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直笑闹到晌午时分才纷纷散去,之后,一行人被引入一处偏洞稍作歇息。
偏洞之内,昏暗湿滑,不时有水珠从洞顶滑落,滴滴答答溅落在地,碎裂成粒粒晶莹,为这本就湿冷的洞窟又增添了几分瑟瑟寒意。
颜路吩咐弟子寻干净之处放好行囊,铺好干草后,便见某人抱着膝头,独自一人蜷缩在一阴暗角落,乍看去,仿若一只受了重伤的小狐狸,瑟瑟发抖着团成一团,独自躲在偏僻角落之中舔舐伤口。
眼前情形令颜路不由得心头一紧,随即取了件暖身的斗篷走上前去。
行至那人跟前,忽闻对方开了口。
“我确已娶妻,她确已怀了我的骨肉。”
昏暗之中,那人嗓音仿若被凛冽寒风撕裂了一般,喑哑低沉。
听闻此言,颜路显然有片刻迟疑,却最终并未接话,只将手中被身体温热了的斗篷轻轻抖开,仔细披在对方身上。
“洞中湿冷,当心着凉。”
话音即落,便是长久之沉默,早些时候还无话不说,相谈甚欢之两人,一转眼便沉默不语,相顾无言。
太过压抑的静,好似一种无形之蛊,于这一方昏暗湿寒的小小洞窟之中,悄无声息地侵蚀,蔓延……
倏忽间,一声剧烈的咳喘骤然响起,猛地划破两人间死一般之沉寂,颜路难受地弓着身,原本苍白如雪的一双唇,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咳而沾染上一抹病态之红。
张良忙扯下身上的斗篷,将那清瘦之人紧紧裹住,而后又不顾对方的退缩,将那冰凉如玉的一双手紧紧握住,仔细地揉搓。
许是身子暖了起来,颜路的咳喘渐渐平息,额头亦不再渗出细密的汗珠。
见状,张良一颗高悬的心终是放了下来,然剧毒凶险,他深知此番拖延并非长久之计。
“七星锦之事,路应是知晓的,”张良斟酌着开了口,“为何不告知于我?”
张良语气极为诚恳,然话音落尽之后却并无回应,许久,那清瘦之人才犹豫着开了口。
“我亦不知因何而中毒,只知此毒乃百毒之首,无药可救,况且……”
见对方似有难言之隐,张良不自觉地蹙起长眉,追问之。
“况且何事?”
言毕,但见对方不自觉地低下头,修长的指紧紧绞着皱巴巴的粗布衣袖,仿若一个犯了错的孩童,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况且……路并不愿先生知晓,您如此费尽心思救回的人,是……一个将死之废人……”
对于张良重伤一事,颜路始终耿耿于心,难以释怀。
这一方,话音落尽之后却久久不得回应,颜路疑惑地抬首望去,但见素来口齿伶俐的某人竟一反常态地双唇紧抿,眼角似是还带有一丝异样之红。
对方如此反应,颜路心知肚明,然生死之事,岂是人力所能及。
“死生由命,路早已看透,还望先生莫要挂怀。”
一语毕,洞厅之外寒风乍起,刺骨寒风叫喧着闯入,大力撕扯着洞壁之上的万千缝隙,紧接着,一阵又一阵可怖之嘶吼骤然响起,仿佛炼狱之中,万鬼啼哭。
昏暗的偏洞之内,时间犹如指间抓不住之细沙,一点一滴缓缓流逝,在此期间,张良始终默不作声,只静静地注视着眼前之人,潭水一般沉静的眸底,溢满了款款深情与恋恋不舍。
不知为何,这么一人,这么多年,他竟是怎么也看不够。
“我只信,”张良沉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闻言,颜路不由得睁大了眼。
“先生之意是……”
“七星锦出自西域荒漠,中原一带鲜有人知,而秦宫之中能接触此物之人,除却那位深居简出的胡姬,便只剩下十八世子——胡亥。”
胡亥?!
颜路顿时呼吸一窒,显然这个名字勾起了他很多不快的回忆,然纵有再多不快,他也只猜测此事为秦帝所为,而从未怀疑过那位未及弱冠的十八世子。
怔忡之间,颜路又听闻那人道。
“你所中之毒,我自会想办法,只不过……”
见对方似有顾忌,颜路疑惑地追问之。
“不过何事?”
然这一方,张良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深深看了某人一眼,才沉声回应。
“待你毒解之后,我要你做一件事。”
闻言,颜路不由得回想起博浪沙那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一夜,从那人踢碎车窗蓦然闯入自己的世界起,他对自己的情深义重,历历在目,莫说一件,哪怕百件,千件他颜路也义不容辞。
“先生请讲,路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颜路话音即落,却不料对方忽地凑上前来,偏洞之内忽明忽灭的微光之中,那人的一双凤眸如星,熠熠生辉,眼下,两人离得很近,颜路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脸上,突如其来之状况,令颜路几近无措,然就在他再难强装镇定之际,对方忽然开了口。
“我要你以身相许。”
那人语气坚决,不容分说,是极为少有之强硬。
正当此时,偏洞入口之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一男子出现在洞口,看样子,似是有事相商。
见状,张良只叮嘱一句:你且歇息,我出去看看。便起身离开。
而另一方,颜路愣愣地看着那人离去之背影,心如鹿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