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告诉我,其实现在的天下,只有江南和塞外这两个地方,才有最好的杀手,所以我们要回到江南,而且,我娘在那里等我,还有我的哥哥,莲花。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我哥哥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而且,我们彼此都没见过。父亲总是喜欢摸着我柔软的黑色的头发对我说,莲花,你娘和你一样漂亮,她叫莲桨。
当我们到达的江南小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有细雨开始从天空缓缓飘落。江南的雨决是温柔得不带半点萧瑟的气息,缠绵悱恻如象那些满天飞扬的纸鸢。
我记得我在大漠中第一次见到纸鸢是在杀死一个镖师之后,他的车上有一个蝴蝶纸鸢,我问父亲,我为什么不从小生活在江南,为什么我娘不在我身边?
父亲摸着我的头发,没有说话,可是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心疼。他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莲花,莲花,莲花。
我喜欢江南的流水,婉转地缠绕着整个城市。看到那些从石桥上走过的长衫少年,我决是会开心地笑。我问父亲,爹,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个样子,羽扇纶巾,风流倜傥?父亲总是摸摸我的头发,对我说,不是,我年轻的时候背上总是背着葬月剑,深居简出。很多时候在夜色中赶路,然后在黎明时杀人。父亲的证据中没有任何的波澜,所以我不知道他曾经年轻的岁月是怎样的回忆。
我见过那些乘着乌蓬船扬起皓腕采莲的女子,她们的头发黑如金墨,柔顺地从肩膀上垂下来,然后没进水中。那些头发荡漾在水草里面,象是她们低低的吴侬软语。偶尔有燕子斜斜地飞过水面,然后隐没在黑色的屋檐下。
我对父亲说,爹,我喜欢江南。
我们第一天来到江南的时候我们住在一家客栈里。那天晚上我和父亲站在庭院中,我看到星光落在父亲黑色飞扬的头发上闪闪发光。他在唱那首小调,可是他的琴没有带来,遗落在大漠的风沙里。父亲磁性的声音漫延在江南的水气中。
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然后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那一瞬间我觉得似曾相识,他象极我的父亲,斜飞的浓黑的眉毛,如星眼睛,挺拔的鼻梁,如刀片般薄薄的嘴唇。父亲背对着他没有看见,我想叫父亲,可是他已经走出了客栈。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难过。
然后我听见楼上人群惊呼的声音。
当我和父亲赶上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他的血从他的身上流淌出来,象是江南婉转的流水,四散奔流,渐渐在风中变成黑色。然后我发现他咽喉上的伤口,一剑致命,而且伤口呈现诡异的蓝色;我知道剑锋上淬有剧毒,而且就是那种西域红莲汁液的毒。而且那个人的咽喉上,有朵鲜艳如火的红莲。
我转身对父亲说,我没有杀他。可是我发现父亲根本没有看着我,他只是一个人神情恍惚地低低地说着两个字,而且那两个字很奇怪,那是我的名字。
父亲一直在念,莲花,莲花,莲花……
初十日,北星侧移,忌利器,大利北方,有血光,宜沐浴,诵经解灾。
那天的黄历上这样写道。
那天早上娘很早就起来,她的头发挽起来,精致的发钗,飞扬的丝衣,手上拿着我的唱月剑。
娘,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去见一个天下无双的杀手,我想看看是我天下第一,还是他。母亲的头发在风中依然丝毫不乱。我看到她的笑容,恍惚而迷离。
娘,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我心里突然有种恐惧,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不行,这是20年前的约定。莲花,你等首我回来,我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
我看着她的背景消失在山庄的大门口,她的衣裳飞扬开来,我觉得莲桨象只欲飞的蝴蝶,可是我怕她再也飞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