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真相的真相（3）
从小公园回到家，我拿着那封信坐在房间里发呆。脑子里是樱井翔所说的那些真相。
二宫和也跟我告白的那天下课，樱井翔在校门口堵住了行色匆匆的二宫和也，约他一起去吃饭。二宫和也只是随意的拒绝了，让他不要再跟着自己，跟他说晚上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没有时间理会他，然后就转身跑了。
樱井翔对于带着紧张，焦虑的二宫和也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尾随着他。看着他回家，看着他换了衣服出门，看着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折返回教室，然后在教室门口看见了里面的二宫和也跟相叶雅纪。
樱井翔在门口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听见相叶雅纪跟二宫和也说，“和也，支持你噢，希望你表白成功。”“和也，不要紧张，这里有酒，喝下去可以壮胆噢。”他看到二宫和也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深吸着气说着“一定会成功的”然后就走出了教室。
樱井翔想尾随着一起去，却在离开的时候看见相叶雅纪把空了的酒瓶放进了书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盒和手机放在桌上。脚一推一推的，身体随着椅子前后摆动。手插在口袋里，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
樱井翔觉得相叶雅纪虽然在笑，却仿佛看见了冷血的味道。他觉得冷，觉得事情一定不会是这么简单。等他反映过来跑到体育馆的时候，已经看见了被压倒在地，衣衫破碎，死命挣扎却换来毫不留情的耳光的我。看见了那个像被魔鬼附了身的二宫和也。樱井翔说，他当时吓傻了，这样的情况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等他想冲进来阻止的时候我已经举起了手里的铅球一下一下地砸上了二宫和也的头。他看着二宫和也躺在地上慢慢放下了抵抗的手，胸膛慢慢没了起伏。他说他似乎都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浓重的血腥的味道。樱井翔说他那个时候很害怕，害怕的全身发抖，手脚冰冷，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拿手机慌乱地拍下了当时的情景，就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之后的三天，樱井翔一直躲在家里，连房门都不敢出。他说他不知道二宫和也是不是真的死了，他的尸体被人发现了会怎么样。他不知道那天晚上的自己有没有被人发现，不知道景察什么时候会找上门。
三天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樱井翔怀着忐忑的心情回了学校，一切都跟平常一样。他有偷偷的来我们的学校，什么都没有改变。没有人说起体育馆怎么了，甚至没有人问起二宫和也。他有在我们的校门口抓着同学问有没有见过二宫和也，然后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相叶雅纪。表情是平静的，看到他的时候还点头微笑。可是樱井翔就是觉得害怕，他觉得全身冰冷，相叶雅纪带着微笑的脸让他觉得是带着洞悉了一切的肃杀表情。
一个星期之后，景察找上了门，只是做了简单的询问。樱井翔犹豫着要不要跟景察说自己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脑子里却回荡着相叶雅纪带着微笑的冷酷表情。他害怕自己说出了一切，结局是不是也会跟二宫和也一样。
很快，事情就不了了之，没有人再提起二宫和也。樱井翔转了学，去了离东京很远的城市生活。
可是恶梦并没有放过他。那段时间，樱井翔每天都睡不好，一闭上眼，那天的情景就会在眼前出现，二宫和也没有生气的眼睛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依旧会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就像是种谴责，谴责他没有及时的出手拯救，谴责他没有把真相告诉景察，甚至是谴责他对他的喜欢。同时出现的，还有相叶雅纪带着微笑的，冷酷的脸。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樱井翔觉得自己的恐惧慢慢地变成了恨。一种从心底油然而起的恨。他恨自己那天没有出手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恨自己没有把真相告诉景察，恨我，但更恨的是相叶雅纪。因为相叶雅纪，所以他害怕，所以他选择隐瞒了直相，选择远离，然后坠入无边的恶梦中。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樱井翔辍了学，回了东京，选择进入社团。因为他在报纸上看见了意气风发的相叶雅纪，边上的标语是未来的相叶家族的当家。樱井翔想如果只是按部就班的升学，入职，要赶上相叶雅纪的脚步，要完全可以把他扳倒，就算等到七老八十了也不会有机会。那么，只能换条路走。
进入社团，樱井翔让自己也带上了那天晚上相叶雅纪微笑着的脸，只有够凶残，够狠毒，才能爬得更快，才能赶上相叶雅纪的脚步。报仇，为二宫和也报仇还是为自己报仇，后来的樱井翔并不太分得清。他只是知道，报仇，已经成为了他如此生活的支柱，信念，和全部。
过了几年，樱井翔终于成功的坐上堂主的位置，在东京的一片区域有着自己的势力。他觉得时间已经到了，自己坚持这么久的信念终于可以达成了。然后他写了信，把保存了多年的照片打印出来，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塞进了我们的信箱。
从床沿边站起来，把照片和署着樱井翔名字的纸条放回信封里。拿着另一张纸条进了卫生间。撕得粉碎然后扔进了马桶，按下冲水键，等旋涡变小，慢慢停止，一切又都回复了原样。
樱井翔说，他知道真凶不是我。虽然是我亲手杀了二宫和也，可是这一切都是相叶雅纪的安排。樱井翔说，他看见我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他说他明白我当时会那么做也只是一时的慌乱和冲动。他说，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
樱井翔说，他知道我现在跟相叶雅纪一起生活，是跟他最贴近的人。他说他知道相叶雅纪不信任其他人，可是却信任我。他说他要报仇，他要将这些年被恶梦纠缠的折磨一次性都还给相叶雅纪。他说，大野智，你要帮我。不然，我会把照片都交给景察，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去。他说，大野智，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的目标应该一致，那个目标就叫作相叶雅纪。
把家里所有的灯都关了，屋里漆黑一片。摸索着回了房间，在墙角边坐下。把腿缩起来，把手臂架上去。已经很晚了，相叶雅纪快回来了。
我想，樱井翔一定不会知道我听到他说那些真相的时候其实一点也不惊讶，甚至连意外的感觉都没有。
那天晚上，二宫和也压在我身上，不顾我的抵抗撕裂我的衣服。我死命地挣扎，却看见了他赤红的眼睛里不断地掉落着眼泪。脸是哀伤的，声音是颤抖的。啃咬我肩头的时候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控制不了，对不起，小智。”然后慢慢地，理智被淹没，没有眼泪，眼睛里的哀伤也被汹涌的欲望取代。
当时的我惊慌一片，没有深究。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回想当年的场景还是会有些怀疑。二宫和也哀伤的脸，温热的眼泪，颤抖的声音，那一声声的对不起，还有那个‘不能控制’。事情应该并不如表面看见的那样，我甚至想，也许一切都跟相叶雅纪有关。
樱井翔说的话只是证实了我的猜测。不过那又如何。事情的真相就是我真的杀了二宫和也，他真的想要强暴我。真相就是这么多年我身边只有相叶雅纪，我依附着他，他支撑着我。我在他身边觉得安全，觉得安逸，不会有人责骂我，不会有人推打我，不会有人看不起我，不会有人在背后谈论我。
我知道，我只要扮演好相叶雅纪喜欢的那个角色，那么我就不会回到那个被人驱逐，被人蔑视的生活。只要在他身边，那些人才会像现在一样的尊重我，才会像讨好他一样的讨好我。
我知道相叶雅纪需要我。相叶雅纪害怕人家对他好，他只有搂着我才能睡着，只吃我准备的餐盒，这些我都知道。同时我还知道，相叶雅纪对我的宠爱和保护是建立在我听话而乖顺地在他身边的基础上，如果有异动，他依然会毫不留情地让我和其他人一样的消失。
有车进了屋，车大灯照亮屋子的角落，是相叶雅纪回来了。把头埋进手臂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用力地咬住嘴唇，口腔里渗进了甜腻的血腥的味道。身体不停地抖，将自己缩得小一点，更小一点。
脑子里是樱井翔看着我不能控制抖着身体，苍白着脸，小小声地同意他的计划时候的兴奋表情。仰着头大声地笑，眼睛都有些突起，好像已经看见了将相叶雅纪狠狠踩在脚下的神情。
门被打开，轻轻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唔咽声。相叶雅纪走过来将我搂进怀里，温柔的声音，“小智，怎么了？”
给相叶雅纪看了纸条跟照片，搂着他不停地抖。我知道我现在看上去是脆弱的，脸色是苍白的，眼睛是红肿的，嘴唇因为被咬破了的关系，应该带着点嫣红。我看见了相叶雅纪眼睛里有着疼惜的光芒，把我搂进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跟我说，“小智，放心，不会有人可以伤害你。”
我把头埋进他怀里，让眼泪透过他的衣衫湿润他的胸膛，在黑暗里微微勾起嘴角。
相叶雅纪跟樱井翔，不用犹豫，我已经有了选择。
那天之后，相叶雅纪并没有特别的举动，这让我有些心急。樱井翔不断地催促我，让我把相叶雅纪带去他规定的地方。他对抖着身体，闪着泪光的我说，“大野智，如果你不做，我就把照片公布出去。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二宫和也是怎么死的，包括景察。”“大野智，不要忘记，我们的目标是相叶雅纪。”
我点着头答应，央求他再给我些时间。我说我知道一切都是相叶雅纪的安排。我说是相叶雅纪让我成了杀害了好朋友的刽子手。我说我不会原谅他。我说我恨他。我知道我的眼睛里闪着点点的凶光，眼泪布满了我的脸。我说我一定会让相叶雅纪去他想让他去地方。一定。
我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稳。闭上眼的时候，总会看见二宫和也没有生气的眼睛，会看见樱井翔冰冷而凶狠的眼神。会看见爸爸被悬挂在半空的身体，会看见妈妈说，“小智，对不起，我不能带着你。”不过看见最多的，是那些所谓的亲人冷漠的表情，是看见以前的朋友不屑一顾的眼神，是看见那些上门要债的举着拳头要揍我的样子，是看见房东要房租时嫌弃的脸。然后我就会从梦中醒来，冷汗会浸透我的睡衣。相叶雅纪温柔地搂着我，轻轻地替我擦去额头的汗，“小智，怎么了？”
我想，我应该要让相叶雅纪加快动作做些什么。勉强的对他微笑，做菜的时候故意割破手指，抖着身体说，“雅纪，我害怕。”甚至难得热情地把自己送上去。
相叶雅纪如我所料地出了手。我知道，相叶雅纪对我的喜欢是不能让任何人插手进来的喜欢。就像是在我身边画了一个无形的圈，别人不能进来，我也不能出去。不能因为其他人高兴，也不能因为其他人害怕。
三天之后的深夜，相叶雅纪在黑暗中拥紧我，温柔的声音，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气，“小智，不用再害怕了。”
我知道，樱井翔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人会知道他去了哪里，过不了多久，不会有人再提起他，不会有人再记得他。
樱井翔为什么没有把我说出来，其实那个时候的我一直都不明白。或许是觉得报仇无望，再拖一人下水也是无用。或许是因为同为被害者的身份让他忽生怜悯。或许是当时我说我恨相叶雅纪的时候带着凶光的眼神让樱井翔相信，让他觉得至少留下一个我，还有能扳倒相叶雅纪的机会。
不过这样的疑惑并没有多久就有了解答。
一天，松本润来接相叶雅纪的时候趁他不注意悄悄把一个信封塞给我。甚至都没有与我对视。不带感情的声音，“烧掉。”
等他们都离开了之后，我躲进房里拆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封没有寄出去的信，信上的署名我并不认识。信封里还有一支录音笔。
录音笔里是我跟樱井翔所有的对话纪录。信，是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寄出的。上面写着，“大野智，如果你不想让相叶雅纪知道你和我的事，那么就算我死了，你也要按着上面的指示把相叶雅纪带过去。不要以为我没有留下证据，如果你不照着做，到时候你的照片，还有你跟我所有的谈话内容都会公布于世。”
我在院子里把信和录音笔都烧了。黑烟缭绕，所有的一切都跟着这一缕烟消失惮尽。
松本润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想我知道。我们都是相叶雅纪身边的人。我们都清楚相叶雅纪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们都明白，如果相叶雅纪一旦知道了这些，会毫不犹豫地让我们消失。
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院子里很安静，春天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暖暖的。
电话是相叶雅纪打来的，他说晚上会回来跟我一起吃饭。
把画具收起来，我可以想像一会相叶雅纪回来的时候带着微笑的，温柔的脸。可以想像他凑过来吻我的嘴唇柔软，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可以想像如果我撒娇的跟他说，“我们去海钓吧”，他会轻轻舔咬我的耳朵，弯起眉眼，然后说“好。”
走进屋，关上门。
所谓真相，其实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人再会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