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服部平次家有个小小的黑皮少年，叫做服部枫峤，比青野由末大三岁，有着和他爹服部平次同样黝黑的皮肤、闪亮的眼睛、自信的气质和意气风发的笑容。
青野由末见到服部平次的时候，看到他们年轻时的照片，觉得他和自己的养父实在是有点神似。然后又瞥了眼正挑眉打量自己的不比她大多少的小豆丁，开始在心底细细勾勒工藤新一的眉眼。
大人们在一旁说笑，谈论关于她的事，服部枫峤像是监视犯人一样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看着青野由末看相片。很快她就发现，服部平次与工藤新一的合影实在少得可怜，占据大多的除了和远山和叶的蜜月照，就是和一个长的很像工藤的小豆丁的合影。
——那是谁呢？
“你倒是真想开了。”好友在一旁抽着烟打趣，对他做法做出相对客观的评价。两人之间也是多年没再好好叙一叙旧，再相逢眉眼间的锐气都被时光削平了几分。
工藤新一只是笑笑，不说话，眼睛却还在看着在不远处看相片的青野由末，眉不自觉又皱了起来。
远山和叶顺着那目光看过去，道：“小峤这孩子也不会和她多玩玩，带她熟悉熟悉环境。唉，不过你那姑娘看上去就是太寡言了些。不知道是经历太曲折还是怎么着？”
“也许吧，这孩子吃过的苦不少，现在让她好好享受享受童年吧，算是弥补一下。”他点点烟灰，又吸了一口，然后笑了起来。
“幸好年纪还小。”
青野由末很快发现了她要找的目标——照片上的人虽然年龄和身高都对不上号，但面容与眉目间显出的清淡是绝对错不了的。
当她还想仔细看看照片上的人的时候，旁边的男孩突然开了口：“你认识哀姐姐？”
哀？
她叫灰原哀？
好听的名字，就是太过哀伤了些。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摆摆手解释，声音有些怯懦：“我……我只是觉得……觉得，这个姐姐长得很漂亮。”
姐姐？服部枫峤愣了愣，照片上的人分明和她是一样的年岁。或许是因为长相成熟和照片年代久远的缘故才加以的定论，他这样想，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女孩而已。

贰。
工藤新一的脸上开始泛起一些细微的皱纹，这使他在笑的时候少了些阳光轻狂，多了些和蔼沧桑。青野由末常常盯着工藤新一忙碌的后脑勺看，然后疑惑，怎么他也会长白头发？
她走到他的身边，用一种毋庸置疑又带点傲气的语气开口：“工藤，你长白头发了。”多年来，她依然这样叫他，即便工藤新一的年龄明明可以当她的父亲。
工藤新一闻言只是笑了笑，道：“由末也觉得我老了吗？嘛嘛真是的，明明只是不惑的年纪啊。倒是由末长得越来越漂亮了。”
她小心翼翼安放在在眼底的心疼，和埋藏于心刚刚发芽的骄傲。怎么可能逃过侦探的眼睛。
真是，怎么越看越像她。
那个不可爱的女人。
那年青野由末十一岁，工藤新一四十一岁。
她开始疯狂地寻找，在工藤新一记忆中的那个女子——
照片上的灰原哀有安静淡然的笑容，精致温柔的眉眼，还有神态举动间不容置疑的安然却不能被忽视的风采。
这样的人，这样能被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
青野由末找到已经退休的曾经警部目暮十三，询问他们之间的羁绊。
坐在真皮沙发上笑眯眯的老人也是耐心至极，这样复杂的一个故事也给她细细说来，用了足足一个下午的时间。她终于了解这二人间不与寻常的羁绊——那是深到，即使想解也解不开的地步。
怪不得照片上的女子大都是年纪轻轻的模样，青野由末也明白了为何工藤新一的目光为何那样深邃——这是多么锐气十足的人，被岁月敛回的棱角。
还有那个无论神态和动作都很像他的，照片上的小鬼头。青野由末眉眼一弯，原来工藤小时候就是这样子啊。
她听完这个故事，脑海里蹦出一个词——“命运共同体”。
真的，没人能再拆散他们，没人能再超越他们。
原来是这样的存在。
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女子，时而温柔，时而安静，时而古灵精怪。她有着那样坚定的眸子，永远在背后，那样固守着阵地，支持这那个人——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

弎。
青野由末叩了叩门，里面传出一声“请进”。
她抬脚走了进去，声音坚定：“能告诉我关于她的事吗？”
谁？
灰，原，哀。
“灰原啊，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怎么说……有点外冷内热？很细心，很成熟，也很顾全大局，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说实话，有的时候柯南也要败在她那里呢。”
“小哀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好，总是想着怎样保护大家的安全，也很温柔，做饭也很好吃。她是我从小到大最崇拜的人，也是最想成为的人，直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其实，我觉得柯南有点喜欢她。”
“灰原同学，很理智也很冷静，分析能力很强，我很佩服她呢。现在如果灰原同学还在，一定是个集理性、知性、感性一身的新时代优秀美女吧，追她的人一定很多。柯南和她……其实挺配的。”
哦，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十六岁那年，青野由末剪了那头漂亮的浅栗色长发，烫卷染成了茶色的利落短发。眼神干脆冷冽，声线清晰冷静，性格孤傲清高。
在帝丹高中，无人不知有个姑娘叫青野由末，是化学生物医学三方面的天才，而且长相出众，是有着亚欧血统的混血儿，养父是著名侦探小说家工藤新一，家境优厚，还是个品味奢侈而又优雅的高贵女人。
拜倒在她石榴裙之下的人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青野由末都一一拒之门外。
很好，她已经达到了自己当初的目的。
可是青野由末唯一想让看见自己变化的人，没有看见。
——他还是依旧。
写着侦探小说靠稿酬为她赚取生活费；给她买芙莎绘的包包、东芝最新款的手机；一边当爹一边当娘；陪她一起看爱因斯坦的传记；经常三更半夜屁颠屁颠地跑到她房间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她戴上蓝绿色的美瞳，他发现也只是笑一声“哈哈现在科技真是发达由末你眼睛都变颜色了”。
她的努力，难道工藤新一都没有看到吗？
有一天青野由末是真的对工藤新一发了脾气，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在那里喊“你说完了吗可以滚了吗不知道这样很烦吗，现在我是高中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去努力哪有这么多闲工夫陪你这个没有固定工作的老男人玩！玩玩玩你就天天想着玩，也不管我现在是什么形势吗！”
工藤新一灰溜溜地出去了，嘟囔着“我知道小由末在学校里很厉害啊但是不觉得太累了吗偶尔休息一下啊”。
听到这，她的眼泪突然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好。

肆。
渐渐的，也会有人向工藤新一夸赞她，而工藤新一也总是露出一脸很自豪的表情说“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女儿”，语气活生生就像因自己的亲女儿而骄傲自豪一样。
可是众人也都知道，她不过是工藤新一在三十七岁那年领养回的一个女儿罢了。
真相就是，工藤新一身旁曾深爱的女子病逝，发誓永世不娶，又遵循未婚妻遗愿领养了她。
也就是说，今天的一切，还是要拜那个人所赐。
其实，早就知道。
有人说，工藤新一的未婚妻曾经是他跨学界的得力助手，镁光灯下唯一可以陪他趾高气扬的人，年轻貌美而才华横溢，曾与他出生入死，两人之间仅仅站在那里都是十足的默契。
在工藤新一最落魄的时候，等待他多年的青梅竹马另嫁他人，只有那个女子依然固守在他身旁，依然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关系。最终工藤新一还是选择了珍惜眼前人，并且义无反顾的与那女子相爱，足足十二年之久。
本想在三十岁那年结婚，女子却被查出重病在身，迫不得已在医院治疗了三年。不知为何，那女子态度决绝不愿与他结婚，或许是因为那女子本人就极精通医术，知道自己活不长，不想让工藤新一驻足至此一生不前。
最终那女子，还是在他三十七岁时病逝在他怀里，死前仍然声音冷厉眼神清明，眉眼间却是十足的温柔。工藤新一，也终是一生未娶，只领养了当初与她一同在孤儿院所见，两人曾想一直领养的一个神似她的孩子。
——那个人就是现在的青野由末。
那个女子的名字，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那当时却是医学、化学、生物学界不朽的传奇。她叫——
灰原哀。
是个足够温柔的名字。
这段才子佳人的悲情罗曼史，曾一度广传于日本大街小巷，成为学生们的向往，上流社会小姐们的追求。
可终究不是亲女儿。
或许是从来没有过的打骂，或许是从来没有过的撒娇，从来没有度过的青春期，从来没有不尊重过的对方的决定。
太相敬如宾，反倒失了父女间的那份温情。
实际上工藤新一也常常会带着青野由末出去玩，总是尽量满足她的想法，经常试着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努力、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好父亲。
工藤新一能看透谜团后隐藏的真相，却唯独看不透一个人——灰原哀。
他也不了解这个性格与神态举动都越来越像灰原哀的养女。但不管怎样，她不是灰原哀，作为一名父亲，工藤新一必须要去尝试着了解她。
小心翼翼记下她喜欢的不喜欢的，花几晚上研究透她一个表情代表的心情，剖析出她的弱点痛点泪点，小心避开不去触碰。
“工藤，其实我觉得你会成为一个好父亲的。”曾经宫野志保这样对他说。

伍。
她的变化工藤新一其实全都看在眼里，但自己酿成的苦果也只能自己来品尝。
他知道青野由末去费尽心机了解了很多当时的事情，也去了解了灰原哀是怎样的一个人，并且将一切付诸了行动。
当初既然领养了这个孩子，就要见证她的长大。本来也只是神似的像，现在倒好，变成了刻意的，在工藤新一心中不能不起波澜。
他的确想念灰原哀了。
将近三十年，只能在照片中看你，想我们一起打骂斗嘴的日子，想当小学生的日子，想我们一起去孤儿院探望孩子的日子。甚至连，和组织斗智斗勇的日子，都那么怀念。
灰原，你过得还好吗？
服部平次的儿子服部枫峤在国考完毕后要来工藤新一家住一段时间，算是来玩，顺便看看他老爸多年不见的好友的情况。
青野由末都无所谓，她现在基本不和除了工藤新一以外的人再交往，不包括一些必要的时候，一回到家也就闷在屋子里学习，啃着厚厚的资料书习题和课堂笔记。再说对这个人她多少没见过几次，也没大有印象，对她而言无非是跟家里新添了条猫猫狗狗来了个佣人保姆一样。
服部枫峤看见面无表情的青野由末时还是皱了皱眉，等工藤新一走后他才开口：“你整成这样是做什么？模仿哀姐姐？”
青野由末从化学笔记中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管你什么事。”
“东施效颦。”
服部枫峤很生气，因为他发现这个人不仅在模仿灰原哀的外表，还在模仿她的性格。这是最令他不能容忍的地方。
不过多少是在人家家里，还是要收敛点。

陆。
第二日她放学，服部枫峤抽了个工藤新一不在的时候，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青野由末反问：“你说我想干什么？我变成什么样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能不能别再自欺欺人了！”
茶杯唰地滑下，掉落，坠地，碎成碎片，发出声响。
她抬起头，警觉地看着对方。
“哀姐姐根本不是你这样你知不知道？！她虽然性格寡言但并不是拒人门外，虽然看上去不好接触但并不冷漠，虽然不喜欢小孩子但还是会很耐心地陪我玩，虽然喜欢名牌品味奢侈但是她自己有能力为自己的消费做出代价，表面的孤傲也只是她主观上认为自己融入不进去而已！你知道么，她十八岁就拿下了有机化学、医药学、生物科学三门博士学位！她根本不是你想的，你现在假扮的、臆想的这个样子！”服部枫峤的情绪很激动，用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的语气对青野由末说出的这些话。
她无言以对。
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个失败的替代品。
——推门的声音。背后站着神色有点黯然的工藤新一。
他叹了口气，说道：“枫峤有些地方，说的是没错，你误会灰原误会的太多。你也大不必为她变成现在的样子，你本人其实要比她漂亮的多。她的作息时间很糟糕，有的时候一天到晚几乎只守着她的实验室和电脑，偶尔还会有熬夜的黑眼圈。她的人后来其实已经……瘦到病态的地步，没有你这么匀称好看。她的头发也经常打结乱蓬蓬的丝毫没有形象，有的时候做饭会放很少的盐，没有你做的这么好吃……其实，是你美化的她太严重，灰原哀根本不是你现在的样子。”现在的青野由末，充其量是变小前的宫野志保。
“由末，你已经很好了，不需要为别人改变什么。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你也只能是你。”
失败的配角黯然落幕，只留下男女主角翩翩起舞。
早知道我演技拙劣。

柒。
你知道吗，工藤新一。
在你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眉目中隐含的温柔——那是与对我的温柔不同的。
我好像看见你和她说笑打趣，彼此间举手投足都有着深深的默契；我好像看见你为她解开打结的头发，让她早休息别劳累了自己；我好像看见你正抱怨她做的饭又放了很少的盐，她说饮食应该合理搭配清淡饮食有益健康。
你会看着钱包里她的照片发呆，会在梦中无意识地梦呓她的名字，会偶尔盯着我出神。你的面容憔悴，你的声音颤抖，你的眼睛在看我可是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一个人。工藤新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让人心疼？所以我努力地想要成为她，或者仅仅是变得更像她，让你的目光多停留在我的面前，
让你的记忆中多留下我的存在。
我好像看见这件屋子里到处都残留着你和她生活的点滴，你们一起留下的痕迹。是不是，在我上学的路上，在公园的长椅上，在漫长的东京湾，你也都与她一起走过？
就好像现在空气之中漂浮着的不是这十年来我与你相伴的朝夕，而是在你的记忆之中永远挥之不去的你们之间的回忆。
我早知道，她瘦弱的身躯能说出最决绝的话语，她冷冽的眸子能有最温柔的眼神，她能为了所爱之人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她能为了所爱之人委曲求全态度强硬。
她总会想出一个最周全的办法，来让所有人都快乐开心圆满，哪怕她自己的结局惨烈。她有点患得患失，所以你更要好好保护她不让她逃走。她曾经为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是你一辈子也还不完的，她付出的甚至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这样的灰原哀，这样让你捧在手心珍惜的灰原哀，我都知道。
——她的的确确，是一个能够让你珍惜的女子。
正因为是她，才更要让你小心翼翼如获珍宝。
是我学不来她的温柔，她的幽默，她对你细微周到的体贴。
我变成了她的模样，却学不来她眉目间的温柔；我努力学习，却达不到她的高度；我对你努力想重现你们之间，却回不了那种默契自然。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深深地鞠下一躬，九十度，足够诚恳，“对不起。”
两人都有些愕然。

玖。
工藤新一不知道的是，曾经有个女人来找过青野由末，她说，“你父亲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是他因为你没有娶一个妻子，你知道吗？”她点点头说我知道。
那个女人叹了口气，“你或许还认为他是为了小哀才这样，但他对你的爱丝毫不逊于对他的爱。相信我，也相信他，他真的是很爱很爱你的，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女儿来对待。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为任何一个人停下过脚步，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人这么用心过。”她继续点了点头，但没有再说话。
女人笑了起来，看样子年轻时也一定是个漂亮温婉的女子，以一种慈爱的眼神看了看她，想抚摸上她头的手顿在半空，又转为拍了拍肩膀：“你也是大姑娘了，很快就要成人了，以后多孝敬孝敬他。这么些年来，他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他找到了对的人，那也请替我祝他幸福。”
最后，她说道，“另外，请不要告诉你父亲我来过。”
你对我的好，我全都知道。
爸爸。
—Fin.—

不管过了多久，一个活生生的灰原仍存在于工藤心中呢，从未远去更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