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韩嫣对于安晴并没有多少情分,但总觉得自己亏欠她许多。那一年他十七岁,母亲觉得他身边应该有个人照顾了。他虽任性,却见过母亲的苦,不忍她伤心,就同意了纳妾。母亲也是妾,出身不高,自然在府中也不受重视。他本该是一样的命运,长幼有序,嫡庶尊卑,这些古老的规则就像一座牢笼,让他们这些人永世不得翻身。
可是刘彻出现了。他成了太子伴读,太子爱他,他的身份也因此尊贵了起来。母亲与同母胞弟也在府中得到了重视。
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刘彻。因而最初母亲提出娶妻,他是万万不同意。他和刘彻虽不能有夫妻之名,但在他心里,已经把刘彻当成唯一的爱人。也许,帝王从一而终是不可能之事,然而,他却不想背叛刘彻。可是,面对母亲的恳求,他还是动摇了。那么,纳一个妾吧,一切由母亲做主便是。
安晴是府里伺候的侍女,性子安静沉稳,是个会主事的人。府中只有他一个妾室,所有一切皆由她打理。从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一种补偿。
刘彻并不太在意纳妾之事,他从来不会怀疑韩嫣对他的情谊。对刘彻来说,韩嫣是他的兄弟,是朋友,更是心意相通之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十多年的感情,如果连韩嫣都会背叛他,那么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韩嫣很少回府,也多亏着安晴日日陪伴服侍母亲。
可惜他可以无视府中的妾室,刘彻却不能。他们的感情从来不是对等的。他告诉自己,不管是皇后陈氏还是新得宠的卫氏,甚至那些连名字都记不清的侍女,他都不在意,只要刘彻心里最爱最在意的人是他就好。然而总有那么几夜,他一个人对面着冷冰冰的寝殿时,那种嫉妒、孤独,那些最不可能在他身上的阴暗情绪,还是会潜滋暗长,慢慢吞噬他的心。
是他太贪心。
他已经得到那么多人所求而不得的东西,年纪轻轻已官拜上大夫,更有帝王的宠爱与信任。他想他只是太贪心,贪心到恨不得得到刘彻的一切,他所有的关注所有的爱。
韩嫣知道,这是自己的心魔。
很多年后他想,若是自己像安晴一样安分守己,或许不必如此痛苦。可转而一想,安晴对自己的感情又怎能跟自己和刘彻十多年的情分相提并论。
或许是早就有预感自己不会有什么善果,后来卫子夫风头正盛的那几年,他对刘彻提的最多的便是,请一定,一定要善待我的家人。
刘彻总是笑他不如小时候,年岁越长就像个老太太一样爱操起心来。
韩嫣只是笑,却有些叹息。刘彻,始终是不懂。
母亲想要抱孙子,常常托人带了口信来要他回家看看安晴。韩嫣笑笑,纳妾和同房又是两回事情。他只在纳安晴的那个晚上碰过对方,他对安晴真的没有多少情分,即使没有刘彻,安晴也不会是他喜欢女子。
但有时候他会想,如果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刘彻会怎样看待他的孩子呢。
他不大喜欢孩子,也不喜欢照顾人。有孩子,实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可是刘彻很喜欢孩子,看他宠爱小公主的样子就明白了。
小公主的眉眼隐约有刘彻的影子,很是果断刚毅,可是笑容却像卫夫人。她一笑,就添了一丝甜美。刘彻总是笑着说小公主的鼻子和嘴巴像韩嫣。韩嫣撇撇嘴,又不是我的孩子,怎么就好端端扯到我身上来了。
刘彻总是握着他的手,很认真地说,但朕希望她像你。像你一样,日后叫她迷倒天下所有男子。然后就挨了韩嫣的打。
也是装模作样轻轻拍打他一下,但韩嫣心里却是甜蜜的。
母亲的口信愈加频繁,韩嫣心里烦躁,便把事情说与刘彻听,他只是问刘彻,你准不准?
刘彻只是告诉他,他不喜欢他去碰别的女人,可是,他真的想要一个韩嫣的孩子。他可是给韩嫣所有的一切,而唯有此,是他做不到的。
面对这样的回答,韩嫣沉默了。
他想说的是,也唯有此事,是他不愿去做的。
韩嫣死去的那些岁月里,刘彻宠幸了无数美人,那些美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丝他的影子。而最像他的,就是他的同母胞弟韩说。他们的身体中,流着一样的血。有时候刘彻看着韩说,就好像韩嫣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样。
请一定要善待我的家人。
这是韩嫣生前唯一所求,在他死后刘彻从不敢忘。所以,哪怕韩说犯了错,他也一次次地原谅他。
立功,封侯,那些韩嫣想要而未曾实现的,他全都给予韩说。
但他却不能像宠爱韩嫣那样宠爱韩说了。韩说不像韩嫣,他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情谊,心不甘情不愿从来不是刘彻想要的,因而未过多久他就放韩说出宫了。
为了韩嫣,他愿意成全韩说。
安晴一直侍奉嫣母到老,她谈不上幸运或是不幸,只是在这个浩瀚时代中最普通不过的女子,恪守本分,史书工笔,自然也不会有一言一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