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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错】七夜雪(虽然看了很多次,还是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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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沧月


1楼2007-08-11 19:56回复
    跋涉千里来向你道别

     在最初和最后的雪夜

     ——题记

     ========================


    2楼2007-08-11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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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身体还是被催眠一般无法动弹,有股强大的念力压制住了他。在那样阴冷黑暗的眼光之下,连神志都被逐步吞噬,霍展白的眼神渐渐涣散开来。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的妖术? 

       这个杀手,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有魔教长老才有的压迫力? 

       银衣杀手低头咳嗽,声音轻而冷。虽然占了上风,但属下伤亡殆尽,他自己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这一路上,先是从祁连山四方群雄手里夺来了龙血珠,在西去途中不断遇到狙击和追杀。此刻在冷杉林中,又遇到了这样一位中原首屈一指的剑客! 

       他急促地呼吸,脑部开始一阵一阵地作痛。瞳术是需要损耗大量灵力的,再这样下去,只怕头疼病又会发作。他不再多言,在风雪中缓缓举起了手—— 

       随着他的举手,地上的霍展白也机械地举起了同一只手,仿佛被引线拉动的木偶。 

       “记住了:我的名字,叫做‘瞳’。” 

       面具后的眼睛是冰冷的,泛着冰一样的淡蓝色泽。 

       霍展白全身微微一震:瞳?魔教大光明宫排位第一的神秘杀手? 

       ——魔教的人,这一次居然也来祁连山争夺这颗龙血珠了! 

       位于西昆仑的大光明宫是中原武林的宿敌,座下有五明子三圣女和修罗场三界之分。而修罗场中杀手如云,数百年前鼎剑阁的创始人公子舒夜便是出自其门下,修罗场百年来精英辈出,一直让中原武林为之惊叹,也视其为极大的威胁。 

       而眼前的瞳,便是目下修罗场杀手里号称百年一遇的顶尖人物。 

       ——那一瞬间,霍展白才知道自己一时的大意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 

       瞳的手缓缓转动,靠近颈部,琉璃般的眼中焕发出冰冷的光辉。 

       霍展白的眼神表露出他是在多么激烈地抗拒,然而被瞳术制住的身体却依然违背意愿地移动。手被无形的力量牵制着,模拟着瞳的动作,握着墨魂,一分一分逼近咽喉。 

       雪鹞,雪鹞!他在内心呼唤着。都出去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再见,七公子。”瞳的手缓缓靠上了自己的咽喉,眼里泛起一丝妖异的笑,忽然间一翻手腕,凌厉地向内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不由自主地,墨魂划出凌厉的光,反切向持有者的咽喉。 

       “嘎——”忽然间,雪里传来一声厉叫,划破冷风。 

       瞳脱口低呼一声,来不及躲开,手猛然一阵剧痛。殷红的血顺着虎口流下来,迅速凝结成冰珠。 

       一只白鸟穿过风雪飞来,猝不及防地袭击了他,尖利的喙啄穿了他的手。 

       然后,如一道白虹一样落到霍展白的肩上。 

       是……一只鹞鹰?尽管猝不及防地受袭,瞳方寸未乱,剧烈地喘息着捂住伤口,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眼睛。只要他不解除咒术,霍展白就依然不能逃脱。 

       但,即使他从未放松过对霍展白的精神压制,雪地上那个僵硬的人形却忽然动了一下! 

       仿佛体内的力量觉醒了,开始和外来的力量争夺着这个身体的控制权。霍展白咬着牙,手一分分地移动,将切向喉头的墨魂剑挪开。 

       这一次轮到瞳的目光转为惊骇。 

       怎么可能!已经被摄魂术正面击中,这个被控制的人居然还能抗拒! 

       来不及多想,知道不能给对方喘息,杀手瞳立刻合身前扑,手里的短剑刺向对方心口。然而只听得“叮”的一声,他的虎口再度被震出了血。 

       墨魂剑及时地隔挡在前方,拦住了瞳的袭击。

       地上的雪被剑气激得纷纷扬起,挡住了两人的视线。那样相击的力道,让瞳已然重伤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他眼里盛放的妖异光芒瞬间收敛,向后飞出去三丈多远,破碎的胸口里一股血砰然涌出,在雪地里绽放了大朵的红花,身子随即不动。 

       龙血珠脱手飞出,没入几丈外的雪地。 

       霍展白踉跄站起,满身雪花,剧烈地喘息着。 

       雪鹞还站在他肩膀上,尖利的喙穿透了他的肩井穴,扎入了寸许深。也就是方才这只通灵鸟儿的及时一啄,用剧烈的刺痛解开了他身体的麻痹,让他及时隔挡了瞳的最后一击。 

       终于是结束了。 

       他用剑拄着地,踉跄着走过去,弯腰在雪地里摸索,终于抓住了那颗龙血珠。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不只是雪花,还有很多细细的光芒在流转,仿佛有什么残像不断涌出,纷乱地遮挡在眼前——这、这是什么?是瞳术的残留作用吗? 
      


      6楼2007-08-11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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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武林向来不太平,正邪对立,门派繁多,为了微小事就打个头破血流——这种江湖人,一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个,如果一个个都救她怎么忙得过来?而且救了,也未必支付得起药师谷那么高的诊金。 

         “可是……”出人意料的,绿儿居然没听她的吩咐,还在那儿犹豫。 

         “可是怎么?”她有些不耐地驻足,转身催促,“药师谷只救持有回天令的人,这是规矩——莫非你忘了?” 

         “绿儿不敢忘。”那个丫头眼光在地上瞟来瞟去,唇角含笑,“可是……可是这个人长得好俊啊!” 

         ——跟了谷主那么些年,她不是不知道小姐脾气的。 

         除了对钱斤斤计较,谷主也是个挑剔外貌的人——比如,每次同时出现多个病人,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先挑年轻英俊的治疗;比如,虽然每次看诊都要收极高的诊金,但是如果病人实在拿不出,又恰好长得还算赏心悦目,爱财的谷主也会放对方一马。 

         ——例如那个霍展白。 

         “很俊?”薛谷主果然站住了,挑了挑眉,“真的吗?” 

         “嗯。”绿儿用剑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比那个讨债鬼霍展白好十倍!” 

         “是吗?”薛紫夜终于回身走了过来,饶有兴趣,“那倒是难得。” 

         她走到了那个失去知觉的人身侧,弯腰抬起他的下颌。对方脸上在流血,沾了一片白玉的碎片——她的脸色霍地变了,捏紧了那片碎片。这个人……好像哪里看上去有些不寻常。 

         她抬手拿掉了那一片碎片,擦去对方满脸的血污,凝视着。 

         面具露出的那张脸,竟然如此年轻。 

         的确很清俊,然而却孤独。眼睛紧紧闭着,双颊苍白如冰雕雪塑,紧闭的眼睛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黑暗意味。让人乍一见便会一震,仿佛唤醒了心中某种深藏的恐惧。 

         “啊……”不知为何,她脱口低低叫了一声,感觉到一种压迫力袭来。 

         “怎么样,是还长得很不错吧?”绿儿却犹自饶舌,“救不救呢?” 

         她的脸色却渐渐凝重,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对方闭合的眼睛上。 

         ——这里,就是这里。 

         那种压迫力,就是从这一双闭着的眼睛里透出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让她都觉得惊心? 

         “还没死。”感觉到了眼皮底下的眼睛在微微转动,她喃喃说了一句,若有所思——这个人的伤更重于霍展白,居然还是跟踪着爬到了这里!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力? 

         她隐隐觉得恐惧,下意识地放下了手指,退开一步。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垂死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琉璃色的眼睛发出了妖异的光,一瞬间照亮了她的眼眸。那个人似乎将所有残余的力量都凝聚到了一双眼睛里,看定了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了两个字:“救……我……” 

         她的神智在刹那间产生了动摇,仿佛有什么外来的力量急遽地侵入脑海。 

         妖瞳摄魂?!只是一刹那,她心下恍然。 

         来不及想,她霍地将拢在袖中的手伸出,横挡在两人之间。 

         “啊。”雪地上的人发出了短促的低呼,身体忽然间委顿,再也无声。 

         她站在风里,感觉全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寒意遍体。 

         手心里扣着一面精巧的菱花镜——那是女子常用的梳妆品。 

         方才妖瞳张开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她迅疾地出手遮挡,用镜面将对方凝神发出的瞳术反击了回去。 

         ——那,是克制这种妖异术法的唯一手段。 

         然而在脱困后,她却有某种强烈的恍惚,仿佛在方才对方开眼的一瞬间看到了什么。这双眼睛……这双眼睛……那样熟悉,就像是十几年前的…… 

         “谷主,你没事吧?”一切兔起鹘落,发生在刹那之间,绿儿才刚反应过来。 

         “好险……喀喀,”她将冰冷的手拢回了袖子,喃喃咳嗽,“差一点着了道。” 

         绿儿终于回过神来,暴怒:“居然敢算计小姐?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 

         “算了。”薛紫夜阻止了她劈下的一剑,微微摇头,“带他走吧。” 

         “啊?”绿儿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种人也要救?就算长得好,可还是一条一旦复苏就会反咬人一口的毒蛇吧? 

         “走吧。”她咳嗽得越发剧烈了,感觉冰冷的空气要把肺腑冻结,“快回去。” 

         “噢……”绿儿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将那个失去知觉的人脚上头下地拖了起来,一路跟了上去。 

         她走在雪原里,风掠过耳际。 

         寒意层层逼来,似乎要将全身的血液冻结,宛如十二年前的那一夜。

         然而,曾经有过的温暖,何时才能重现? 

         “雪怀。”她望着虚空里飘落的雪花,咳嗽着,忽然喃喃低语。 

         雪怀……是错觉吗?刚才,在那个人的眸子里,我居然……看到了你。


        9楼2007-08-11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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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叹了口气:是该叫醒他了。 

           “喂,霍展白……醒醒。”她将手按在他的灵台上,有节奏地拍击着,附耳轻声叫着他的名字,“醒醒。” 

           手底下的人身子一震,“哗!”水花激烈地涌起,湿而热的手忽然紧紧拉住了她,几乎将她拉到水中。 

           “干什么?”她吓了一跳,正待发作,却看到对方甚至还没睁开眼睛,不由一怔。 

           那个人还处于噩梦的余波里,来不及睁开眼,就下意识地抓住了可以抓住的东西——他抓得如此用力,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她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觉他的呼吸渐渐平定,仿佛那个漫长的噩梦终于过去。 

           有谁在叫他……黑暗的尽头,有谁在叫他,宁静而温柔。 

           “呃……”霍展白长长吐了一口气,视线渐渐清晰:蒸腾的汤药热气里,浮着一张脸,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很美丽的女子——好像有点眼熟? 

           “呃?”他忽然清醒了,脱口道,“怎么是你?” 

           发现自己居然紧握着那个凶恶女人的手,他吓了一跳,忙不迭甩开,生怕对方又要动手打人,想扶着桶壁立刻跳出去,却忽地一怔——

           双手,居然已经可以动了? 

           “披了袍子再给我出来,”他扶着木桶发呆,直到一条布巾被扔到脸上,薛紫夜冷冷道,“这里可都是女的。” 

           绿儿红了脸,侧过头哧哧地笑。 

           “死丫头,笑什么?”薛紫夜啐了一口,转头戳着她的额头,“有空躲在这里看笑话,还不给我去秋之苑看着那边的病人!仔细我敲断你的腿!” 

           绿儿噤若寒蝉,连忙收拾了药箱一溜烟躲了出去。 

           在她骂完人转头回来,霍展白已飞速披好了长袍跳了出来,躺回了榻上。然而毕竟受过那样重的伤,动作幅度一大就扯动了伤口,不由痛得龇牙咧嘴。 

           “让我看看。”薛紫夜面无表情地坐到榻边,扯开他的袍子。 

           治疗很成功。伤口在药力催促下开始长出嫩红色的新肉,几个缝合的大口子里也不见血再流出。她举起手指一处处按压着,一寸寸地检查体内是否尚有淤血未曾散去——这一回他伤得非同小可,不同往日可以随意打发。 

           “唉。”霍展白忍不住叹了口气。 

           薛紫夜白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这样又看又摸,如果我是女人,你不负责我就去死。”霍展白恢复了平日一贯的不正经,涎着脸凑过来,“怎么样啊,反正我还欠你几十万诊金,不如以身抵债?你这样又凶又贪财的女人,除了我也没人敢要了。” 

           薛紫夜脸色不变,冷冷道:“我不认为你值那么多钱。” 

           “……”霍展白气结。 

           “好了。”片刻复查完毕,她替他扯上被子,淡淡吩咐,“胸口的伤还需要再针灸一次,别的已无大碍。等我开几服补血养气的药,歇一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一两个月?”他却变了脸色,一下子坐了起来,“那可来不及!” 

           薛紫夜诧异地转头看他。 

           “沫儿身体越来越差,近一个月全靠用人参吊着气,已经等不得了!”他喃喃道,忽地抬起头看着她,“龙血珠我已经找到——这一下,药方上的五味药材全齐了,你应该可以炼制出丹药了吧?” 

           “啊?”她一惊,仿佛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哦,是、是的……是齐了。” 

           ——居然真的给他找齐了! 

           拜月教圣湖底下的七叶明芝,东海碧城山白云宫的青鸾花,洞庭君山绝壁的龙舌,慕士塔格的雪罂子,还有祁连山的万年龙血赤寒珠……随便哪一种,都是惊世骇俗的至宝,让全武林的人都为之疯狂争夺。 

           而这个人,居然在八年内走遍天下,一样一样都拿到手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他这样不顾一切地去拼抢去争夺? 

           “那么,能否麻烦薛姑娘尽快炼制出来?”他在榻上坐起,端端正正地向她行了一礼,脸上殊无玩笑意味,“我答应了秋水,要在一个月内拿着药返回临安去。” 

           “这个……”她从袖中摸出了那颗龙血珠,却不知如何措辞,“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沫儿的那种病,我……” 

           “求求你。”他却仿佛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立刻抬起头望着她,轻声道,“求求你了……如果连你都救不了他,沫儿就死定了。都已经八年,就快成功了!” 
          


          12楼2007-08-11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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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心,”他听到她在身侧轻轻地说,“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像十几年前一样,被一直关在黑暗里。” 

             第二轮的诊疗在黑暗中开始。 

             拉下了帘子,醍醐香在室内萦绕,她将银针准确地刺入了他的十二处穴位。 

             令人诧异的是,虽然是在昏迷中,那个人身上的肌肉却在银针刺到的瞬间下意识地发生了凹陷,所有穴位在转瞬间移开了一寸。 

             ——乾坤大挪移? 

             薛紫夜惊诧地望着这个魔教的杀手,知道这是武林传说中的极高武学——难怪霍展白会栽在这个人手上。可是……昔年的那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会变得如今这般的厉害? 

             她微微叹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了真正的治疗。 

             无论如何,不把他脑中的病痛解除,什么都无法问出来。 

             在银针顺利地刺入十二穴后,她俯下身去,双手按着他的太阳穴,靠近他的脸,静静地在黑暗里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那个人模糊地应了一声。醍醐香的效果让瞳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眼睛开了一线,神志却处于游离的状态。 

             “你叫什么名字?”她继续轻轻问。 

             “瞳。”他想也不想地回答,话音刚落身体却动了动,忽然间起了痛苦的抽搐,“不,我不叫瞳!我、我叫……不,我想不起来……” 

             第一个问题便遇到了障碍。她却没有气馁,缓缓开口: 

             “是不是,叫做明介?” 

             手底下痛苦的颤动忽然停止了,他无法回答,仿佛有什么阻拦着他回忆。 

             “明介……”他喃喃重复着,呼吸渐渐急促。 

             “明介,你从哪里来?”她一直一直地凝视着他半开的眼睛,语音低沉温柔。 

             从哪里来?他从哪里……他忽然间全身一震。

             是的,那是一个飘着雪的地方,还有终年黑暗的屋子。他是从那里来的……不,不,他不是从那里来的——他只是用尽了全力想从那里逃出来! 

             他忽然间大叫起来,用手捂住了眼睛:“不要……不要挖我的眼睛!放我出去!” 

             那一瞬间,血从耳后如同小蛇一样细细地蜿蜒而下。他颓然无声地倒地。 

             怎么了?薛紫夜变了脸色:观心术是柔和的启发和引诱,用来逐步地揭开被遗忘的记忆,不可能导致如今这样的结果!这血难道是……她探过手去,极轻地触摸了一下他的后脑。 

             细软的长发下,隐约摸到一枚冷硬的金属。 

             她不敢再碰,因为那一枚金针,深深地扎入了玉枕死穴,擅动即死。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头颅中缝摸上去,在灵台、百汇两穴又摸到了两枚一模一样的金针。 

             她变了脸色:金针封脑! 

             难道,他的那一段记忆,已经被某个人封印?那是什么样的记忆,关系着什么样的秘密?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屠戮了整个摩迦一族,杀死了雪怀? 

             她握着银针,俯视着那张苦痛中沉睡的脸,眼里忽然间露出了雪亮的光。 

             月下的雪湖。冰封在水下的那张脸还是这样的年轻,保持着十六岁时候的少年模样,然而匍匐在冰上的女子却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容颜。 

             她伏在冰上,对着那个微笑的少年喃喃自语。 

             雪怀……雪怀,你知道吗?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 

             你还记得那个被关在黑屋子里的孩子吗?这么多年来,只有我陪你说说话,很寂寞吧?看到了认识的人,你一定觉得也很开心吧?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毕竟,那是你曾经的同伴,我的弟弟。 

             你们曾经那么要好,也对我那么好。 

             所以,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把明介治好。 

             不惜一切,我也一定要追索出当年的真相,替摩迦全族的人复仇!


            17楼2007-08-11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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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手里的药丸扔出去,雪鹞一个飞扑叼住,衔回来给他,咕咕地得意。 

               再扔出去。再叼回来。 

               在这种游戏继续到二十五次的时候,霍展白终于觉得无趣。 

               自从他被飞针扎中后,死人一样地昏睡了整整两天,然而醒来的时候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人,榻边的小几上只放了一盘冷了的饭菜,和以前众星捧月的待遇大不相同。知道那个女人一贯做事古怪,他也不问,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吃,闲着的时候就和雪鹞做做游戏。 

               这样又过去了三天。 

               他的耐心终于渐渐耗尽,开始左顾右盼:墙上挂了收回的九面回天令,他这里还有一面留了八年的——今年的十个病人应该已看完了,可这里的人呢?都死哪里去了?他还急着返回临安去救沫儿呢! 

               可居然连绿儿都不见了人影,问那几个来送饭菜的粗使丫头,又问不出个所以——那个死女人对手下小丫头们的管束之严格,八年来他已经见识过。 

               他闷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天。 

               “人呢?人呢?”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震得尘土簌簌下落,“薛紫夜,你再不出来,我要把这里拆了!” 

               “哟,七公子好大的脾气。”狮吼功果然是有效的,正主儿立刻被震了出来。薛紫夜五天来第一次出现,推开房门施施然进来,手里托着一套银针:“想挨针了?” 

               他一看到她就没了脾气。 

               “嘿嘿……想你了嘛。”他低声下气地赔笑脸,知道自己目下还是一条砧板上的鱼,“这几天你都去哪里啦?不是说再给我做一次针灸吗?你要再不来——” 

               “嗯?”薛紫夜拈着针,冷哼着斜看了他一眼。 

               “你要再不来,这伤口都自己长好啦!”他继续赔笑。 

               她看也不看,一反手,五支银针就甩在了他胸口上,登时痛得他说不出话来。 

               “好得差不多了,再养几天,可以下床。”搭了搭脉,她面无表情地下了结论,敲着他的胸口,“你也快到而立之年了,动不动还被揍成这样——你真的有自己号称的那么厉害吗?可别吹牛来骗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啊。” 

               “你没看到我一剑平天下的雄姿英发嘛……我可是昔年被鼎剑阁主亲授墨魂剑的人啊!”他翻了翻白眼,举起了身侧纯黑的佩剑炫耀。 

               “我看你挨打的功夫倒算是天下第一,”薛紫夜却没心思和他说笑,小心翼翼地探手过来绕到他背后,摸着他肩胛骨下的那一段脊椎,眉头微微蹙起,“这次这里又被伤到了。以后再不小心,瘫了别找我——这不是开玩笑。” 

               她甚至比他自己更熟悉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背后有数条长长的疤,干脆利落地划过整个背部,仿佛翅膀被“刷”的一声斩断留下的痕迹。那,还是她三年前的杰作——在他拿着七叶明芝从南疆穿过中原来到药师谷的时候,她从他背部挖出了足足一茶杯的毒砂。 

               她的手指轻轻叩在第四节脊椎上,疼痛如闪电一样沿着他的背部蹿入了脑里。 

               他脱口大叫,全身冷汗涔涔而下。 

               “不要再逞能了。”薛紫夜叹了口气,第一次露出温和的表情,“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想救人,但也得为自己想想。我不可能一直帮到你。” 

               霍展白剧烈地喘息,手里握着被褥,忽然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看她,发现几日不见她的脸有些苍白,也没有了往日一贯的生气勃勃叱咤凌厉,他有些不安,“出了什么事?你遇到麻烦了?” 

               她从被褥下抽出手来,只是笑了笑,将头发拢到耳后:“没有啊,因为拿到了解药,你就不必再来这里挨我的骂了……那么高的诊金你又付不起,所以以后还是自己小心些。” 

               他松了一口气,笑:“我怎么会不来呢?我以身抵债了嘛。” 

               薛紫夜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殊无笑意——如果……如果让他知道,八年前那一张荟萃了天下奇珍异宝的药方,原来只是一个骗局,他又会怎样呢? 

               沫儿的病是胎里带来的,秋水音怀孕的时候颠沛流离,又受了极大打击,这个早产的孩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足,根本不可能撑过十岁。即便是她,穷尽了心力也只能暂时保住那孩子的性命,而无力回天。 
              


              18楼2007-08-11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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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怪物!”看守人隔着墙壁听到了里头的声音,探头进来,瞪着他,“找死啊?” 

                 然而,那一瞬间,只看得一眼,他的身体就瘫软了。 

                 黑暗里,眼睛牢牢地贴着送饭的口子往外看,孩子用力摇晃着锁链,爆发出了怒吼:“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该死的,放我出去!” 

                 随着他的声音,瘫软的看守人竟然重新站了起来,然而眼神和动作都是直直的,动作缓慢,咔嚓咔嚓地走到贴满了封条的门旁,拿出了钥匙,木然地插了进去。 

                 突如其来的光刺痛了黑暗里孩子的眼睛,他瑟缩了一下,却看到那个凶神恶煞的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俯身,解开他手足上的锁链。 

                 咦,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连眼神都发直? 

                 然而十三岁的他来不及想,只是欢呼着冲出了那扇禁闭了他七年的门,外面的风吹到了他的脸上,他在令人目眩的日光里举起了手臂,对着远处嬉戏的同村孩子们欢呼:“小夜姐姐!雪怀!我出来了!” 

                 管他呢,鹄这种坏蛋尽管去死好了!现在,他自由了!

                 但是,就在这个狂喜的念头闪过的刹那,他听到了背后房间内传来了一声惨叫。 

                 他惊骇地回头,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那个粗鲁高大的摩迦鹄,居然将铁质的钥匙一分分插入了自己的咽喉!他面上的表情极其痛苦,然而手却仿佛被恶魔控制了,一分一分地推进,生生插入了喉间,将自己的血肉扭断。 

                 他惊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门外的地上,揉着自己的眼睛。 

                 不会吧?这、这应该是幻觉吧? 

                 鹄怎么会忽然间做出这种行为……就像当初驿站里那两个差役一样,自己扼住自己的脖子,活活把自己扼死! 

                 难道……就是因为他下意识说了一句“去死”? 

                 “啊!杀人了!怪物……怪物杀人了!”远处的孩子们回过头看到了这可怕的一幕,一起尖叫起来,你推我挤踉踉跄跄地跑开了。那个汉人女孩被裹在人群中,转瞬在雪地上跑得没了踪影。 

                 小夜……小夜……我好容易才跑出来了,为什么你见了我就跑? 

                 他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追出去,忽然间后脑重重挨了一下,眼前骤然黑了下来。 

                 “死小子,居然还敢跑出来!”背后有人拎着大棒,一把将他提起。 

                 他被拖入了族里祠堂,有许多人围上来了,惊慌地大声议论:“上次杀了官差的事好容易被掩下来了,可这次竟然杀了村里人!这可怎么好?” 

                 “族里又出了怪物!老祖宗就说,百年前我们之所以被从贵霜国驱逐,就是因为族里出过这样一个怪物!那是妖瞳啊!” 

                 “大家别吵了。其实他也还是个小孩子啊……上次杀了押解的官差也是不得已。”有一个老人声音响起,唉声叹气,“但是如今他说杀人就杀人,可怎么办呢?” 

                 “族长,你不能再心软了,妖瞳出世,会祸害全族!”无数声音提议,群情汹涌,“看来光关起来还不行,得挖了他的眼睛,绝了祸害!” 

                 老人沉吟着,双手有些颤抖,点了几次火石还点不上。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摩迦一族因为血脉里有魔性而被驱逐的传说是假的,然而不料在此刻,在一个孩童的眼眸里,一切悲剧重现了。 

                 居于深山的摩迦一族,眼睛虽然呈现出中原和西域都不曾有的淡蓝和深黑,但平日却没有丝毫异常——根本不像传说中那样,曾经出过杀人于一个眼神之间、导致贵霜全国大乱的恶魔。 

                 “爷爷,不要挖明介的眼睛,不要!”忽然间有个少年的声音响亮起来,不顾一切地冲破了阻拦,“求求你,不要挖明介的眼睛!他不是个坏人!” 

                 “雪怀,大人说话没你的事,一边去!”毫不留情地推开宠爱的孙子,老人厉叱,又看到了随着一起冲上来的汉人少女,更是心烦,“小夜,你也给我下去——我们摩迦一族的事,外人没资格插手!”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外来的汉人女孩,明介也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给我先关回去,三天后开全族大会!” 

                 在睁开眼睛的瞬间,黑暗重新笼罩了他,他拼命摇晃着手脚的锁链,嘶声大喊。 
                


                20楼2007-08-11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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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手搭上了他的腕脉,却被他甩开。 

                   “你叫谁明介?”他待在黑暗里,冷冷地问,“为什么要救我?你想要什么?” 

                   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喜怒,只是带着某种冷酷和提防,以及无所谓。 

                   她愣住,半晌才伸过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喃喃道:“你……应该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了,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救你,自然是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你是我的弟弟啊。” 

                   “呵。”他却在黑暗里讥讽地笑了起来,那双眼睛隐隐露出淡淡的碧色,“弟弟?” 

                   出自大光明宫修罗场的绝顶杀手是不可能有亲友的——如果有,就不可能从三界里活下来;如果有,也会被教官勒令亲手格杀。 

                   这个女人在骗他! 

                   说什么拔出金针,说什么帮他治病——她一定也是中原武林那边派来的人,他脑海里浮现的一切,只不过是用药物造出来的幻象而已!她只是想用尽各种手段,从他身上挖出一点魔教的秘密——这种事他已经经历过太多。

                   半年前,在刺杀敦煌城主得手后来不及撤退,他一度被守护城主的中原武林擒获,关押了整整一个月才寻到机会逃离。为了逼他吐露真相,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用尽各种骇人听闻的手段——其中,就尝试过用药物击溃他的神智。 

                   连那样的酷刑都不曾让他吐露半句,何况面前这个显然不熟悉如何逼供的女人。 

                   他在黑暗中冷笑着,手指慢慢握紧,准备找机会发出瞬间一击。 

                   他必须要拿到龙血珠……必须要拿到! 

                   “你还没记起来吗?你叫明介,是雪怀的朋友,我们一起在摩迦村寨里长大。”顿了顿,薛紫夜的眼睛忽然黯淡下来,轻声道,“你六岁就认识我了……那时候……你为我第一次杀了人——你不记得了吗?” 

                   黑暗里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仿佛回忆着什么,泛出了微微的紫。 

                   他的眼眸,仿佛可以随着情绪的变化而闪现出不同的色泽,诱惑人的心。 

                   杀人……第一次杀人。 

                   他顿住了被褥底下刚刚抬起来的手,只觉得后脑隐约地痛起来。眼前忽然有血色泼下,两张浮肿的脸从记忆里浮凸出来了——那是穿着官府服装的两名差役。他们的眼睛瞪得那样大,脸成了青紫色,居然自己卡住了自己的喉咙,生生将自己勒死! 

                   地上……地上躺着一个苍白瘦弱的女人,以及被凌辱后的一地血红。 

                   那个小女孩抱着那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嘤嘤地哭泣,双眸黑白分明,盈润清澈。 

                   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不记得了吗?十九年前,我和母亲被押解着路过摩迦村寨,在村前的驿站里歇脚。那两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却想凌辱我母亲……”即使是说着这样的往事,薛紫夜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那时候你和雪怀正好在外头玩耍,听到我呼救,冲进来想阻拦他们,却被恶狠狠地毒打—— 

                   “就在那时候,你第一次用瞳术杀了人。” 

                   瞳术!听得那两个字,他浑身猛然一震,眼神雪亮。 

                   “母亲死后我成了孤儿,流落在摩迦村寨,全靠雪怀和你的照顾才得以立足。我们三个人成了很好的朋友——我比你大一岁,还认了你当弟弟。” 

                   他抱着头,拼命对抗着脑中那些随着话语不停涌出的画面,急促地呼吸。 

                   是假的……是假的!就如瞳术可以蛊惑人心一样,她也在用某种方法试图控制他的记忆! 

                   “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因为杀了那两个差役,你才被族里人发现了身上的奇异天赋,被视为妖瞳再世,关了起来。”薛紫夜的声音轻而远,“明介,你被关了七年,我和雪怀每天都来找你说话……一直到灭族的那一夜。” 

                   灭族那一夜……灭族那一夜…… 

                   记忆再度不受控制地翻涌而起—— 

                   外面的雪在飘,房子阴暗而冰冷,手足被钉在墙上的铁索紧锁,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 

                   有人打开了黑暗的房间,对他说话: 

                   “你,想出去吗?” 

                   那个声音不停地问他,带着某种诱惑和魔力。 

                   “那一群猪狗一样的俗人,不知道你有多大的力量……只有我知道你的力量,也只有我能激发出你真正的力量。你,想跟我走吗?”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他在黑暗中大喊,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 

                   “好,我带你出去。”那个声音微笑着,“但是,你要臣服于我,成为我的瞳,凌驾于武林之上,替我俯视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答应吗?” 

                   “——还是,愿意被歧视,被幽禁,被挖出双眼一辈子活在黑暗里?” 

                   “放我出去!”他用力地拍着墙壁,想起今日就是族长说的最后期限,心魂欲裂,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喊,“只要你放我出去!” 

                   忽然间,黑暗裂开了,光线将他的视野四分五裂,一切都变成了空白。 

                   空白中,有血色迸射开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那是、那是……血和火! 

                   “那一夜……”她垂下了眼睛,话语里带着悲伤和仇恨。 

                   “闭嘴!”他忽然间低低地叫出声来,再也无法控制地暴起,一把就扼住了薛紫夜的咽喉! 

                   “闭嘴……”他低哑地怒喝,双手瑟瑟发抖,“给我闭嘴!” 

                   她被抵在墙上,惊讶地望着面前转变成琉璃色的眸子,一瞬间惊觉了他要做什么,在瞳术发动之前及时地闭上了眼睛。 

                   “看着我!”他却腾出一只手来,毫不留情地拨开了她的眼睛,指甲几乎抠入了她的眼球,“看着我!” 

                   她被迫睁开了眼,望着面前那双妖瞳,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侵入她的心。 

                   “听着,马上把龙血珠还给我!否则……否则我……会让你慢慢地死。” 

                   他的脸色苍白而惨厉,宛如修罗——明介怎么会变成这样?如今的他,什么也不相信,什么也不容情,只不顾一切地追逐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连血都已经慢慢变冷。 

                   这,就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的杀手? 

                   意识开始涣散,身体逐渐不听大脑的指挥,她不知道自己被瞳术控制后会怎样——然而,就在那个瞬间,掐着她喉咙的手松开了。仿佛是精力耗尽,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摄人心魄的光芒,黯淡无光。

                   瞳急促地呼吸着,整个人忽然“砰”的一声向后倒去,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她也瘫倒在地。


                  25楼2007-08-1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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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多久,她先回复了神志,第一个反应便是扑到他的身侧,探了探他的脑后——那里,第二枚金针已经被这一轮激烈的情绪波动逼了出来,针的末尾脱离了灵台穴,有细细的血开始渗出。 

                     “明介……”她第一次有了心惊的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地将他的头抬起放在自己怀里,心中喃喃——明介,如今的你,已经连自己的回忆都不相信了吗? 

                     那么多年来,你到底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啊! 

                     霍展白明显地觉得自己受冷落了——自从那一夜拼酒后,那个恶女人就很少来冬之馆看他,连风绿、霜红两位管事的大丫头都很少来了,只有一些粗使丫头每日来送一些饭菜。 

                     虽然他的伤已经开始好转,也不至于这样把他搁置一旁吧?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气的女人还在后悔那天晚上的投怀送抱?应该不会啊……那么凶的人,脸皮不会那么薄。那么,难道是因为他说漏了嘴提到了扬州花魁柳非非,打破了他在她心中一贯的光辉形象? 

                     心里放不下执念是真,但他也并不是什么圣贤人物,可以十几年来不近女色。快三十的男人,孤身未娶,身边有一帮狐朋狗友,平日出入一些秦楼楚馆消磨时间也是正常的——他们八大名剑哪个不自命风流呢?何况柳花魁那么善解人意,偶尔过去说说话也是舒服的。 

                     他无趣地左右看着,想入非非起来。 

                     丫头进来布菜,他在一旁看着,无聊地问:“你们谷主呢?” 

                     “谷主在秋之苑……”那个细眉细眼的丫头低声回答。 

                     “哦,秋之苑还有病人吗?”他看似随意地套话。 

                     “嗯,是啊。”那个丫头果然想也不想地脱口答应,立刻又变了颜色,“啊……糟糕,谷主说过这事不能告诉霍公子的!” 

                     霍展白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脸色却不变,微笑:“为什么呢?” 

                     那个丫头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放下菜,立刻逃了出去。 

                     她走后,霍展白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冬之馆里,望着庭外的梅花发呆。为什么呢……加上自己,十面回天令已经全部收回,今年的病人应该都看完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一个——以那个女人的性格,肯浪费精力额外再收治,想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那个病人非常之有钱,要么……就是长得非常之有型。 

                     如今这个,到底是哪一种呢?难道比自己还帅? 

                     他摸着下巴,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忽然间蹙眉:可是,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喂,你说,那个女人最近抽什么风啊?”他对架子上的雪鹞说话,“你知不知道?替我去看看究竟吧!” 

                     “咕。”雪鹞歪着头看了看主人,忽地扑扇翅膀飞了出去。 

                     第二枚金针静静地躺在了金盘上,针末同样沾染着黑色的血迹。 

                     榻上的人细微而急促地呼吸着,节奏凌乱。 

                     薛紫夜坐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这个被痛苦折磨的人——那样苍白英俊的脸,却隐含着冷酷和杀戮,即使昏迷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逼人的杀气……他,真的已经不再是昔日的那个明介了,而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的杀手之王:瞳。 

                     瞳……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他那双诡异的眼睛。 

                     作为医者,她知道相对于武学一道,还存在着念力和幻术——但是,她却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可以将念力通过双眸来扩张到极致!那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难道,如村里老人们所说,这真的是摩迦一族血脉里传承着的魔力? 

                     最后一枚金针还留在顶心的百汇穴上。她隔着发丝触摸着,双手微微发抖——没有把握……她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枚入脑的金针拔出来后,还能让明介毫发无损地活下去! 

                     行医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了“不敢动手”的情况! 

                     联想起这八年来一直困扰她的事,想起那个叫沫儿的孩子终究无法治好,她的心就更加地难受——无能为力……尽管她一直被人称为“神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医生,而不是神啊! 

                     怎么办……怎么办…… 

                     深沉而激烈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将一直以来充满了自信的女医者击倒。 

                     十二年前她已经失去了雪怀,今日怎么可以再失去明介? 
                    


                    26楼2007-08-1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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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紫夜静静坐了许久,霍然长身立起,握紧了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朝着春之庭那边疾步走了出去——一定要想出法子来,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不同于冬之馆和秋之苑,在湖的另一边,风却是和煦的。 

                       温泉从夏之园涌出,一路流经了这一个春之庭,然后注入了湖中和冷泉交融。此处的庭院里,处处都是旖旎春光,盛开着一簇簇的碧桃,荠菜青青,绿柳如线。 

                       一个苍老的妇人拿着云帚,在阶下打扫,忽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谷主,是您?”春之庭的侍女已经老了,看到她来有些惊讶。 

                       谷主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这里来了……她天赋出众,勤奋好学,又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十四岁师从前代药师廖青染后,更是进步一日千里,短短四年即告出师,十八岁开始正式接掌了药师谷。其天赋之高,实为历代药师之首。

                       自从她出师以来,就很少再回到这个作为藏书阁的春之庭了。 

                       “宁姨,麻烦你开一下藏书阁的门。”薛紫夜站住,望着紧闭的高楼,“我要进去查一些书。” 

                       “哦,好好。”老侍女连忙点头,扔了扫帚走过来,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喃喃絮叨,“谷主还要回来看书啊……那些书,你在十八岁时候不就能倒背如流了吗?” 

                       薛紫夜不置可否。 

                       门一打开,长久幽闭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散逸出来。 

                       长明灯还吊在阁顶上静静燃烧,阁中内室呈八角形,书柜沿着墙一直砌到了顶,按照病名、病因、病机、治则、方名、用药、医案、医论分为八类。每一类都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从羊皮卷到贝叶书,从竹简到帛文,应有尽有。 

                       薛紫夜负手站在这浩瀚如烟海的典籍里,仰头四顾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发上那枚紫玉簪:“宁姨,我大概会有两三天不出来——麻烦你替我送一些饭菜进来。” 

                       老侍女怔了一下:“好的,谷主。” 

                       在掩门而出的时候,老侍女回头望了一眼室内——长明灯下,紫衣女子伫立于浩瀚典籍中,沉吟思考,面上有呕心沥血的忧戚。 

                       “谷主。”她忍不住站住脚。 

                       “嗯?”薛紫夜很不高兴思维被打断,蹙眉,“怎么?” 

                       “请您爱惜自己,量力而行。”老侍女深深对着她弯下了腰,声音里带着叹息,“您不是神,很多事,做不到也是应该的——请不要像临夏祖师那样。” 

                       临夏祖师……薛紫夜猛地一惊,停止了思考。 

                       传说中,二十年前药师谷的唐临夏谷主、她师傅廖青染的授业恩师,就是吐血死在这个藏书阁里的,年仅三十一岁—— 一直到死,手里还握着一本《药性赋》,还在苦苦思索七星海棠之毒的解法。 

                       “您应该学学青染谷主。”老侍女最后说了一句,掩上了门,“她如今很幸福。” 

                       门关上了,薛紫夜却还是望着那个背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茫然——这个老侍女侍奉过三代谷主,知道很多的往事和秘密,故有此一劝。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一个医者在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死亡时,那种无力和挫败感呢? 

                       她颓然坐倒在阁中,望着自己苍白纤细的双手,出神。 

                       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是在门刚阖上的瞬间睁开的。 

                       片刻前还陷在昏迷挣扎里的瞳,睁眼的时候眸中竟然雪亮,默默凝视着薛紫夜离去时的方向,在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猜疑、警惕、杀意以及……茫然。 

                       其实,在三天前身上伤口好转的时候,他已然可以恢复意识,然而却没有让周围的人察觉——他一直装睡,装着一次次发病,以求让对方解除防备。 

                       他在暗中窥探着那个女医者的表情,想知道她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想确认自己如今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是出身于大光明宫修罗场的顶尖杀手,可以在任何绝境下冷定地观察和谋划。 

                       然而,在他嘶声在榻上滚来滚去时,她的眼神是关切而焦急的; 

                       在他苦痛地抱头大叫时,她握住他肩膀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 

                       甚至,在最后他假装陷入沉睡,并时不时冒出一句梦呓来试探时,她俯身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无声地坠落在他脸上…… 
                      


                      27楼2007-08-1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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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他是她昔日认识的人?他是她的弟弟? 

                         飘着雪的村庄,漆黑的房子,那个叫雪怀的少年和叫小夜的女孩……到底……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对方的道儿,才产生了这些幻觉? 

                         他有些苦痛地抱住了头,感觉眉心隐隐作痛,一直痛到了脑髓深处。 

                         他知道,那是教王钉在他顶心的金针。 

                         被控制、被奴役的象征。 

                         他在黑暗里躺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帘幕外的光暗了又亮,脑中的痛感才渐渐消失。他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顶心的百汇穴。剧痛立刻让他的思维一片空白。 

                         自从有记忆开始,这些金针就钉死了他的命运,从此替教王纵横西域,取尽各国诸侯人头。 

                         教王慈祥地坐在玉座上,对他说:“瞳,为了你好,我替你将痛苦的那一部分抹去了……你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孩子,那些记忆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不如忘记。” 

                         “人生,如果能跳过痛苦的那一段,其实应该是好事呢……” 

                         三圣女五明子环侍之下,玉座上教王的眼睛深不见底,笑着将手按在跪在玉座下的爱将头顶上,缓缓摩挲着,仿佛抚摩着那头他最钟爱的雪域灰獒。他也知道,只要教王一个不高兴,随时也可以如击杀那些獒犬一样夺走他的性命。 

                         该死的!该死的!他一拳将药枕击得粉碎,眼眸转成了琉璃色——这个女人,其实和教王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妄图改变他的记忆,从而让他俯首帖耳地听命! 

                         他在黑暗里全身发抖。 

                         他痛恨这些摆布着他命运和记忆的人。这些人践踏着他的生命,掠夺了他的一切,还摆出一副救赎者的样子,来对他惺惺作态! 

                         “嘎——”在他一拳击碎药枕时,一个黑影惊叫了一声,扑棱棱穿过窗帘飞走了。

                         那是什么?他一惊,忽地认出来了:是那只鸟?是他和那个鼎剑阁的七公子决战时,恶狠狠啄了他一口的那只雪鹞! 

                         ——那么说来,如今那个霍展白,也是在这个药师谷里? 

                         瞳在黑暗中霍然坐起,眼神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不好! 

                         他悄无声息地跃下了床,开始翻检这一间病室。不需要拉开帘子,也不需要点灯,他在黑暗中如豹子一样敏捷,不出一刻钟就在屏风后的紫檀木架上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剑名沥血,斩杀过无数诸侯豪杰的头颅,在黑暗里隐隐浮出黯淡的血光来。 

                         剑一入手,心就定了三分——像他这样的人,唯一信任的东西也就只有它了。 

                         他继续急速地翻找,又摸到了自己身上原先穿着的那套衣服,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那一套天蚕衣混合了昆仑雪域的冰蚕之丝,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伤,是教中特意给光明界杀手精英配备的服装。 

                         他挣开身上密密麻麻的绷带,正要把那套衣服换上,忽地愣了一下。 

                         ——原本在和霍展白激斗时留下的破口,居然都已经被细心地重新缝补好了。是她? 

                         那一瞬间,头又痛了起来,他有些无法承受地抱头弯下腰去,忍不住想大喊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那个女医者,对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已然什么都不相信,而她却非要将那些东西硬生生塞入他脑海里来! 

                         他在黑暗里急促地喘息,手指忽地触到了一片冰冷的东西。 

                         他喘息着拿起了那面白玉面具,颤抖着盖上了自己的脸——冰冷的玉压着他的肌肤,躲藏在面具之下,他全身的颤抖终于慢慢平息。 

                         他握紧了剑,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了危险的紫色。


                        28楼2007-08-1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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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醒来时候,所有人都死了……雪怀、族长、鹄……全都死了……”那个声音在她头顶发出低沉的叹息,仿佛呼啸而过的风,“只有你还在……只有你还在。小夜姐姐,我就像做了一场梦。” 

                           “明介!”她终于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人的脸,失声惊呼。 

                           冰雪的光映照着他的脸,苍白而清俊,眉目挺秀,轮廓和雪怀极为相似——那是摩迦一族的典型外貌。只是,他的眼睛是忧郁的淡蓝,一眼望去如看不到底的湖水。 

                           “明介?”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你难道已经……” 

                           “是的,都想起来了……”他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望着落满了雪的夜,“小夜姐姐,我都想起来了……我已经将金针逼了出来。” 

                           “太好了。”她望着他手指间拈着的一根金针,喜不自禁,“太好了……明介!” 

                           她伸出手去探着他顶心的百汇穴,发现那里果然已经不再有金针:“太好了!” 

                           “雪怀,是带你逃走的时候死了吗?”他俯下身,看着冰下封冻着的少年——那个少年还保持着十五六岁时的模样,眉目和他依稀相似,瞳喃喃着,“那一夜,那些人杀了进来。我只看到你们两个牵着手逃了出去,在冰河上跑……我叫着你们,你们却忽然掉下去了……” 

                           他隔着厚厚的冰,凝视着儿时最好的伙伴,眼睛里转成了悲哀的青色。 

                           “小夜姐姐……那时候我就再也记不起你了……”他有些茫然地喃喃,眸子隐隐透出危险的紫色,“我好像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杀了无数的人。” 

                           “明介。”往日忽然间又回到了面前,薛紫夜无法表达此刻心里的激动,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忽然发现他的手臂上到处都是伤痕,不知是受了多少的苦。 

                           “是谁?”她咬着牙,一字字地问,一贯平和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愤怒的光,“是谁杀了他们?是谁灭了村子?是谁,把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瞳在风里侧过头,望了冰下的那张脸片刻,眼里有无数种色彩一闪而过。 

                           “是黑水边上的马贼……”他冷冷道,“那群该杀的强盗。” 

                           风从谷外来,雪从夜里落。 

                           湖面上一半冰封雪冻,一半热气升腾,宛如千百匹白色的纱幕冉冉升起。 

                           而他们就站在冰上默然相对,也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 

                           “当年那些强盗,为了夺取村里保存的一颗龙血珠,而派人血洗了村寨。”瞳一直望着冰下那张脸,“烧了房子,杀光了人……我被他们掳走,辗转卖到了大光明宫,被封了记忆,送去修罗场当杀手。” 

                           她望着雪怀那一张定格在十二年前的脸,回忆起那血腥的一夜,锥心刺骨的痛让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只是为了一颗龙血珠,只是为了一颗龙血珠。 

                           那些人,就这样毁灭了一个村子,夺去了无数人性命,摧毁了他们三个人的一生! 

                           “明介……明介……”她握住儿时伙伴的手,颤声道,“怎么,你被送去大光明宫了?” 

                           他没有做声,微微点了点头。 

                           昆仑山大光明宫里培养出的杀手,百年来一直震慑西域和中原,她也有所耳闻——但修罗场的三界对那些孩子的训练是如何之严酷,她却一直无法想象。 

                           “我被命令和一起训练的同伴相互决斗,我格杀了所有同伴,才活了下来。”他抬头望着天空里飘落的雪,面无表情,“十几年了,我没有过去,没有亲友,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联——只是被当做教王养的狗,活了下来。” 

                           他平静地叙述,声音宛如冰下的河流,波澜不惊。 

                           然而其中蕴藏的暗流,却冲击得薛紫夜心悸,她的手渐渐颤抖:“那么这一次、这一次你和霍展白决斗,也是因为……接了教王的命令?”

                           “嗯。”瞳的眼里浮出隐约的紫色,顿了顿,才道,“祁连又发现了一颗龙血珠,教王命我前来夺回。” 

                           薛紫夜打了一个寒战:“如果拿不回,会被杀吗?” 

                           “呵。”他笑了笑,“被杀?那是最轻的处罚。” 

                           “风大了,回去罢。”他看了看越下越密的雪,将身上的长衣解下,覆上她单薄的肩膀,“听说今天你昏倒了……不要半夜站在风雪里。” 
                          


                          34楼2007-08-11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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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喀,没有接到教王命令,我怎么会乱杀人?”他眼里的针瞬间消失了,只是咳嗽着苦笑,望了一眼薛紫夜,“何况……小夜已经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她,又怎么会……” 

                             霍展白只听得好笑:“见鬼,瞳,听你说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有趣了。” 

                             然而望见薛紫夜失魂落魄的表情,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反正,”他下了结论,将金针扔回盘子里,“除非你离开这里,否则别想解开血封!” 

                             瞳的眼眸沉了沉,闪过凌厉的杀意。 

                             “紫夜,”霍展白忽然转过身,对着那个还在发呆的女医者伸出手来,“那颗龙血珠呢?先放我这里吧——你把那种东西留在身边,总是不安全。” 

                             龙血珠?瞳的手下意识地一紧,握住剑柄。 

                             他望向薛紫夜,眼睛隐隐转为紫色,却听到她木然地开口:“已经没了……和别的四样药材一起,昨日拿去炼丹房给沫儿炼药了。” 

                             瞳的手缓缓松开,不做声地舒了一口气。 

                             “那就好……”霍展白显然也是舒了口气,侧眼望了望榻上的人,眼里带着一种“看你还玩什么花样”的表情,喃喃道,“这回有些人也该死心了。” 

                             “你的药正在让宁婆婆看着,大约明日就该炼好了,”薛紫夜抬起头,对他道,“快马加鞭南下,还赶得及一月之期。” 

                             “嗯。”霍展白点点头,多年心愿一旦达成,总有如释重负之感,“多谢。” 

                             然而,不知为何,心里却有另一种牵挂和担忧泛了上来。 

                             他这一走,又有谁来担保这一边平安无事? 

                             “我已让绿儿去给你备马了,你也可以回去准备一下行囊。”薛紫夜收起了药箱,看着他,“你若去得晚了,耽误了沫儿的病,秋水音她定然不会原谅你的——那么多年,她也就只剩那么一个指望了。” 

                             霍展白暗自一惊,连忙将心神收束,点了点头。 

                             不错,沫儿的病已然不能耽误,无论如何要在期限内赶回去!而这边,龙血珠既然已入了药炉,魔教自然也没了目标,瞳此刻还被封着气海,应该不会再出大岔子。 

                             “那我先去准备一下。”他点点头,转身。 

                             出门前,他再叮嘱了一遍:“记住,除非他离开,否则绝不要解开他的血封!” 

                             “知道了。”她拉下脸来,不耐烦地摆出了驱逐的姿态。 

                             看到霍展白的背影消失在如火的枫林里,薛紫夜的眼神黯了黯,“刷”的一声拉下了帘子。房间里忽然又暗了下去,一丝的光透过竹帘,映在女子苍白的脸上。 

                             “明介,”她攀着帘子,从缝隙里望着外面的秋色,忽然道,“把龙血珠还我,可以吗?” 

                             瞳的眼睛在黑暗里忽然亮了一下,手下意识握紧了剑,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半寸。 

                             怎么?被刚才霍展白一说,这个女人起疑了? 

                             “呵,我开玩笑的,”不等他回答,薛紫夜又笑了,松开了帘子,回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不等他辨明这一番话里的真真假假,她已走到榻前,拈起了金针,低下头来对着他笑了一笑:“我替你解开血封。” 

                             解开血封?一瞬间,他眼睛亮如闪电。 

                             她拈着金针,缓缓刺向他的气海,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 

                             “啪!”他忽然坐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定定看着她,眼里隐约涌动着杀气。这个时候忽然给他解血封?这个女人……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却只是平静地望着他:“怎么了,明介?不舒服吗?” 

                             她的眼睛是宁静的,纯正的黑和纯粹的白,宛如北方的白山和黑水。 

                             他陡然间有一种恍惚,仿佛这双眼睛曾经在无数个黑夜里就这样地凝视过他。他颓然松开了手,任凭她将金针刺落,刺入武学者最重要的气海之中。 

                             薛紫夜低着头,调整着金针刺入的角度和深浅,一截雪白的纤细颈子露了出来。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房内的气氛凝重到无法呼吸。

                             忽然间,气海一阵剧痛! 

                             想也不想,他瞬间扣住了她的后颈! 

                             然而,不等他发力扭断对方的脖子,任督二脉之间气息便是一畅,气海中所蓄的内息源源不断涌出,重新充盈在四肢百骸。 

                             “好了。”她抬起头,看着他,“现在没事了,明介。” 

                             他怔住,手僵在了她的后颈上,身边的沥血剑已然拔出半尺。 

                             “现在,你已经恢复得和以前一样。”薛紫夜却似毫无察觉,既不为他的剑拔弩张而吃惊,也不为他此刻暧昧地揽着自己的脖子而不安,只是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就只剩下,顶心那一枚金针还没拔出来了。” 

                             他霍然掠起! 

                             只是一刹那,他的剑就架上了她的咽喉,将她逼到了窗边。 

                             “你发现了?”他冷冷道,没有丝毫否认的意味。 

                             “刚刚才发现——在你诱我替你解除血封的时候。”薛紫夜却是毫无忌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我真傻啊,怎么一开始没想到呢——你还被封着气海,怎么可能用内息逼出了金针?你根本是在骗我。” 

                             “呵,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摩迦啊明介啊,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不过是胡乱扯了个谎而已。”瞳冷笑,眼神如针,隐隐带了杀气,“你方才为什么不告诉霍展白真相?为什么反而解开我的血封?” 

                             薛紫夜反而笑了:“明介,我到了现在,已然什么都不怕了。” 

                             她抬起头在黑暗里凝视着他,眼神宁静:“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明知那个教王不过把你当一条狗,还要这样为他不顾一切?你跟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吧?那么,你究竟知不知道毁灭摩迦村寨的凶手是谁?真的是黑水边上的那些马贼吗?” 

                             那样宁静坦然的目光,让他心里骤然一震——从来没有人在沥血剑下,还能保持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眼睛……记忆里…… 

                             “我不知道。”最终,他只是漠然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摩迦村寨。” 

                             薛紫夜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悲哀而平静。 

                             “那么,我想知道,明介你会不会——”她平静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真的杀我?” 

                             瞳的眼神微微一动,沉默。沉默中,一道白光闪电般地击来,将她打倒在地。 

                             血从她的发隙里密密流了下来。 

                             “愚蠢。”


                            38楼2007-08-11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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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瞳轻轻吐了一口气,“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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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瞳抬眼,眼神凌厉。 

                               “妙水信里说,教王这一次闭关修习第九重铁马冰河心法,却失败了!目下走火入魔,卧病在床,根本无力约束三圣女、五明子和修罗场,”妙火简略地将情况描述,“教里现在明争暗斗,三圣女那边也有点忍不住了,怕是要抢先下手——我们得赶快行动。” 

                               “哦……”瞳轻轻应了一声,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人在往这边赶来。” 

                               剑光如同匹练一样刺出,雪地上一个人影掠来,半空中只听“叮当”的一声金铁交击,两个人乍合又分。 

                               “霍展白?”看到来人,瞳低低脱口惊呼,“又是你?” 

                               “你的内力恢复了?”霍展白接了一剑,随即发现了对方的变化,诧然。 

                               ——难道那个该死的女人转头就忘记了他的忠告,将这条毒蛇放了出来?

                               他一眼看到了旁边的赤发大汉,认出是魔教五明子里的妙火,心下更是一个咯噔—— 一个瞳已然是难对付,何况还来了另一位! 

                               “魔教的,再敢进谷一步就死!”心知今晚一场血战难免,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喝,提剑拦在药师谷谷口。 

                               “谁要再进谷?”瞳却冷冷笑了,“我走了——” 

                               他身形一转,便在风雪中拔地而起。妙火也是呵呵一笑,手指一搓,一声脆响中巨大的昆仑血蛇箭一样飞出,他翻身掠上蛇背,远去。 

                               霍展白起身欲追,风里忽然远远传来了一句话—— 

                               “与其有空追我,倒不如去看看那女人是否还活着。” 

                               薛紫夜还活着。 

                               那一道伤口位于头颅左侧,深可见骨,血染红了一头长发。 

                               霜红将浓密的长发分开,小心翼翼地清理了伤口,再开始上药——那伤是由极锋利的剑留下的,而且是在近距离内直削头颅。如果不是在切到颅骨时临时改变了方向,将斜切的剑身瞬间转为平拍,谷主的半个脑袋早已不见了。 

                               “蠢女人!”看一眼薛紫夜头上那个伤口,霍展白就忍不住骂一句。 

                               然而那个脾气暴躁的女人,此刻却乖得如一只猫,只是怔怔地在那里出神,也不喊痛也不说话,任凭霜红包扎她头上的伤,对他的叱骂似乎充耳不闻。 

                               “谷主,好了。”霜红放下了手,低低道。 

                               “出去吧。”她只是挥了挥手,“去药房,帮宁姨看着霍公子的药。” 

                               “是。”霜红答应了一声,有些担心地退了出去。 

                               “死女人,我明明跟你说了,千万不要解他的血封——”霍展白忍不住发作,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不可理喻,“他是谁?魔教修罗场的第一杀手!你跟他讲什么昔日情谊?见鬼!你真的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霍展白,你又输了。”然而,一直出神的薛紫夜却忽然笑了起来。 

                               “啊?”正骂得起劲的他忽然愣了一下,“什么?” 

                               “你说他一定会杀我——”薛紫夜喃喃,摸了摸绷带,“可他并没有……并没有啊。” 

                               霍展白一时间怔住,不知如何回答——是的,那个家伙当时明明可以取走薛紫夜性命,却在最后一瞬侧转了剑,只是用剑身将她击昏。这对于那个向来不留活口的修罗场第一杀手来说,的确是罕见的例外。 

                               “他是明介……是我弟弟。”薛紫夜低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他心里,其实还是相信的啊!” 

                               “愚蠢!你怎么还不明白?”霍展白顿足失声。 

                               薛紫夜望着他。 

                               “相信不相信,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他抓住她的肩,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紫夜,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江湖——瞳即便是相信,又能如何呢?对他这样的杀手来说,这些昔日记忆只会是负累。他宁可不相信……如果信了,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薛紫夜望着西方的天空,沉默了片刻,忽然将脸埋入掌中。 

                               “我只是,不想再让他被关在黑夜里。”她用细细的声音道,“他已经被关了那么久。” 

                               “他已经走了,”霍展白轻轻拍着她背,安慰道,“好了,别想了……他已经走了,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你无法为他做什么。” 

                               是的,那个人选择了回到昆仑大光明宫,选择了继续做修罗场里的瞳,继续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搏杀,而没有选择留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雪谷中,尝试着去相信自己的过去。 

                               薛紫夜慢慢安静下去,望着外面的夜色。 

                               是的,瞳已经走了。而她的明介弟弟,则从未回来过——那个明介在十二年前那一场大劫之后,就已经消失不见。让他消失的,并不是那三根封脑的金针,而是长年来暗无天日的杀戮生活对人性的逐步摧残。 

                               雪怀死在瞬间,犹自能面带微笑;而明介,则是在十几年里慢慢死去的。 

                               她医称国手,却一次又一次地目睹最亲之人死亡而无能为力。 

                               那一夜的雪非常大,风从漠河以北吹来,在药师谷上空徘徊呼啸。 

                               四季分明的谷里,一切都很宁静。药房里为霍展白炼制的药已然快要完成,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们都在馥郁的药香中沉睡——没有人知道她们的谷主又一个人来到湖上,对着冰下的人说了半夜的话。 

                               不同的是,这一次霍展白默默陪在她的身边,撑着伞为她挡住风雪。 

                               而风雪里,有人在连夜西归昆仑。 

                               他陪着她站到了深宵,第一次看到这个平日强悍的女人,露出了即使醉酒时也掩藏着的脆弱一面,单薄的肩在风中渐渐发抖。而他只是默然弯下腰,掉转手里伞的角度,替她挡住那些密集卷来的雪。


                              40楼2007-08-11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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