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缆车顺着长长的索道滑向山顶。文晸赫老远就看见申彗星站在风口处,衣衫单薄,风将他的头发吹乱了,他不停的伸出手,将挡在眼前的乱发拂开。
不知道为什么,文晸赫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候的样子。
那些年首尔特别流行男生留中分直发,申彗星剪那种发型尤其好看。尖下巴,弯眼睛,皮肤白净,头发乌黑,抬头的时候垂在眼前的头发会很潇洒的甩起来,十足一个美貌少年的样子。
而自己那时候黑黑瘦瘦的,戴着顶棒球帽,整天拖着玟雨四处串场子,跟家里作着幼稚而无畏的抗争。
这样的两个人,其实应该是没有交集的吧。谁能想到,竟会在某一个寻常的夜晚就不期而遇了。
那是文晸赫入主自己公司的前一天。也是申彗星开始在CLUB驻唱的前一天。
有时候命运真爱开玩笑。文晸赫偶尔也会想,假如那一晚与自己相遇的人不是申彗星呢,自己还会将一个陌生人带回家吗?又或者,那晚之后自己并没有开始一间一间CLUB的找他,他和他,就像一场夜店中再寻常不过的ONE NIGHT STAND一样,萍水相逢,缘尽而散,那么此后这将近十年纠缠不清的时光,是不是也会换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副样子?
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然而爱情本来就是一场意外。
只可惜,在意外面前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
这场爱情华丽却脆弱,以为只要自己竭尽全力,就可以保住自己想要的人,就可以保这一段感情长久,以为只要将所有的阻碍和压力都抗在自己肩上,就可以令他无忧无虑开心自在。可是没想到最后两个人之中,没有一个是开心的。实在是失败透了。
回想起来,这段感情是八年?九年?自己竟然已经记不清楚了。在文晸赫的记忆里,他的生活只分为两种,申彗星在身边的日子,和申彗星离开的日子。而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申彗星不见了,自己漫无目的,茫茫然全世界寻找。
就像最初遍地找他的那两年一样,这三年来,文晸赫也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两人重遇的场景。只是没有哪一种是像现在这样,使君有妇。
其实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敢想。至少,也要给自己这几年颠三倒四的生活,留个念想吧。
而这小得可怜的念想,终于要在今日做个了结了。
既然他说,要听从他内心的想法。那好吧,你是法官,我是罪犯,将这场罪过交给你,静待你的宣判。
他跳下缆车带起的风,扑啦啦打在彗星脸上,彗星觉得更冷。
文晸赫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他也不躲。
两个人突然没话说,沉默了好一阵子。
申彗星在踌躇,文晸赫胆战心惊。他想伸手拉他的手,却感觉这气氛比雪还冷。
“如果从这里下山,你是喜欢从雪道滑下去,还是坐缆车?”没头没脑的,申彗星这么问了一句。
文晸赫想起几年前,两人一同在这里滑雪的样子。皮肤黑黑的黄香蕉先生和皮肤白白的红番茄先生,还有那支BANANA SONG,两个人拉拉扯扯在雪地里跌了好几跤,真是幼稚到了极点,却也怀念到了极点。
那时候彗星会嚷着冷,非要摘下手套双手塞进自己脖子里。手很凉,心却很热,两个人嬉笑打闹以为就是一辈子。
然而现在,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应该会选择滑雪吧,坐着缆车上来又下去,观光么?
“我其实很喜欢滑雪,”彗星并没有真要等待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的说下去,“很刺激,很兴奋,很疯狂,让人上瘾。可是,很危险,很累,总是跌伤。”
“所以现在的我,会选择坐缆车下山,虽然不一定是我所喜欢的,但是它很平静,很安全,从来不会受伤。”
“我也可以陪你。。。。”文晸赫急着插话,却被申彗星打断了。
“你陪不了我,一辆缆车只有两个人的位置。而现在,它已经满员了,没有你的位置了。”
文晸赫懵懵懂懂摇了摇头,耳朵里好像进风了,轰隆隆的,彗星的话迷迷糊糊听不清。他只是在讲滑雪和缆车而已,对吗?他没有别的意思,一定不会有,当然不会有。
“文晸赫你记住,这一次,是我不要你了。你走吧,回首尔去,回到你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你的公司,你的事业,那才是你应该在乎的东西。”
“我的婚礼会如期举行,没有准备你的请帖。”
申彗星声音冷冰冰的,说得又快,像一阵冰雹噼里啪啦砸下来。
文晸赫突然间失语。他空洞的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风从他嘴里灌进去,穿肠过肚,呜呜作响。
他想不明白,事情到了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全心全意付出的情感,他交给他就不想再收回的心,他抛弃一切只为挽回他的决然,到了他那里,通通只剩一把灰烬。
眼前这个人,话也冰冷,眼神也冰冷,心也冰冷,像是这山上冰雪铸成的一般,哪里还是昨夜热情缠绵的申彗星?他的温存似乎在留在自己的皮肤上,而一转眼,他就要拒他千里了。
申彗星朝他伸出手,手心是一枚戒指。
“还给你。”
世事往往就是如此可笑的轮回。几年前他在这里将戒指套上他无名指,以为足以圈住他一生,而现在他却重新在这里,将这誓言烟消云散了。
文晸赫不肯接。
接过来,就是从此恩断义绝。
他将双手死死背在身后,好像这个样子,申彗星就无法将它还给他似的。
一辆缆车过来,他看着申彗星跳上去,关上了门。
这该死的的风,为什么刮进眼睛里,又酸又涩,还流着眼泪,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哭了呢。
文晸赫揉着眼睛在想。
缆车缓缓启动了,果然很平稳,连晃都不晃一下,彗星在里面,一定会很安心吧。
这就是他想要过的人生。
文晸赫突然想起从前,要是一开始,就从来不曾遇见过他,该有多好。他给不了他爱,也给不了他痛。没有相遇,就不会有分离。
世界上本不相识的两个人,各自过着各自的日子,酸甜苦辣,全都与另一个人毫不相干。却偏偏要凑到一起,喜怒哀乐纠缠着,到分也分不清的时候,死活要拉扯开来,生生割断。
他说要还给他,可是自己的心明明是空的,什么都没能找回来。
呆呆站着没动,申彗星忽然从缆车里探出了头。
“文晸赫!”他的声音被风吹过来,飘飘荡荡打着颤儿。
“除非,你在我的婚礼之前,将这枚戒指找回来——”
他手捏着戒指,用尽力气朝着雪山扔了出去。
满山是雪,落在了哪里,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看见文晸赫跟不要命似的,朝着戒指扔下的方向扑过去了。
缆车渐渐滑远,雪地里的他慢慢的缩小成了一个黑点,看不清了,却扎得眼睛生疼。
申彗星安静的坐着,嘴角挂着奇怪的弧度,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智慧看见他进来,像只鸟儿一样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眼中却噙着泪水。
“彗星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我只是临时有点事。。。”
彗星轻轻搂住她的肩,笑了一下。嘴角抽动,却是连自己都觉得别扭的笑容。
礼服很合身,新娘又温柔。嗯,这就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可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的失去了,对自己来说,异常珍贵的东西,就在刚才,被自己亲手抛弃掉。
究竟是什么,他觉得自己也说不出来。他只知道,那件东西在自己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而且占据了很久很久。
现在,那里就像是被挖了一个洞,空荡荡的,风一吹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