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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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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为了生性莽撞而吃尽了亏。
记得念小学时,我从学校校舍的二楼跳下来,弄得整整一个礼拜起不来。也许有人奇怪,我为什麽会做这种莽撞的事,其实说开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因为当时有位同学,看我在新建的二楼往窗外探头,便开玩笑地对我说:  “你这个胆小鬼,再神气也不敢从二楼跳下去。”
他有意戏弄我,我却真的跳了。
当工友将我背回家时,父亲睁大了眼睛,讶异地说:“那有人从二楼跳下而站不起来的。”我回答说:“下次我跳时,会站起来给你看。”
一位亲戚送我一把西洋刀,这刀在美丽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的朋友看了说:“亮是亮啦!可惜不利。”
“怎么不利,什麽东西都切得下,我可以表演给你看。”
“好吧!那就切你的手指头看看。”
我不服气地说:“手指头算什麽,我切给你看。”
于是,我就真的伸出自己的手,在拇指的指甲上切了下去,幸亏刀子小,手指的骨头又硬,所以这节拇指至今还留在我手上,但是这疤痕却永远无法消失。
从我家院子东边二十步远处再向南走,那里的高地上有一片菜园,园中央有棵栗树,这棵栗树上长著比命还重要的栗子。当栗子成熟时,我一起床就由后门跑出去摘了些带到学校去吃。  菜园的西边与一家叫“山城屋”的当铺相连接。这家当铺的老板有个十三、四岁的儿子,名叫勘太郎,是个胆小鬼。不过他虽胆小,却经常翻过四道围墙来偷栗子。
有一天傍晚,我躲在摺叠式的门后面,将正在偷栗子的勘太郎逮个正著。当时,勘太郎无处可逃,只好朝我死命地扑来。他比我大两岁,胆子固然小,力气却很大,他用头颅对准我的胸部顶来。一不小心,头部滑进我宽大的和服袖子里,我的手被卡住,无法挥动自如,索性猛力摇晃,袖子里勘太郎的头部也跟著左右晃动。他不堪其苦,便狠狠地咬我手臂!我痛得发火,就将他押向篱笆,用脚勾住他的腿,将他推向篱笆另一边。山城屋的地面比菜园低六尺,勘太郎压倒了半边的第四座围墙,倒栽在自家的“领地”上昏了过去。
随著勘太郎的栽落,我的一只袖子也被撕去,那只被卡住的手,突然恢复了自由。  那天晚上!母亲到山城屋去赔罪,顺便要回我那只撕裂的袖子。
除此之外,我还干了不少恶作剧。
有一次,我带著木匠——兼公和鱼贩——角,一起到茂作的胡萝卜园去犒得乱七八糟。那些胡萝卜芽还没完全长出来,所以上面覆著一层稻草,我们三人就在那层稻草上玩了半天相扑,结果那些尚未长成的胡萝卜芽,全被我们踩得稀烂。
另外一次是将古川田里的水井塞住,我因此被骂得狗血淋头。这里的水井是用很粗的江南竹,打通内侧的关节后,深深插入土里,让水由竹管冒出来,以作为稻田灌溉用的一种设备。当时我不了解那是什麽“机关”,便把石头、木棒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竹管里,直到水不再冒出才回家吃饭。古川气极败坏地来痛骂我一顿,记得最后被罚了款,才将事情摆平。
父亲从小就不喜欢我,母亲也较偏爱哥哥。
哥哥皮肤很白,专爱学戏子男扮女装。父亲每次看到我都不忘骂我,说我一辈子不会成器。母亲看我那么粗暴,也为我的未来操心。她的操心不无道理,父亲说的也没错,看我现在这样子的确是没出息,没去坐牢,还活着已经不错了。
母亲病逝前两三天,我在厨房翻筋斗时撞到灶角,痛得半死,母亲一气之下,掩面不再见我,我只好搬到亲戚家去住。不久,这位亲戚就接到家母病逝的恶耗。想不到母亲去得这么快,早知她病得那么重,我就乖一点。当我满心痛悔地回到家里,哥哥骂我不孝,认为如非为了我,母亲不会这么早死,我不服气,掴了哥哥一个耳光,结果被教训了一顿。


IP属地:辽宁1楼2013-07-23 17:31回复

    母亲去世后,家里就剩下父亲、哥哥和我三个人。父亲什么都不会,只会口口声声说人家没用,究竟是什么东西没用他自日己也搞不清楚,真莫名其妙。
    哥哥一心一意想当企业家,成天猛啃英文,他的个性本来就像女人一样狡猾,所以我跟他合不来,平均每十天就会打一次架。有一次跟他下棋,他卑鄙地将我的军,看我发急,还揶榆我。我一时气不过,便将抓在手中的“车”狠狠地朝其眉宇掷去,结果他发现眉间裂了一道伤口并渗出血,便立刻跑去向父亲告状,父亲扬言与我断绝父子关系。
    绝望之余,我也认了,不敢指望挽回。
    但是,在家待了十年之久的女佣人阿清,却哭著替我向父亲道歉,好不容易才息了父亲的雷霆大怒。即使这样,我也不因此而怕父亲,只觉得阿清可怜。
    据说阿清过去也非等闲之辈,只是明治维新之后,社会结构改变,家道中落,才到我家当女佣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老女佣对我疼爱有加。母亲在去世前三天,早已抛弃我,父亲根本拿我没办法,市内的人把我当恶少一样排斥,只有阿清把我当宝贝。我早已死心,反正没人喜欢我,即使把我当废物看我也不在乎,倒是阿清那么照顾我令我觉得奇怪,她会在厨房没有其他人在时,对我说:“你的个性很爽直,是很好的个性。”
    阿清这么夸我,我实在无法了解,如果我的个性真的好的话,为什么除了阿清之外,没有人认为我好。每当她这么说,我就告诉她,我最恨人家对我谄媚阿谀了。阿清说:“你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你的个性好。”
    她边说还真的像十分满意地端详我,彷佛在亲自造就一个人并以此为荣般,令我觉得有点可怕。  母亲死后,阿清更疼我,虽然我年纪还小,却也不免纳闷,她为什么要那么疼我,真没道理,我宁可不要那样,又觉得她实在可怜。虽然如此,阿清依然照顾我,不惜用自己的零用钱买一些馅饼或梅花煎饼给我。寒夜里,她会用预先悄悄备妥的面粉,做好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到我的枕边来,甚至会买锅烧馄饨给我填肚子。除了食物以外,她也为我买些鞋子、铅笔、笔记本。甚至有一次,还硬借给我三块零用钱,并非我开口向她借,而是她主动拿到我房里,以为我没零用钱用在伤脑筋,就非要我带着不可。我当然不肯接受,她硬说没零用钱不行,就强塞给我,我只好说算是向她借的。当时我很高兴,就将那三块钱装在袋子,然后放进衣服口袋。上厕所时,一不小心,那袋子掉进马桶里,我不知如何是好,由厕所出来后告诉阿清,阿清找来一根竹竿把袋子弄出。
    一会儿,我听到外面有水声,原来是阿清正在洗挂在竹竿末端的钱袋。她洗完钱袋后,将它打开,里面的一元纸钞,已被濡成褐色,花样也褪得差不多了,她用火盆将它烘干后交给我说:“这样可以了吧!”我闻了一下,说:“好臭。”“那就给我,我换给你。”
    阿清给我三块钱币,换走那三张纸钞。
    我那三块钱用到哪里去已经记不得了。当时,我说迟早会还她,却一直没还。现在就是要还她十倍!也不可能了。
    阿清每次送我东西,都趁父亲和哥哥不在时,而我最不喜欢背著人家独自一人享受。哥哥虽然和我相处不好,但我也不愿意将他蒙在鼓里,而由阿清那儿得到点心和色笔。父亲虽然顽固,可是并不偏心,阿清大概以为父亲太偏心,才那么溺爱我。这个老太婆会这麽做也情有可原,因为她过去虽然颇具身份,却没受过什么教育。她对我偏爱的程度很可怕,竟然肯定我将来会飞黄腾达,成为人中豪杰。反而把我那用功的哥哥看得很扁,认为他除了皮肤白以外一无是处。真拿这老太婆没办法,她根本就 认定自己所喜欢的人来日必能扬名立万,而自己讨厌的人就会落魄不堪。本来,我并不指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什么,听阿清这么说,我也真以为自己搞不好能成为什么,实在可笑。有一天,我问阿清,自己将来到底会如何。阿清一时也说不上来,却始终认为我至少会是那些拥有自用人力车,住在玄关华丽的大宅邸里的名人之一。


    IP属地:辽宁2楼2013-07-23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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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随著汽笛响起,船入了港,泊定之后,小船自岸边划来。那些船夫身上只穿了条红色丁字裤,显然,这儿是个蛮荒之地。不过,天气这麽热,要多穿也不行。阳光很强,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白亮亮的一片,若定睛望去,眼睛不花了才怪。我问办事员,他们告诉我要在这儿下船。这里看来跟大森那样的渔村差不多。真欺人太甚,我怎能容忍窝在这儿呢?不过心里虽不服,却别无他法,只有振作起来,第一个跳进小船,接著与五、六位乘客同搭一船,外加四只大箱子,由穿红色丁字裤的船夫将船往岸边划。
      来到陆边,我第一个跳上岸后,立刻问站在岸上一个流著鼻涕的小孩,学校在哪里,那孩子傻愣楞地说不知道。我暗骂这乡下孩子头脑简单得可以,就这麽个丁点地方,连中学在哪里都不知道,实在太过份了。
      这时,有位穿著奇怪而简便的和服的男子过来,要我跟他走,他带我来到一家叫“港室”的旅馆门口,里面那些讨厌的女服务生见了我,齐声地喊:“请进。”,我真不想进去,就站在门口,问她们中学在哪里,她们告诉我到中学还得坐两里的火车,我一听更不想进去,于是由刚才那位带我来的男子手中,夺回我的两只皮箱急急离去,旅馆的人一脸奇怪地看著我。
      我立刻找到火车站,买了车票就上车,上了车才发现这火车很像火柴盒,车速很慢,才坐不到五分钟就到站下车了,就这麽点车程,难怪车票那麽便宜,才三分钱而已。我雇了车,到学校时,发现已经放学了。工友告诉我说值班的老师有事出去,我想,这值班老师也真轻松啊!又想去见校长,因为太累了,只好打消这念头。雇了辆车,要车夫送我到旅馆,车夫十分带劲地送我到一个叫“山城屋”的地方,因这名字与勘太郎家的当铺同名,我觉得有点扫兴。
      他们带我到二楼楼梯下一个黑暗的小房间,热得教人受不了。我要求换房,
      他们说:“很抱歉,全都客满了。”
      说罢,丢下我两只皮箱就走掉了。我没办法,只好汗流浃背地在房间里屈就。不久,他们要我去洗澡,我几乎是跳进去就马上出来。在回房途中,我瞥见许多凉爽的空房,他们这样骗我真卑鄙。当女服务生送餐几来时,房里很热,但是送来的饭菜比我以前住处的伙食好吃多了。那位女服务生一面服侍我吃饭,一面问我从哪儿来,我说从东京来。
      女服务生说:“东京那地方很不错吧!”
      我说:“当然啦。”
      用完饭,女服务生拿走餐几退到厨房,那里不时传来响亮的笑声。我觉得十分无聊,就上床去睡,可是,怎麽也睡不着,又热又吵,比我以前住的地方嘈杂五倍。才刚刚入睡,就梦见阿清吃越后的竹叶包麦芽糖,她连竹叶都吃下去。我要她最好别吃,因为竹叶有毒,阿清却说竹叶当药吃最好,就大口大口地嚼食,我目瞪口呆,一会儿后在哈哈大笑中醒来。女服生进来打开木板套窗,窗外天气依然晴朗。
      我曾听说,出门在外住旅馆时,须付服务生小费,如果舍不得付小费,将受到不好的“待遇”。我会被塞到这间又暗又小的房间,大概是没给小费的缘故。我又穿得一身寒酸,提著帆布提包和毛丝缎制的雨伞,没想到这些乡下人竟然因而瞧不起我。好,既然这样,我就给他小费,让他吓一跳,别看我不怎么样,口袋里可还有从东京带来作学费用的三十元,扣除火车、轮船及其他杂交,应该还剩十四元,就是全作小费也无所谓,反正,以后我有薪水可拿。这些乡下人都比较吝啬,如果我给了五元的小费,保证他们会吓昏过去,你等著瞧吧!我佯装悠哉地去洗睑时,昨天傍晚那位女服务生又送餐几来了,他拿著盘子,服侍着我吃饭,一直面带微笑看我,我心里又一阵毛,觉得她这麽笑真不礼貌,我的脸上又没有游行队伍走过,干嘛那麽看着,本人的脸,自信比她的好看得多。
      我原想吃过饭才给小费的,这一火大,不等吃完饭,就丢给她五块钱,
      说:“等一会儿,你把这个送到柜台去吧!”
      女服务生表情怪异地瞧著我。吃过饭,我鞋子都来不及擦,就到学校去了。


      IP属地:辽宁5楼2013-07-23 1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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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终于到学校授课了,当我第一次步上教室里高高的讲台上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受,对自己居然有一天当起老师来,觉得不可思议。学生很少,经常高声喊“老师”,我对“老师”这叫声一时无法习惯。从前在物理学校时,成天老师长老师短地喊,不觉得怎样,但是,喊别人老师和被人喊老师,是有天壤之别的。被喊老师,总觉得脚底发痒。我既不卑鄙,也不致于胆小,但是胆子还是不够大,每当被人叫“老师”,都觉得像肚子正饿时,由碗内传出午时报时的炮声一样。第一节时,我马马虎虎地教了,学生没问什麽特别问题,就这麽结束。
        回到休息室时,豪猪问我:“情况怎麽样?”
        我说:“嗯,简单。”
        豪猪像是放下一颗心。
        第二节,我拿著粉笔,由休息室往教室去时,就像即将上敌方战场似地。这班同学普遍比上一班高大。我这个江户人,身材纤细瘦小,即使在高高的讲台上,也觉得份量不够。平常,要是打架的话,即使对方是相扑高手,我也敢打给你看,可是,眼前是一群四十人之多的大孩子,就凭我一张嘴,如何唬得住他们。不过,如果让这群乡下孩子看出我的惶恐心态,后果会不堪设想。因此,我尽量提高嗓门,以江户人的语调,卷舌而快速叽哩呱啦地教学。一开始,学生们被我弄得莫名其妙,我十分得意,越说越轻快。这时,坐在最前排中央,那位看来最强壮的学生站起来说:“老师!”。
        我心想:来了,便问:“什麽事?”,
        他说:“老师,您说得太快了,我听不懂,能不能慢一点呢?”这学生说话时,那种乡下腔一点都不带劲。
        “如果你们觉得太快的话,那我只好说慢一点,但是,我是江户人,无法以你们的腔调说话,如果听不懂,那就慢慢适应吧!”我回答说。
        第二节也比想象中顺利地结束。
        就在回休息室途中,有个学生说有问题请教我,他提出一个我可能解不出的几何题,我急得冷汗直流,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告诉他说,我也搞不清楚,下次才教他,之后我赶紧回休息室去,那群学生哗然地揶揄著,有人叫著:“老师不会,连老师都不会。”
        混蛋,老师不会,那是当然的,我说不会有什麽了不起,那种问题,我会做的话,何必为了四十元一个月的薪水,到这个鬼乡下来啊,我心头不悦地回到休息室。
        豪猪又问我情况如何,我回答:“嗯。”!不过,只回答“嗯”实在不足以表明我的感受,於是接着说:“这学校的学生实在太不懂事了。”
        豪猪听我这麽说,一脸怪异地瞧著我。
        第三节、第四节和下午第一节都大同小异。第一天所教的那些班级,多少都有点失败,我心想,当老师没有表面上看来那麽容易,课虽然上完了,但是还不能回去。下午三点以前要待在学校,据说下午三点时,自己所负责的那一班,将进行打扫,扫完后会来报告,老师要去检查,然后再查看出席簿后才可以回去。虽然,人是以月薪卖给学校!却怎麽连没课时也要被绑在学校,瞪著桌子干等呢?可是,环顾其他同 事,大家都乖乖遵守,新来的我怎好标新立异闹别扭,所以就容忍下来。在回家时,我告诉豪猪说:“不管有课没课,都要老师在校待到三点多,实在太不合情理了。”
        豪猪哈哈大笑说:“对啊!”不过,随即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别说太多不满学校的话,要说只对我一人说就好。因为这儿有很多可疑人物。”
        他像是在忠告我,究 竟什麽原因,我没问清楚,因为我们在十字路口就分手了。
        回到住处,房东说要为我泡茶而到我房里来。我以为他是想请我喝茶,原来是毫不客气地拿着我的茶叶,泡了自己喝。看样子,我不在家时,他也擅自说“我为你泡 茶”而一个人喝也说不定。他说他很喜欢画画古董,更非正式地做起这门生意。
        “你看来也顶风雅的,有没兴趣来做这一行?”他开始对我做这项不可思议的劝诱。


        IP属地:辽宁7楼2013-07-23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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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价上面第一行写的是“天妇罗面”,我就高声点了一客“天妇罗面”,这时,角落里有三个人聚在那儿,不知道在那儿吃什麽,同时望向我这边,因为店里光线太暗,一时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瞧,才知道是学校里的学生。他们向我招呼,我也回了礼。因为很久没吃面了,觉得特别好吃,一口气吃了四碗“天妇罗面”。
          隔天,我和平常一样到教室,看到黑板上写了斗大的字“天妇罗老师”,学生们看我进来就哄堂大笑,我觉得非常无聊,便问:“吃天妇罗面就这麽好笑吗?”一位学生回答说:“可是,吃了四碗实在太多。”我想,吃四碗或五碗也是花我自己的钱,与他们何干?于是,很快地讲完课就回休息室去。
          过了十分钟,到另一教室上课时,黑板上写“一天妇罗四碗也,但不可笑”。上一节我没生气,但这一堂我恼火了,玩笑过度就成了恶作剧,像桁穆烤焦了一般,没有人会称赞的,乡下人就是不懂分寸,以为这样闹下去无所谓,说来可怜,这些人在这麽一个狭窄的地域里生活,成天无其他事可干,才会把区区“天妇罹面”事件当成日俄战争一样大肆喧嚷,这些可怜的家伙从小就受这等教化,才会如此乖戾,像盆栽里的枫树,总是比该有的尺寸小很多(小人也)。要天真地和他们一起笑成一团也可以,不过,那算什麽,小小年纪就那麽恶毒。我板起面孔,一句话不说地将黑板上的字擦掉,说:“这种恶作剧好笑吗?这是卑鄙的玩笑耶!何谓卑鄙,各位可知道?”
          这时,有个学生回答:“自己做事,惹人笑话而恼羞成怒者,是卑鄙也。”真可恶,想到自己远由东京来这个鬼地方教这群讨厌鬼,心里就很窝囊。
          最后,我说:“闲话少说,用心上课。”
          下一堂到另外一班上课时,那班的黑板又写“吃了天妇罗就会说闲话”,真拿他们没办法。一时火大,就决定不教那帮傲慢的家伙而转头回住处了。据说那群学生还因为不用土课而兴高采烈呢。这会儿,比起学校,古董要好得多了。
          回来睡了一晚后,对天妇罗面事件就不那麽气了。隔天到校,学生也都来了,我有点莫名其妙,此后三天,一切平安无事,第四天晚上,我到住田去吃汤圆。住田是一个有温泉,有城堡的地方,步行约三十分钟,坐火车要十分钟,那里有餐厅、温泉旅馆、公园,也有剧院。我去吃的那家汤圆店就在剧院门口,大都说那家汤圆好吃,所以我泡完温泉回来就去那家吃。这次,没遇到学生,想必没人晓得。哪知道,隔天第一节课走进教室,赫然发现黑板上写:“汤圆两盘七分钱”。我的确吃了两盘汤圆,付了七分钱,这批家伙真麻烦,我想下一堂一定还会有什麽花样,果然,第二节,黑板上又写“剧院的汤圆好吃好吃”。这群小鬼真教人讶异。
          汤圆事件就此结束,然而,红毛巾事件却接踵而至。何谓“红毛巾”,说来无聊,请听我细说从头:自从来此以后,我每天到住田去泡温泉,虽然这儿什麽都比不上东京,温泉却值得夸赞,既然就在住处附近,就趁每天晚饭前去泡温泉,顺便当作运动。每次去时都不忘在腰间吊著一条西式大浴巾,这条浴巾的红色条纹经温泉水濡染,红色条纹褪散开来,远处乍看,像整条浴巾颜色都是红的。我来回不论徒步或搭火车,腰间常挂着那条毛巾,听说因而被学生取了“红毛巾”这个绰号。住在这个芝麻小的地方,有些事情实在令人伤脑筋。
          温泉浴池是一楝三褛的建筑,高级的有浴衣出租,还有帮人搓背的服务,总共才八分钱,还有女服务生将茶泡在天目茶杯里招待客人,我就是经常泡这种高级温泉浴。有人批评我这个月入四十元的人,天天泡那种高级温泉浴实在太奢侈,真爱管闲事。还有,温泉浴池是花岗岩制,约十五叠榻榻米大,每天大约平均有十三、四人泡澡,当然也有没人的时候,但是机会很少就是。浴池水的深度大约及胸,能在池中游泳是项很好的运动,我趁著没人时就在十五榻榻米大的池里来回地游个不亦乐乎。有一天,我兴致勃勃地由三楼走下,窥探今天是否能够游泳,却看到浴池入口处贴了一张警示条,用黑色墨汁醒目地写著:“请勿在池中游泳”。会在池里游泳的人不多,这张条子八成是针对我而写,於是,我便放弃池中泅泳的念头。虽然不再游了,可是回校后,发现教室里又和过去一样,黑板上写著:“请勿在池中游泳”,看到这情况,我十分讶异,仿佛全体学生都侦察我一个人似地,心头很是烦闷。我不是个会为了学生说几句闲话就辞职不干的人,可是想到自己竟然来到这个狭窄而到处受到拘束的地方,就觉得很窝囊。而且,一回到家,房东又拿著古董来找我,让我穷于应付,实在烦透了。


          IP属地:辽宁10楼2013-07-23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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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有一天,赤衣狂居然问我要不要去钓鱼,这个赤衣狂说话的声音温柔得令人起鸡皮疙瘩,听了真恶心,不禁让人怀疑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男子汉该有男子汉的语气,尤其是堂堂一个大学毕业生,怎麽连我这个物理学校毕业的小人物都不如,一位文学士那麽娘娘腔,实在是有失威严。
            我不大愿意地回答说:“这个嘛——”
            他无礼地接著问:“你钓过鱼吗?”
            “长大没钓过,但是,小时候曾在小梅的钓鱼场钓了三条鲫鱼。也曾在神乐坂用针勾到一条八寸的鲤鱼,一时太兴奋,乐极生悲,不小心那条鱼又掉落水里,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惜。”我这麽说着,赤衣狂突出下颚,“呵呵呵”地笑。干嘛那麽装腔作势地笑——我暗骂着。
            “那你还不懂得钓鱼的滋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教你.怎么样?”他得意洋洋地说。
            谁稀罕你教啊!那些爱钓鱼狩猎的人都没什么人性,要是有人性的话,怎会老以杀生为乐呢。鱼类、鸟类虽然是动物之辈,也是活着比死好。如果人们为了生计而去钓鱼狩猎,那就另当别论,但是,在优越的生活条件下,还非要去杀生不可,那就太残忍了。
            我固然那麽想,可是面对这位能言善道的文学士。料定辩不过他,只好闭口不提,赤衣狂却误以为我服了他,便说:“我立刻教你,今天有没有空,跟我一起去怎么样?只有吉川和我两人太寂寞,你也一起来。”他一再地怂恿我去。
            吉川是美术老师,也就是那位“小丑”,这小丑不知怎麽搞的,经常在赤衣狂家进进出出,赤衣狂走到那里,他就如影随形地跟到那里,像同党,也如主仆。就因为他俩形影不离,所以赤衣狂要去钓鱼小丑跟去,我一点也不讶异,只是不明白,他们两人就可以去的地方,为什麽非要我这个不和蔼可亲的人一道去不可呢?八成是这个傲慢的嗜钓者要向我炫耀一下他高明的钓技吧。
            他再怎样对我炫耀,我也会无动于衷的,即使钓上两三条鲔鱼,我也不觉得怎麽样。我想,再不懂垂钓的人,只要将钓鱼线垂下,多少能够钓上些什麽的。但是,如果我不一道去,赤衣狂一定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我必定是不会钓鱼而不去,并非讨厌钓鱼而不去。所以,我就答应了他。
            学校放学后,我回自家稍作准备,便来到火车站等赤衣征和小丑,会合后就一起往海滩去。
            船细而长,在东京没看过,船夫只有一位,我一上船就注意察看有没有钓竿,可是却连一根都没有,我问小丑:“没钓竿怎麽钓鱼呢,到底要用什麽来钓?”
            小丑说:“海钓不用鱼竿,只用钓鱼线。”他抚著下巴,内行地说。
            早知道会出这个洋相,刚刚就不问。
            船夫像是慢慢摇桨,技术却熟练得教人难以相信,不一会儿工夫,我们的船已经远得使海滩看来只剩下一点点影子。高柏寺的五重塔在森林中耸立,远远看来像针头一般,遥望对岸,见青岛浮在水上,那是人烟绝迹的岛屿,岛上只有松和石。当然,只有松树和石头的地方,怎麽能住人呢?赤衣狂眺望眼前的景致,赞叹:“好美的风景啊!”,
            小丑也附和着说:“真是绝妙佳景哪!”
            我不懂什麽叫“绝妙佳景”,不过觉得很舒服就是,在汪洋大海上,吹著凉凉徐徐的海风,想必对健康有益,这时,肚子有点饿了。“那些松树,树干挺直,上面的松叶长得像支撑开的伞,看来像塔那画里的情景。”赤衣狂对小丑说,小丑似乎立刻会一意地跟著说:  “的确像塔那的画,看那弯曲的线条多美妙,简直和塔那画的一模一样。”
            我虽然不明白什麽叫塔那,但是,这种事不问也无所谓,我就保持沉默了。
            由船上看到的是岛的右侧,回转过来,却不见波浪起伏,海面平静得让人忘了身在海上。托赤衣狂之福,来到这儿,觉得十分惬意。


            IP属地:辽宁12楼2013-08-01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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