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天边的月,水中的光,如玉的温存,入骨的相思。
——题记(来自《华音流韶》)
【近日温步大《华音流韶》,叹不能及,唯爱不释手而已,忖其精纯功力,浩然长叹。此处取读其作品之一点心感,聊以成文。】
又一次把玩着那支银簪,沉浸在雨中无尽的思绪里。红楼烛残,灯下,滚出一串泪来,洇湿了相思。
值得吗?
易水红楼。
京城最大的艺妓聚集地,纨绔子弟必去的地方。
但是这儿的女子,只不过的艺妓,并不卖身的,加之她们精湛的技艺,倒也成了文人墨客聚会的好地方。
多少段风流韵事,便也如同这雨丝般连绵不绝。
丁香是这里的一名三等舞妓,她只会跳一支舞,那便是《霓裳羽衣舞》。她将毕生献给这支舞,不再看别的舞曲一眼。所以,即便她技艺非常精湛,她依然只是一名三等舞妓。
不少人来劝她,她不听,依旧日复一日练习这早已滚瓜烂熟的舞曲。于是没有人再劝她,她是易水红楼的女子,是有气节的。
也许她在这支舞上的造诣早就超过了杨贵妃,但是她依旧不断努力,用尽全力去修饰那些舞姿。
但是她的努力与她的名望很不成比例。因为她只是一名三等舞妓,谁会在这样平凡的名字上多看一眼呢?极少有人点她出场,看完后即便赞叹,也很快被别的多才多艺的女子吸引走了,不会再想起她。
于是她,将多少个雨夜,与这支朴素的银簪分享。
没人知道它是哪里来的,也许它只是她那可怜的母亲的,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女子的,反正无关紧要。
但是她还是如此刻苦,仿佛跳舞,才能给她生活下去的勇气。
温婉的海棠过来,向她请教这一支绝世的舞曲。
丁香毫不吝惜地向她展示,提裙飞转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朗朗如月的男子,拈起一丝温柔的笑,站在雕花窗外,眼神无尽柔波。
她刹那间忘记了一切。
一个女人,也许一生,都在等待这样的一刹那。
她回过神来,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在地上,海棠吃了一惊,吓得赶紧过来扶。
丁香尴尬地笑,没事的,我再跳一遍吧。
海棠怜惜地望着她,不了,那一下摔得不轻,你先歇一歇,大约我已领悟了,谢谢你,我先走一步。
她目送着海棠离去,微微瞪大了眼,看她的纤手搭上那抹纯白的温柔。
苦笑,这样的地方,也只有发生了这样的事,才会有人来吧……自己,根本配不上这样的温柔。
没有嫉妒,只有无奈的浩叹。
丁香不顾受伤的脚踝,坚强地,跳完了整支舞。
跳给自己看。
从剑兰那里知道,那个清明若神的男子,将要落籍海棠。
就是他的笑,那么温柔,哪怕只是一点,也能拨开她心头笼罩了那么久的阴霾。他的笑,莫名其妙的温暖,像是五月里,早晨第一缕,温柔的晨曦。
可惜,这晨曦只是温柔地笼罩着娇艳高华的海棠,不肯多看她一眼。
可是啊,如此卑微的丁香,又这么会有这个资本与海棠争夺些什么呢?
还是不甘啊,也许会有什么转机也说不定……
丁香取出那套正式出台的舞衣,认真地穿上,坐到铜镜前,认真梳起每一绺滑落的发丝,小心地别上那支银簪,在鬓边,插上两朵细小的丁香花。
她到海棠的窗下,那公子淡淡微笑着,看海棠抚琴。她心一紧,加紧了步伐,来到了庭院中。
她安慰自己,没什么,只是太好了,他还没有走。
她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她们和客人们惊异的目光,提起裙裾,再一次地跳起了那支早已熟记于心的舞曲,没有音乐的,苍白的舞曲。
“那是丁香?天哪我都不知道她的舞有这么好!”
“哼,装腔作势,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廉耻,竟然没收到一支红绡就出来卖弄,搔首弄姿罢了。”
“姑娘跳得好啊,不如陪我们李公子楼上小叙?”
“那是哪里的姑娘,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原来易水红楼里,竟还有这样的舞妓!真是宝地啊……”
丁香不去理睬,一个劲儿地重复着,那愈见苍白的舞姿。
她在等,等他再看她一眼。
终于,月亮安稳地坐在了红楼的屋顶上,庭院里已满是宫灯昏黄的明媚。
海棠温婉地笑着,扶着他走了出来。
丁香已跳了一个多时辰,妆容掩不住憔悴。
他抬眸触到她的那一瞬,他愣了一下,温和的笑容依旧荡漾在唇边。弯弯的眸子映照着灯光,仿佛月夜下繁华的秦淮河。
“那个人,是丁香?去看看吧,她的《霓裳羽衣舞》,可是天下无双。”海棠微笑着,拉起那少年。
他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表示默许,缓步向庭院中央走去。
刚走近,一曲终了,丁香早已瞥见他,停下舞步,向观者一福,汗珠滚落,不知滴在了谁的心里。
他已经多看了她一眼,够了,够了。
“丁香!脚上的伤好了么?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赶紧去歇息吧,这晚上寒气重,可别伤了身子。”海棠一脸担忧。
丁香并着鬓边的丁香笑了笑,抬手擦擦腮边的汗珠。
海棠不放心地缓缓转过了身,送公子出门。
公子跨出门的一刹那,丁香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了花砖上。
一众人来扶,手忙脚乱地,抬她回了房。
花砖上,两朵笑着的丁香花。
窗外又下雨了,这个季节里,雨出奇地频繁。
丁香披散着头发,手中握着银簪,倚在床头,看窗外连绵不绝的雨丝。
昨日跳了那么久,劳累过度,今天只能躺在床上休息。
绣球姐姐送来的燕窝还放在妆台上,丁香都懒得去喝。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想着,痛着。
相见恨晚啊,如果他先见到了她,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有些人,注定错过,无可挽回么?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一滴两滴的泪滴落,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能跳舞,她的生命苍白如纸。
日夜思念,竟一病不起。
海棠照例每天下午来看望她,却不知道,她的到来只会让她的生命更快的消亡。
“丁香,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再看你跳舞呢。”海棠端来一蛊补汤,小心盛了一碗,吹了吹,递到她唇边。
丁香抿起苍白的唇,扭过了头,挤出一个笑:“我还不饿,劳你忧心了。”手中仍是紧紧抓着那支银簪。
沉默了一阵子,丁香开口:“海棠,你快成亲了,少为我这没救的病人操心了吧,免得不吉利。”
海棠两颊泛起一片羞涩,低下眼帘,轻轻说:“那,有什么,每个女人都会有的,快少说这些丧气话!什么没救的病人?呸呸呸……”说到这里,她眼神一亮,提起兴致来:“丁香,你别急啊,说不定会有个什么风流公子看上你呢?等到你出嫁的那一天,我一定去喝喜酒!”
等不到了。
思妇的传奇,就只能有这么一段。
雨幕中飞过一只美丽的凤蝶,翅膀沾了水,它飞得分外吃力,但又在这挣扎中显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海棠呆呆望着凤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金石碰撞之声,她赶忙回头看,是那支银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她一惊,向丁香望去,已是一片沉寂。
无可挽回。
丁香的墓上,斜斜插着那支银簪,仿佛这支簪子一直插在她的髻里,不曾离去。
微风吹过,几瓣细碎的丁香花,轻轻抚过簪子,然后去追寻她们易碎的梦。
一位美丽的少妇站在墓前祈祷,她取下发间欲燃的海棠,轻轻放在簪边,她的丈夫为她披上一件寒衣,而那只雨中的凤蝶,停在了他的手上,忽而受惊,飞向了那遥不可知的未来。
<完>
阔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