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为了掩人耳目,顾昭不得已放纵了流言的滋长,且顺水推舟地将纪浅留在了房中,便于替他换药。
只可怜背了宠姬名头的纪浅其实已经沦落得跟个丫头没有两样,每日伺候公子洗漱换药,喂汤喂药,还不能假手于人,因为顾公子说了,他的上不能让外人知道。
明知道他手下可用之人众多,明知道风流公子只是他的外表,明知道他可能是在故意报复,可是那一句“不能让外人知道”,竟让纪浅伺候得心甘情愿。
刚过了午膳的时间,纪浅熟门熟路地从厨房端了汤蛊回来,刚到院子门口,便听到了丞相大人咆哮声。
“孽子!相府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你还要这样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
“爹……”
听到顾昭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纪浅差点笑出声来,她可以想象到那权倾朝野的宰相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快要七窍生烟的样子。
“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宰相大人继续咆哮。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的有些诡异。随机,传来顾昭低低的笑声。
“你……”宰相大人的声音有了片刻的慌乱,然后又镇定下来,“阿昭......爹只是对你太过失望了,三年前那个文武双全,名动京师的顾昭去了哪里。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顿了顿,他又道,“我知道太后不让你娶锦公主,你心里有怨气,可是你姑姑那是为你好,锦公主城府极深,又与顾家素来不对盘,你如要真娶了她……”
“不要再说了。”顾昭打断宰相大人苦口婆心的话,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有今天的风光,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太后的侄子,如是没有顾家护着你,你以为你还可以如现在这般过着锦衣玉食,随心所欲的日子吗?阿昭,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百年之后整个顾家都是你的……”
“这一次又要我做什么?”顾昭再次打断了宰相的长篇大论,有些讥讽道。
那样仿佛看透一切又不得不身陷其中的语气,竟是让纪浅心里微微一疼。
宰相大人轻咳一声:“南宫焕在北方丘岭一带露面了。”
越王南宫焕?!
“砰”的一声,纪浅手中的汤蛊掉在铺着青石板上的地上,发出极大的声响,瓷蛊碎裂开来,汤汁流了一地,可是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木木地站在原地,连上的血色腿的一干二净,如同失了魂一般。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房里两人的注意,在宰相大人和顾昭出来之前,隐藏着的暗卫已经将剑抵在了纪浅的脖子上。
“放开她。”看到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傻了一般,顾昭皱了皱眉呵斥。 暗卫看了一眼宰相顾栎,见顾栎微微点了点头,他们这才收回了剑,消失在原地。
顾昭却顾不得这些,只是皱眉看着纪浅,见惯了她伶牙俐齿装模作样,这会儿看他这副魂不守舍,仿佛风一吹就跑的德行,还真是不习惯。
“如此庸脂俗粉也入得了你的眼?”见顾昭只顾看着纪浅,顾栎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纪浅犹自站在原地发呆。
明明已经入了春,可是此时的纪浅确实仿佛整个人被填进了冰窖,冷得发抖。
“小柔!小柔!小柔!” 凄厉的呼声让黑色的夜空显得分外的狰狞,整个越王宫一片黑暗。
这是怎么了?宫女小绿说这是招魂,说明有人死了。
可是为什么叫的是娘亲的名字?娘亲怎么可能会死?
小小的女孩沿着漆黑的走廊慢慢往前摸索,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如一头潜伏着的巨兽,随时准备吞噬那个小小的身影。
推开厚重的木门,她看到房中停着一个巨大的木匣子,木匣子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
好奇地敲了敲那木匣子,有咚咚的回音,里面装了什么呢?
她提起长长的裙摆,努力爬进了那个比她还高的木匣子,一个不稳,她掉了进去。
木匣子里面装着一个人。
“娘?” 眨了眨眼睛,她疑惑地轻唤。
娘亲只是静静地躺着,没有如往常一般回应她。
推她,她也不动。
这就是死么? 明明还是那个人,可是叫她不会应,推她不会动,只剩下一具无知无觉的躯壳。
好害怕……
顾昭是被不寻常的喘息声惊醒的,他起身披上衣服走到外间,看到纪浅和衣趴在榻上睡着了,可是她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蹩,面色苍白,仿佛窒息一般微张着唇喘息,仿佛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是被梦魇住了么?
“醒醒。”他推她。
她仍是没有醒来。
刚拍了一下,纪浅突然睁开眼。
“没事吧?”顾昭以为她醒了,问。
纪浅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漆黑一片的眼睛里竟然盛满了恐惧,她动了动,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怎么了?”见她不停地往后缩,半边身子已经悬在榻外快要掉下去的样子,顾昭伸手去扶她。
“啪”的一声,她打他的手。
“走开!走开!不要碰我!”她瞪圆了眼睛,颤抖着,厉声大叫起来。
纪浅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那天是母亲的五周年祭日,她被勒令呆在自己的寝殿里。
因为母亲死于心疾,因此,越王拿同样患有心疾的她当做瓷娃娃一般轻拿轻放,整个越王宫,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大声,唯恐她犯病丢了小命。
那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能大喜大悲,且必须用参汤吊着养着才能活命,所以她不被允许有情绪,甚至于……她连母亲的葬礼都没有被允许参加。
理由是,怕她伤心太过心疾复发。
于是这五年来,母亲的祭日,她都必须呆在自己的寝殿里。
在宫女小绿的伺候下用过了晚膳,她便洗漱就寝了。半夜的时候,她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睁开眼睛,便看见越王正站在她床边。 “父王?”她揉了揉眼睛,倦意朦胧。
“我不是你父王。”他看着她淡淡地道。
她一下子清醒了,怔怔地看着站在她眼前的男子。越看越陌生,越看越害怕。
“你的父王正坐在陌阳城的皇位之上。”越王伸出手轻轻触到她的脸颊,眼中带着痴迷和怨恨,“他背弃了你的母亲坐上了皇位。”
“那个一世昏庸的家伙,当了皇帝也一样碌碌无为,瞧瞧他都干了什么好事,既然当初可以为了江山弃小柔于不顾,又何必找一个有着相似脸孔的女人来充当情圣。”
“顾莲那个女人,若有小柔一半的好也就罢了,偏偏那个庸俗不堪却又野心比天的女人。若是那么喜欢,当初死的时候,就该拉她殉葬,如今留下她到成了个祸害,牝鸡司晨,国将不国,那个眼睛糊了狗屎的家伙如今死了怕也是难安稳。”
“小柔……小柔,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
后来她才知道,在她母亲祭日的那天夜里,嘉仁皇帝驾崩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皇帝是她的亲生父亲,而那个即将权倾天下的女人,竟只是母亲的替身而已,那么九泉之下的母亲,是否会有一丝欣慰?
她也开始明白母亲活着时为何总是终日郁郁寡欢。
“我不是小柔,我是阿绣。”她避开他的手,揪紧了被角,他的眼神令她害怕。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对,你不是小柔……小柔已经死了……”他的脸上挂了一丝奇异的笑,“你是阿绣……你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我的阿绣,只属于我的阿绣……”
他的唇落在她左眼下方那颗泛红的痣上,那是泪痣,与母亲一模一样的泪痣。
“不……不要……”纪浅摇头,怕的哭喊起来,“走开!不要碰我!”
顾昭这才发觉她有些不对劲,她似乎是陷进了一个极为可怕的梦中醒不过来了,不敢强行唤醒她,他干脆点了她的睡穴,看着她软软倒在他怀中地没了声息,他微微蹩起眉。
她这是怎么了?从下午开始,便一直怪怪的,莫非……
有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快得令他几乎抓不住。
越王南宫焕!
是因为听到这个名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