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季,你说这帝业的诱人之处在哪里呢?”司马昭踱步出桌前,看着墙上悬挂的“锦绣江山图”,像是有感而发般问道。
“恩?”钟会略一偏头,思虑片刻,开口道,“也许诱人的并不是那帝王宝座,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吧。那种可以肆意妄为,将他人的死生轻易掌握在手心的滋味,平凡人如何拒绝得了?”
轻描淡写地反问,却掩不住话里的嘲讽。
“凡人?呵,是啊,平凡人如何拒绝得了呢?”意味不明地将话重复呢喃一遍,“那若是昭说现在昭不想要这霸业了,士季觉得如何?”司马昭收敛起脸上的微笑,竟显得认真异常。
乍一听这般言论,钟会首先有些疑惑,却也不在意,只当是玩笑。便顺着问道:“为什么呢?”
“恩,因为昭玩物丧志呢,对一爱物上了心,便不想放开了。”
“……好假。”钟会表示质疑,摸牌一张。(←_←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昭从不对士季说谎呢。”
“那就随便你吧。”微微垂头,钟会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对司马昭的弦外之音只当做没听懂。
钟会从来都是懂得司马昭的野心的,如今大权在握,却在最后一步说要放弃?真有够任性的……
嗤笑一声,钟会觉得自己多虑了,“他人任性与否与吾有何干系。,吾终只是这世上的异类罢了。”
。
然而下一刻,钟会不由得蹙起眉来。
室内暗香浮动,却是原先占据着书桌一角的芍药花竟隐隐结出了小花苞。
“恩?要开花了?昭也多年未见士季开花了呢。”司马昭顺着钟会的目光,很快就注意到了结苞的盆栽,一时也有点惊讶。
这芍药花只除了钟会诞生那几月,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了……
“……花开花落,天地间自有定律,没什么可惊讶的。”脸色不虞地解释了一句,钟会不等追问,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生气了?”司马昭看向那小小的花苞,“是为了你吗?……” 像是自言自语般,司马昭侧头,任由稍长的刘海将眼中情绪尽数掩去。
之后的日子似乎又重新回复平淡,司马昭与钟会二人闲余便奕棋,鉴赏书画。或讨论行军步阵,朝堂策略。多年相处相伴的默契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一些暗流压下。
直到战报来临的那天……
即使早有预料,但钟会这几日还是有些莫名的焦虑。
“也许自己想要离开的欲望,并没有想象中强烈?”……看着半开的芍药,钟会不适宜地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没有人希望我留下,包括我自己!
理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总能击碎一切幻想,将最伤人的真实暴露在眼前。
“士季,昭走了。”司马昭身着沉重的铠甲,站在门前向钟会告别。
“恩……你等等。”钟会看着司马昭,心中不安更甚,眉间紧皱。
伸手,莹白虚幻的指尖握在一朵花茎上,那是钟会唯一能碰到实体的东西了。毫无温柔可言地将半开的花苞扯下,递给司马昭。
“带上它。”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我有些不安。”似乎意识到了今日自己不寻常的情绪波动,钟会别扭地解释了一句。
“嗯,多谢士季。”司马昭没有反驳什么‘自己一定会安全回来’的空话,只是将那芍药轻柔地置于怀中。
利索地转身离开,铁甲碰撞的声音远去……
没有再追随那离去的身影,回过头来,钟会一如既往地倚在窗台远眺,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
数月后,地点在司马昭的寝室,看着一个又一个进进出出的大夫,钟会脸色难得地有些变黑。
而本应作为有幸观看到这一幕的唯一观众——司马昭,胸前缠绕着厚厚的绷带,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真是……碍眼。看着绷带上仍在渗出的星点血红,钟会皱眉。
靠坐在一旁的床角,床上人苍白的脸色映入眼底。
还是不行……虚幻的双手再怎么完美,也是碰触不到任何实物的——除了自己。
原来,不管平日里再霸道强势,或再位高权重,司马昭也还是个平凡人。受了伤,他也会流血,甚至……会死。
其实对于钟会来说,司马昭是特别的,即使他本人不承认。
原因很简单,只因为司马昭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钟会存在的人,他给予了他发展才华的舞台,给予了他足够的信任与重视。
权利,对原本是花精灵的钟会毫无吸引,但钟会却享受为司马昭出谋划策的过程。他睥睨着人类心中的贪婪欲望,却又不吝于利用它,每一次智者交锋的胜利就是钟会的乐趣。
……紧闭双眼,钟会慢慢地理清着自己的心路,犹豫可以,却不能逃避,也许自己该面对一些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