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繁缕之三
杜若坐在急诊室外的走廊里发呆。
雅亿的事，让他有点微微的无助，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苏木。可是从刚刚开始就和他们挤散了，电话也没人听。
好在通过导师联系到雅亿的父母及时赶到，现在正在跟医生讨论着什么。
杜若听到医生说“昏迷患者心电监护情况稳定，生化结果正常。做一个脑部MRI①吧。”
“不行！不可以做MRI！”一个熟悉的尖细嗓音突兀地在面前响起，把杜若吓了一跳。
“白竹？！”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进急诊室的，一时间大家都盯着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男孩。
杜若进门来，打算拉他出去，“白竹！你在说些什么？你知道MRI是什么？”
“我不知道！”白竹执拗的不肯走，“但是这句话是苏先生要我来这样说！”
“苏先生？他在哪里？”杜若楞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喂！说了不可以！”护士已经推着病床打算去磁共振室，白竹一急居然拦在了门口。
“这孩子是要做什么！”雅亿妈妈红着眼圈扑过来拉开白竹，“可不能耽误雅亿！”
白竹身子一偏闪过她，杜若咬咬牙，心里竟然满满的对苏木是完全的信任。
“等一下！苏先生也是个医生！”他求救似的望向急诊医师，后者浮现出一种相当鄙夷的神情。
“那先做个CT吧，什么也看不出来的话，还是要做MRI。” 急诊医师轻描淡写的加了一句，护士和雅亿的家人迅速推着病床出去。杜若受不了他那仿佛施舍了莫大恩惠的神情，和白竹一起，踱到了门外。
CT室的铅芯门关闭又开启，由于是急诊病人，护士很快取到了影像和报告单，向急诊医师办公室走去，雅亿的家人正焦急的等待着结果。
医师打开阅片灯，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连握笔的手都攥的发白！他神情古怪的望向门口的杜若和白竹，与此同时，年轻的护士惊叫出声，因为她看到这片子里的脑干部位居然，居然有三根细长的针！
雅亿的家人见此情景，一把抢过影像报告单，上面只有一句话：脑内金属异物。
而护士小声嘟哝，“并没有颅脑外伤，应该是陈旧性的。”
雅亿的妈妈颓然坐倒在地上，也许是太过震惊和惶恐，已经麻木到眼泪都没有。
而雅亿的爸爸暴怒，如果不是杜若抢上来，恐怕他会把报告单撕的粉碎。
他们用所有恶毒和粗俗的语言，歇斯底里的咒骂着可能早已无可追的凶手，“因为工作的关系只亲手照顾了雅亿两年，她不足三岁就被送到托儿所的啊！…”
“真是该死！！雅亿从来没说过不舒服啊！”
“哪个已经死掉的这么残忍呢！！”
……
……
窗外原本只是带着淡淡灰影的阴云，像是接受了诅咒的恶意，刹那间翻卷起了浓黑的漩涡。
——然而此时根本不是追究这一切的时候，医师简单的下了指令，“正是这三根位于患者脑干部位的针，压迫了蓝斑核②，导致了她的呕血和昏迷。——联系脑外科。”
① MRI：MagneticResonance Imaging磁共振成像。利用生物磁共振现象，在外加磁场内，经射频脉冲激后产生信号，用探测器检测并输入计算机，经过计算机处理转换后在屏幕上显示图像。在核磁共振机器及核磁共振检查室内存在非常强大的磁场，因此，装有心脏起搏器者，以及血管手术后留有金属夹、金属支架者，或其他的冠状动脉、食管、前列腺、胆道进行金属支架手术者等等，绝对严禁作核磁共振检查，否则，由于金属受强大磁场的吸引而移动，将可能产生严重后果以致生命危险。一般在医院的核磁共振检查室门外，都有红色或黄色的醒目标志注明绝对严禁进行核磁共振检查的情况。
② 蓝斑核：蓝斑核（Locus Coeruleus），是位于脑干的一个神经核团。应激反应激活蓝斑神经元，增强其去甲肾上腺素的合成与分泌，以参与唤醒与警戒，而且能增强前额叶的认知功能，提高动机水平，并激活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心，进而提高交感神经活动并抑制副交感神经活动。

Chapter3 繁缕 之四
杜若也深陷在巨大的震惊里。他动了动，才发觉自己已经一身冷汗。
这个环境让他觉得非常压抑，还有一肚子的问题想不通。
“白竹，你刚才说苏木在哪里？”
“今天原本就是要来送之前教会委托代为收集的药材啊。我看你挤到广场看热闹，就跟苏先生去了主教府。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从窗子里看到广场上人群忽然都跑向这边，苏先生就要我来找你，对我说了那句话。”
“那他现在在哪里啊？”
“可能已经回车里等我们了吧。”
雅亿的情况还算稳定，已经找到原因，只等着手术，家人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杜若走进去告别，他急着想要见到苏木。
不只是因为那些想不通的答案，
还因为，见到苏木，就会感觉很安心。
远远就看到苏木果然已经在车上了——驾驶座，杜若也顾不上窘，不停歇地把雅亿的事情和盘托出，然后又一连气的发问：“为什么你要白竹告诉我不可以做MRI？”
“你好像早就看透了这件事？”
“雅亿怎么会忽然发病？”
“好了好了，”苏木再也受不了杜若的聒噪，“从头讲给你听。”
“我看到你挤进了广场里围着铜像的那群人。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僧侣，也不存在参拜之后就能轻易举起的佛像。就跟磁悬浮列车一样，铜像底部有一块永磁铁，贡桌内部是电磁铁。行了拜礼的信徒，去搬动铜像的话，就有人暗地接通电磁铁的电源，产生磁力，同极相斥抵消掉大部分的重力，才举得起来。
后来白竹说人群跑向医院，我就猜想很可能有是信徒体内留有金属物，由于强磁力作用发生位移危及生命。而现在已经作为普遍检查手段的MRI有一个非常强的外加磁场，在不能明确是否因体内金属物位移造成的情况下使用，会很危险。”
“原来是这样！不过因为平常人脑内几乎不可能会有金属异物，急诊医师无又从得知参拜佛像的情况，所以才直接开了MRI检查单，而她父母也毫不迟疑的签下了免责声明。”疑团得以解开，杜若却先替傲慢的急诊医师做出合理的解释，白竹撇撇嘴，“你还真是个烂好人。”
“雅亿的父母一定很后悔吧，工作太忙没能一直在孩子身边照料。”杜若有点惆怅的望着窗外，他的童年，也不是在父母身边度过的。
“会么？”苏木的声音很平静，“颅骨是人体最坚硬的部分，能承受很大的冲击力。周岁后就不再是软骨——那以后就不可能再被刺入而没人发觉。”
被指明了这一点，杜若只觉得有一阵阵的恐惧与冰冷从心底升起，“是——”
“不管是谁——”脱口而出的答案被苏木好听的声线截断，“不管是谁，毕竟已经就这样过了二十年。”
……是啊。就这样已经过了二十年。
雅亿好好的活了二十年，以后也还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仍然能享受亲人的关爱，无论当初，无论当初他们究竟是陷在了怎样的绝境里——是谁，是什么样的原因，二十年前的事都早已不可考。
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比过去幸福。
“以后能好好的活下去……然后看着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大概是最好的弥补。”杜若喃喃自语，没想到还是被苏木听到了，“…杜若你果然是个烂好人呢。”

Chapter3 繁缕之五
“人的心，真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啊。”傍晚时分才回到店里，白竹坐在桌边，忽然这样说。
杜若只想苦笑。今天经历了太多事，让他觉得有点心累。
在起身开窗的时候，不小心手臂碰倒了窗台上的一支细口瓷瓶。
“哇！”瓷瓶落地哗啦碎成片，杜若吓了一跳，“这该不会是只古董吧，白竹？…白竹呢？”
一抬头白竹又不知道去哪里了，好在杜若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只能郁闷的收拾满地碎片，考虑着该去哪里买只类似重新摆上——苏木应该不会生气吧……
“诶？这是？”瓷瓶的碎片里，有一株小小的鲜活植物，“是种在了瓷瓶里吗，那种地方…这是白术①吧？”
“是白术没错，交给我就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苏木忽然出声，神情一如既往的从容不惊。杜若楞了下，把植物放在他掌心。“那个，抱歉…打碎了”
但是苏木只留下句，“跟白竹说就可以。”转身上了楼。
杜若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没关系吗？…他的掌心，很暖，很宽厚，让人想要深深握住。
只知道苏木和白竹都住在店里，卧室应该就在楼上。杜若一边收拾，一边喃喃的念叨着，“跟白竹说。……白竹。”
“白术，白……竹。”
“白术。”
……白……竹，杜若的手停了下，是……白术吗……。
他忧心忡忡的望着楼梯，心里不停推翻自己荒谬猜测，应该下一瞬间白竹就又活蹦乱跳的从哪个屋子里跑出来了吧？
远离家乡独自求学的经历让他身心俱疲，而这些日子以来，和苏木白竹的相处让他有了一种久违的安定感。是温暖。
……不管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我都不想他就此消失不见。
可杜若只能茫然的在这里等着。一小时，两小时。
漫长的等待让杜若觉得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傍晚时分的日影慢慢淡薄，风里有着越来越浓重的湿气。
一转眼豆大的雨点穿过枝叶密网的空隙，连成一条条银线，门口草坪鲜艳花枝已全数萎落尘泥，在棕黑的地上积起几个彩色的小小水洼。
黑色的雷云越来越沉重，仿佛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杜若还没走吗？”期待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苏木温和的声线在昏暗的房间仿佛水纹扩散回荡，让杜若觉得心里慢慢的暖了起来。
他抬起头，看到小小的白竹跟在苏木身后走下楼梯。
“你们！”杜若奔过去，才发现白竹的手上粘着横七竖八的创可贴，顿时哭笑不得，“天！你不是医生么？”
苏木皱眉，“可是好像还从来没有一个式神这么麻烦…”
杜若完全没听到他答了什么，他想去拉白竹的手，却被白竹粗暴的甩开了！
“走开！”白竹扭头不肯看他，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白竹…对不起”
“你这个笨蛋！知道我不是人类了吗！！害怕了吗？！杜若真是大笨蛋呐！！！”白竹狠狠推开杜若要往楼下跑，却被苏木一把拖回来，“连话都不好好听完么？”
这次的语气里有相当成分的严厉，把白竹和杜若都吓了一跳，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就只敢站在楼梯上互相瞪眼睛了。
“杜若要是怕你，就不会留在这里了吧。”
白竹很别扭的转过头，没有说话。
杜若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有很多想说的话和很多想要问的问题，可是说出口的，就只有一句。
“白竹…我很担心你啊。”
白竹一愣，好像想说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
窗外惨白的闪电把黑暗撕的四分五裂，斜穿过天空落向远处的大地；刹那间光明消失，一切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沉雷像猛烈的山崩隆隆作响。
这样的雨夜，杜若不得不留在药店里，挤在白竹的房间过一晚。由于白竹有伤，连晚饭都是杜若烧的。
半睡半醒间，杜若看到那孩子悠悠的戳在自己身边。
“这样子真是轻松多了呐……瓶子的钱我会从你薪水里扣的！还有啊…你，真的不怕我？？”
杜若深深的叹口气，一脚蹬开他凑近的脸。一棵草也给特写镜头，真是无语。
窗外的风雨没有一点停下的意思，但是屋子里很暖，杜若睡的很安心。
① 白术：菊科植物白术（读作bái zhú）（Atractylodes macrocephala Koidz.），以根茎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