容，无非是叫人脸红的告白。
但是，更多时候，我必须忍耐漫长的等待。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要上课，他也要上课。
我忍不住了，就到他的学校去找他。
他的系别和专业，早已经被痴迷的女孩子们打听清楚了。
我找到法学院的阶梯教室。那里已经空荡荡了。
我又去他的宿舍楼下，可是，我进不去。我哀求宿舍管理员，我不想进去，只想知道，99级的蔡远远在不在里面？
被我磨得无奈的老人家，只好上去问了一躺。
带回的消息是不在。
那么，他去做什么了？
是去吃饭了？还是去和一个宿舍的男生打游戏去了？都不得而知。
只是一所大学而已，我忽然觉得，范围好大，没有边际一样。找到一个人，好难。

我穿过小树林，看了一眼食堂后面的池塘，那里开满了初生的睡莲，小小的，粉红而洁净。然后落寞地走向学校门口。
然后我看见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看见了蔡远远。
我还看见一个比我要高，年龄也比我大一点的女孩子，穿着长裙子，站在他的旁边。他的手，拉着她的手。他们一起出了大学的校门，远远地上了车。
我一直站在校门，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哭了，才擦完，又流满了，再擦，再流。

[摇头与点头]

2个小时后，他回来了，看见了我，满是吃惊。
我数着他的脚步，等到他站在我面前，我问，为什么，你已经有了女朋友，还要和我在一起？
他是那么的无奈，于是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会愤怒的。 我抓住他的袖子，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很想咬他一口，可是，我憋得眼泪花花，没有舍得咬。因为他是我最爱的小王子。
他说，其实我没有骗你什么。他说，其实，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坐在游泳池边上哭。
最后，他说，其实，你还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我什么都不明白，我跑掉了。
好几天，我都没有去游泳池了。
考试也终于要来了，那三天，我拿着课本，痛恨自己以前的荒废学业。小学，初中，高一，我都无所谓，考不好又怎么样呢！也不会怎么样。
可是，现在我很有所谓，很介意了。只因为他曾经说过两个字，加油。
呸，为什么要为了他加油？他肯定就是个骗子，有了女朋友，还这样。
想来想去，我又忍不住为他开脱。
我听班上的女孩子说，游泳池那个帅气的兼职教练终于辞职了。
我的心里，很难过，很难过。可是，我还是装出坚强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考试完，又是一年学业结束。同学们欢天喜地丢弃不要的书和本子。我慢慢地在学校里转圈。我不想回家，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我一直在想，那天，他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 
头都要想破了，却完全不明白。
 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只是单相思，只是一个小女孩子的单相思。我根本不配和一个大学生恋爱。他一定认为我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不懂事。
 茫然的时候，我很想吃冰淇淋。
 于是我走到了售卖部。
 因为放假，空荡荡的已经没几个人了。
 那个年纪好大的阿姨说，我要关门歇业了，最后几盒冰淇淋了，你给一盒的钱，都卖给你，怎么样？
 好，为什么不好呢！
 于是我提着一袋子冰淇淋，开始一口一口地吃。
 天色就要暗下来，这已经7点了。夏天昼长夜短，但白昼再长，也还是要入夜的。
 我又开始流泪了。
 模糊中，一个熟悉的人影，走到了我面前。
 我知道他是谁。
 我没有去擦眼泪，也没有停止吃冰淇淋，我只是问，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你点头是什么意思？

[答案]

 答案终于抵达。
“摇头的意思是，你要知道，小王子只有一朵玫瑰。”他对我说。
他说，你看，你那么聪明，游泳一学就会。
我说，不，我是傻瓜。
他说，如果你读过那本童话，你一定记得里面提到了玫瑰。
我的眼睛就掉下来了。
是的，我读过。我知道玫瑰、狐狸，还有小王子的故事。
他重复了一遍，“要知道，小王子只会有一朵玫瑰。”所以，其他的千万只玫瑰，都只是普通的玫瑰。我虽然遇见了他，却不是他的唯一的玫瑰。我也许，是那只狐狸吧。
童话里的狐狸，在以后的岁月，慢慢回忆小王子与她的一场盛大的驯服。小王子爱的是一朵玫瑰，不是其他千万的玫瑰，更加不是狐狸。
“点头，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伤心。我没有权利去伤害一个孩子。就这么简单。” 
他还说，其实，我和在邻城大学的女朋友约好，一毕业，我们就会结婚的。这次，她过来看我，刚才我就是送她去车站。
原来，所有的原因，只是因为我的小王子很善良，善良到不忍心伤害一个16岁女孩的心。
谁能够阻止，阻止一个16岁的女孩，喜欢上一个20岁的男孩？谁能够勉强，勉强一个已经有恋人的男孩，去爱一个小女孩呢？
就连全能的上帝也不能够。所以，他是没有错的，一点错也没有。所以，我也是没有错的，一点错也没有。
我忽然原谅了他，我忽然发现，我应该感谢他，感谢他没有答应我，也没有拒绝我。
他擦干我的眼泪，说，路雪，再见了。风吹动他白色衬衫，我看着，觉得是那么的美。
我终于咧嘴笑了，说，谢谢你教会我游泳。
我学会游泳，只用了3天的时间。
但这一生，我步入蔚蓝天空下的游泳池，都会想起我的小王子，他微笑着，阳光灿烂。清亮的水覆盖我的身体，像是他最温柔的怀抱。
可惜，他没有拥抱过我。即使在教我仰泳动作时候，都只是轻轻接触了下我。

[尾]

2个星期后，我躺在家里，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蔡远远打过来的，他说，他已经到附近的一个城市报社实习去了。
那个城市我晓得，就是他的女友所在的城市。
他说话还是那么鼓舞人，他告诉我，你要加油啊！下学期你就高三了。
我说，你也要加油。
他回答，他会加油，他留在那个城市里工作，他明年也要大学毕业了。
他们会有他们的幸福的。我想。
7月的暑假，很快就结束了。
我的功课，渐渐地赶上来了，这很不容易，所以我自己都很吃惊。我好像长大了，明白了什么。对于所期待的东西，不再慌张了。
蔡远远一直没有回来，他说他已经提前开始试用期了，他很可能留在那家电视台。
第二年的夏天，他回来办理毕业手续。我去见了他。
他说，有一些旧的cd和书舍不得丢，送给你，要吗？
我说，我要的。
于是我拖回了一大箱子东西。他骑着单车，送我到我家楼下。他再度跟我说再见。
我说，还回这里吗？
他说，不呢！
我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说，可不可以拥抱一下。他愣了一下，露出久违的微笑。然后，他摇头，面带玩笑，接着又点头了。
我懂他的意思，我上前，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
我转身，再不回头看他。他大声说再见，声音远远传过来。
在他的旧物里，我翻出一盘旧卡带。
那是一盒《地下铁的20个音乐场景》，倒数第三首叫做《hold me close》。真好，他终于还是拥抱过了我的。
我也总会遇见真正属于我的小王子的。
要知道，小王子只有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