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食梦里花
我讨厌做梦，梦偏偏在每个寂静的夜晚都会光临。
从梦里醒来产生的、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感让我无以适从，并深知无法摆脱。从第一个梦境开始就攒积着刀片划过肌肤的钝痛。这种是一种反复在愈合、裂开之间周旋的痛，时间越久，睁开眼的那一刻，痛感就越明显，难以置之不理。
第一道伤口要追溯到孩童时代。那段时期，我可能更多地处于一个梦境与现实模糊不清的状态。就像婴儿的手总是握成拳头，紧紧地抓着些什么，可能是空气，也可能什么都不是。若以婴儿的角度来说，被抓住的大概是他们自己。在子宫中被温暖羊水浸泡的日子好比是梦，呱呱落地就意味着梦境结束。出于对梦境突然消失的恐惧，婴儿只好抓住自己，唯恐随着随着梦境消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大概是安全感的极度缺失，使在这个期间的孩童什么都想要，物质也好精神上的安抚也好，因为生命才开始，对周围一切都充满好奇。只要是目光触及到的，就萌生占有的念头，恨不得有求必应。得不到就大哭大闹一场，扯破嗓子哭闹。
母亲时常会拿我小时候各种死皮赖脸，不达目的不罢休调侃，我保留怀疑态度，与相隔十年，对想要的东西挣扎几天还得不到就放手的我反差太大，令人难以置信。
后来一次去参加舅舅的婚礼，忙忙碌碌一整天，老老小小都一脸倦色，坐上车就不约而同地合上眼小憩。这时小姨把原本用来哄表妹安静的手机抢回去，表妹是十分不乐意，但小姨态度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接着表妹的哭声炸开，三岁小孩的声音尖细得要命，还有一种震碎玻璃的穿透力。一车人脆弱的耳膜在一阵阵冲击中忍耐着极限。一个小时，不间断。抛开表妹无理取闹、不懂事，她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对认定事物的执着还真是不可思议，愿望看上去简单又单薄，但又单薄得充满力量。
表妹被带回家后，我不安地问母亲，我小时候也有那么夸张吗？母亲也是一副还好当年没有手机的模样，暗松一口气说，要是你像那样我早把你扔出去了。
我庆幸儿时表现还算乖巧没有给母亲把我丢到某个垃圾站或荒郊野外的机会。然而看着表妹的哭声把楼道的声控灯一层一层震亮时，我突然发现，似乎记忆中缺少了某个重要的片段，一个无论经历多少年风吹雨打都依然纹路清晰的画面。
记忆中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我或许真的不曾有过那种纯真的执念，目光也只好随着一盏接一盏熄灭的灯黯淡下去。
可我还是想为梦想筑造一个新的开始，但有时候为了扮演一个让父母省心、体贴又懂事的角色，又导致很多事都是有贼心没贼胆。梦想被装在气球的腹中，气球下面系着用条条规规和父母期望拧成的绳。明明用针就可以把气球戳破，却恐惧那根绳会弹起，在脸上甩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也不敢用力挣扎，挣扎的力气会被绳吸收，最后在断开的瞬间再把积蓄起来的力量反弹回身上。即使没有尝试过那种疼痛，在黑夜之下独自想象描绘时，也能惊出一身冷汗。
在这样密不透风的长期压制下，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又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是埋下梦想的种子。沉闷和阴郁是肥料，大方慷慨地施加，日积月累，对争取释放梦境权力的欲望剧烈膨胀，无以复加。
每一个细节都在膨胀中放大，梦境里的事物也开始逐渐清晰。与小学时代的设想不同，那时三五个小屁孩围坐在一张课桌前七嘴八舌地争论着说“我长大后要当科学家”“我要当老师”“我要当护士”……诸如此类，没有边际，也无人来规定一个明确的范围，所以总是被抹着一层传奇的色彩。一不小心说到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还会被一片“真了不起”的目光包围。要是谁的愿望被其他人抢先说了，还会为“究竟谁更有资格”没完没了地吵上一整天，甚至一个星期。
事如今，彼此都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才恍然大悟，成为科学家啊、老师啊，远没有嘴上说得那样容易。九门功课如山倒来时我失落地看着那些单纯的设想被狠狠地压住，那几个在教室角落争论不休的小屁孩也被统统赶进没有钥匙可以打开的小黑屋。我试过很多方法去打开那扇门，想问问门里的他们是否还记得？是否还坚持？然而不管用火烧还是用刀砍，那门始终坚不可摧。
于是勉强着认清事实，再不敢胡思乱想。沦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局面，失去的捡不回来，想要的又远得遥不可及。一切，都是力不从心。
多少次从梦中哭醒，电线杆在黑暗中变成白色。不是眼泪误导着视觉的辨别能力，而是整个神经都如同被电击一样瘫痪坏死，原本的颜色被自动漂白。
曾经也有过一段时间，一群满腔热血的少年少女贴着动漫忠粉的标签，举起“动漫就是青春”的旗帜走在一起。挤在一个小小的讨论群，头像从早到晚不间断地闪动。烈日炎炎下，小我宇宙膨胀得厉害，个个踌躇满志地扬言要打造属于自己的原创漫画。课间十分钟的紧凑时间都用来奔波在楼层之间，楼梯被踩踏得很响，激昂的斗志使精力怎么也耗不干净。还很认真地进行分工，一组或是一小分队的去联系印刷厂，制作宣传网页……就好像真的能如愿以偿一样。
印象中那个夏天，时间如水般被吸进梦境的海绵，我们几个傻帽拼命地在海绵上又踩又压，还打滚。后来筋疲力尽地倒下时发现，挤出来的“水”还没有吸进去的“汗”多。在大考来临之际，还是不了了之。现在电脑里仍存着当初未完成的稿件，好几次险些把它们全部拖进回收站，最后在桌面壁纸—动漫人物娇萌欲滴的笑容下松开了鼠标。
许多年前的雄心壮志已在一声声叹息中疲软，曾经一起奋斗过得战友都假装风轻云淡地调侃着那些拙劣的稿件。然后一个个排着队走进小黑屋。我预感他们也会像小学的玩伴那样，一旦进去就会被永远锁在里面。但在他们回头道别的一刹那，我隐约又看见一点火焰还在他们的眼底跳动。
现实血淋淋地挂在教室黑板一侧的成绩单上，阿拉伯数字和中国汉字组成的一纸数据时时更迭，有人悲有人喜。我窥见梦境正在成绩单的更像中腐烂，又必须忍着，往名单上攀爬。可是，爬上去又能怎样？很多被搁置的不是变成尘土，就是化作一缕青烟，用力抓住也无法阻止它们从指缝逃离。
我想过做画家，大人们反对说是没“钱”途；我想过做设计，大人们反对说是竞争强；我想混个翻译总可以吧？大人们还是反对，说是太辛苦。后来我干脆不想，大人们依然喋喋不休。他们的一字一句就像一只饿到极点的蚕，钻进我的身体，啃食、生长、繁殖，骨头是他们的洞穴。
梦境被判下死刑，无人知晓它究竟犯下什么罪过，我想为它辩护，理由则被一条条地驳回。在一片质疑和反对的眼光中梦境走向残破荒凉。走向绞刑台的那一瞬间有人在角落高喊“梦想不能丢！”“梦想不能丢！”
最后，我睁开眼，看见电线杆是白色，但，现在不是黑夜……
我讨厌做梦，梦偏偏在每个寂静的夜晚都会光临。
从梦里醒来产生的、与现实的巨大反差感让我无以适从，并深知无法摆脱。从第一个梦境开始就攒积着刀片划过肌肤的钝痛。这种是一种反复在愈合、裂开之间周旋的痛，时间越久，睁开眼的那一刻，痛感就越明显，难以置之不理。
第一道伤口要追溯到孩童时代。那段时期，我可能更多地处于一个梦境与现实模糊不清的状态。就像婴儿的手总是握成拳头，紧紧地抓着些什么，可能是空气，也可能什么都不是。若以婴儿的角度来说，被抓住的大概是他们自己。在子宫中被温暖羊水浸泡的日子好比是梦，呱呱落地就意味着梦境结束。出于对梦境突然消失的恐惧，婴儿只好抓住自己，唯恐随着随着梦境消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
大概是安全感的极度缺失，使在这个期间的孩童什么都想要，物质也好精神上的安抚也好，因为生命才开始，对周围一切都充满好奇。只要是目光触及到的，就萌生占有的念头，恨不得有求必应。得不到就大哭大闹一场，扯破嗓子哭闹。
母亲时常会拿我小时候各种死皮赖脸，不达目的不罢休调侃，我保留怀疑态度，与相隔十年，对想要的东西挣扎几天还得不到就放手的我反差太大，令人难以置信。
后来一次去参加舅舅的婚礼，忙忙碌碌一整天，老老小小都一脸倦色，坐上车就不约而同地合上眼小憩。这时小姨把原本用来哄表妹安静的手机抢回去，表妹是十分不乐意，但小姨态度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接着表妹的哭声炸开，三岁小孩的声音尖细得要命，还有一种震碎玻璃的穿透力。一车人脆弱的耳膜在一阵阵冲击中忍耐着极限。一个小时，不间断。抛开表妹无理取闹、不懂事，她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对认定事物的执着还真是不可思议，愿望看上去简单又单薄，但又单薄得充满力量。
表妹被带回家后，我不安地问母亲，我小时候也有那么夸张吗？母亲也是一副还好当年没有手机的模样，暗松一口气说，要是你像那样我早把你扔出去了。
我庆幸儿时表现还算乖巧没有给母亲把我丢到某个垃圾站或荒郊野外的机会。然而看着表妹的哭声把楼道的声控灯一层一层震亮时，我突然发现，似乎记忆中缺少了某个重要的片段，一个无论经历多少年风吹雨打都依然纹路清晰的画面。
记忆中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我或许真的不曾有过那种纯真的执念，目光也只好随着一盏接一盏熄灭的灯黯淡下去。
可我还是想为梦想筑造一个新的开始，但有时候为了扮演一个让父母省心、体贴又懂事的角色，又导致很多事都是有贼心没贼胆。梦想被装在气球的腹中，气球下面系着用条条规规和父母期望拧成的绳。明明用针就可以把气球戳破，却恐惧那根绳会弹起，在脸上甩下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也不敢用力挣扎，挣扎的力气会被绳吸收，最后在断开的瞬间再把积蓄起来的力量反弹回身上。即使没有尝试过那种疼痛，在黑夜之下独自想象描绘时，也能惊出一身冷汗。
在这样密不透风的长期压制下，人类与生俱来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又在每一个夜深人静是埋下梦想的种子。沉闷和阴郁是肥料，大方慷慨地施加，日积月累，对争取释放梦境权力的欲望剧烈膨胀，无以复加。
每一个细节都在膨胀中放大，梦境里的事物也开始逐渐清晰。与小学时代的设想不同，那时三五个小屁孩围坐在一张课桌前七嘴八舌地争论着说“我长大后要当科学家”“我要当老师”“我要当护士”……诸如此类，没有边际，也无人来规定一个明确的范围，所以总是被抹着一层传奇的色彩。一不小心说到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还会被一片“真了不起”的目光包围。要是谁的愿望被其他人抢先说了，还会为“究竟谁更有资格”没完没了地吵上一整天，甚至一个星期。
事如今，彼此都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才恍然大悟，成为科学家啊、老师啊，远没有嘴上说得那样容易。九门功课如山倒来时我失落地看着那些单纯的设想被狠狠地压住，那几个在教室角落争论不休的小屁孩也被统统赶进没有钥匙可以打开的小黑屋。我试过很多方法去打开那扇门，想问问门里的他们是否还记得？是否还坚持？然而不管用火烧还是用刀砍，那门始终坚不可摧。
于是勉强着认清事实，再不敢胡思乱想。沦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局面，失去的捡不回来，想要的又远得遥不可及。一切，都是力不从心。
多少次从梦中哭醒，电线杆在黑暗中变成白色。不是眼泪误导着视觉的辨别能力，而是整个神经都如同被电击一样瘫痪坏死，原本的颜色被自动漂白。
曾经也有过一段时间，一群满腔热血的少年少女贴着动漫忠粉的标签，举起“动漫就是青春”的旗帜走在一起。挤在一个小小的讨论群，头像从早到晚不间断地闪动。烈日炎炎下，小我宇宙膨胀得厉害，个个踌躇满志地扬言要打造属于自己的原创漫画。课间十分钟的紧凑时间都用来奔波在楼层之间，楼梯被踩踏得很响，激昂的斗志使精力怎么也耗不干净。还很认真地进行分工，一组或是一小分队的去联系印刷厂，制作宣传网页……就好像真的能如愿以偿一样。
印象中那个夏天，时间如水般被吸进梦境的海绵，我们几个傻帽拼命地在海绵上又踩又压，还打滚。后来筋疲力尽地倒下时发现，挤出来的“水”还没有吸进去的“汗”多。在大考来临之际，还是不了了之。现在电脑里仍存着当初未完成的稿件，好几次险些把它们全部拖进回收站，最后在桌面壁纸—动漫人物娇萌欲滴的笑容下松开了鼠标。
许多年前的雄心壮志已在一声声叹息中疲软，曾经一起奋斗过得战友都假装风轻云淡地调侃着那些拙劣的稿件。然后一个个排着队走进小黑屋。我预感他们也会像小学的玩伴那样，一旦进去就会被永远锁在里面。但在他们回头道别的一刹那，我隐约又看见一点火焰还在他们的眼底跳动。
现实血淋淋地挂在教室黑板一侧的成绩单上，阿拉伯数字和中国汉字组成的一纸数据时时更迭，有人悲有人喜。我窥见梦境正在成绩单的更像中腐烂，又必须忍着，往名单上攀爬。可是，爬上去又能怎样？很多被搁置的不是变成尘土，就是化作一缕青烟，用力抓住也无法阻止它们从指缝逃离。
我想过做画家，大人们反对说是没“钱”途；我想过做设计，大人们反对说是竞争强；我想混个翻译总可以吧？大人们还是反对，说是太辛苦。后来我干脆不想，大人们依然喋喋不休。他们的一字一句就像一只饿到极点的蚕，钻进我的身体，啃食、生长、繁殖，骨头是他们的洞穴。
梦境被判下死刑，无人知晓它究竟犯下什么罪过，我想为它辩护，理由则被一条条地驳回。在一片质疑和反对的眼光中梦境走向残破荒凉。走向绞刑台的那一瞬间有人在角落高喊“梦想不能丢！”“梦想不能丢！”
最后，我睁开眼，看见电线杆是白色，但，现在不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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