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未眠月
苏州,剪金桥,悠长的一天转眼又要过去。
苏妄怔怔站在桥边,看着桥下弯曲的流水,水里映着一个神情沉郁的少年,少年穿着旧衣衫,水在他身上淙淙流过,可他纹丝不动,像水中的石雕,被流水洗涤而过。
过得良久,水中有了新月,水里的少年这才动了,因为这时桥边的苏妄开始吹笛;黄昏时路人匆匆,都觉得一曲轻快的苏州小调儿被少年的长笛吹得心事重重。
夜色渐深、行人稀疏的时候,少年以笛轻击桥栏作节,唱起了歌: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
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一曲唱完,月色下少年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子。
“唯有别时今不忘,暮烟秋雨过枫桥;少年人,我已等了你很多年了。”
“这里不是枫桥。”
【一声轻幽的叹息,像是一场梦初醒。】
“我等的人,最初也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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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山,月色如水。
月下一处茅舍前,山涧曲曲折折的流过,柳鸣就在山涧边上练剑。
他在水边高高的跃起,身形映在水里影影绰绰,而后半空里挥动长剑画出一道歪歪斜斜的弧线,又落在水边。
如此反复数次,柳鸣气息渐粗,停剑坐在水边发呆。
坐得片刻,柳鸣又站起身来,转练别的招式,这剑招看起来远不及先前所练的招式灵动,可柳鸣却似使得极为纯熟,舞到酣处,剑身不断击打在水面上,水花四溅。
一声轻咳响起,震碎了月色。
柳鸣连忙收剑循声看去,只见一名素衣少女徐步走来。
柳鸣行礼道:“师父。”
林还仙轻轻点了点头;若不是半年来柳鸣已渐渐熟悉林还仙的行止,几乎都看不出她点了一下头。
林还仙平素话语不多,且传剑极为认真严苛,虽说柳鸣倒并不畏惧她,可若练得不好,免不了要被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师父轻斥一番,这多少让柳鸣有些不好意思;正忐忑间,忽见林还仙笑了笑,柳鸣心里一松,也跟着一笑。
林还仙道:“你的‘半月剑法’,练到第几式了?”
“练到‘凌波照月’。”
“你使一次给我瞧瞧。”
柳鸣应了,舞剑跃起,又在半空里挥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剑弧,落在地上。
林还仙道:“你觉得你这招‘凌波照月’,使得怎么样?”
柳鸣尴尬道:“似乎……似乎不怎么样。”
林还仙淡淡道:“你使这招时,一剑挥出,剑中内劲断续,没有贯穿整式的内劲为神,剑弧自然松散歪斜。”
柳鸣慌忙道:“是,是,峨眉心法艰深玄奥,我修习半年,内劲上似乎进展不大,弟子心中也是十分焦急。”
林还仙道:“峨眉内功后劲绵长,入门虽有些难,等你过了当前这道关坎后便会水到渠成;可是你‘半月剑法’进境慢,却并非是因为内力不济。”
柳鸣闻言脸上一红,垂首道:“弟子资质鲁钝,对‘半月剑法’许多精妙之处领会不深。”
林还仙轻轻摇头:“恐怕和你的资质高低也无关,你的心思没有全用在半月剑法上吧。”
柳鸣低头沉默,林还仙冷声道:“我远远瞧见你‘流月剑歌’练得颇为纯熟,或许你心思都用在那上头了。”
柳鸣依旧不语,林还仙蹙眉道:“论剑招,‘流月剑歌’远不如‘半月剑法’精妙灵动,你使‘半月剑法’已能和我拆到七十招开外,使‘流月剑歌’在二三十招上便败了;传说‘流月剑歌’修到最深处时能听到仙人歌唱,且不说听到仙歌有没有用处,这传说本身就太过虚无缥缈,想来也只是荒诞谣传罢了;这些时日你背地里时常习练‘流月剑歌’,仅仅就是因为那荆尘月说的一句话么?”
柳鸣低声道:“那个、那个……我只是觉得‘流月剑歌’用起来颇为顺手,‘半月剑法’虽说精妙,可总归太过繁复,而‘流月剑歌’一样也能克敌……”
林还仙截口道:“不错,‘流月剑歌’也能克敌。本门掌门师尊仅以峨嵋入门长拳就能胜我,但这并非就说明长拳要比‘半月剑法’更胜一筹,只是掌门她老人家修为深湛,我本事低微;是以你若日后用‘流月剑歌’对敌,或许只能胜一些本身修为就远低于你的对手;只有当对手本来就远不如你之时,你才能不拘泥招式掌法,信手拈来;若是掌门师太与空念大师这样的高人切磋,恐怕绝不会托大到以长拳对阵。”
柳鸣思索片刻,道:“师父所言极是,可是我总是觉得,还是简简单单的东西比较合我性子。”
林还仙道:“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次序章法,只有先由简入繁,才能化繁为简,世上从来没有空中楼阁;我教你‘流月剑歌’,只是因为答应了荆颜二人,你若过分执迷于它,或许是我害了你。”
柳鸣心中一时有些感动,林还仙不是多话之人,这次说了这许多道理,都是为了自己好,当即道:“师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我会多练‘半月剑法’。”
林还仙点了点头,柳鸣犹豫一瞬,开口道:“师父,我时常想,荆尘月和那位颜姑娘年纪轻轻,就将剑法练到了这般境地,可是许多人年复一年地打熬内力、千百遍的习练招式,等到头发白了,却也未必能接下荆尘月的‘白驹’,这江湖中的事,有许多可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林还仙闻言沉思片刻,慢慢说道:“想来是他们两人曾得逢奇遇,这种事万中无一、太过渺茫,不是习武练剑之人该奢想的。”
柳鸣又道:“可我从荆尘月脸上却也看不到喜乐满足的表情,他剑法这么高,又有一位如此美丽的恋人,为何仍是不开心呢?”
林还仙闻言一怔,道:“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些事,不过常听掌门师尊说,天下事有得必有失,人生于世,往往得到的少,失去的多;这样一想,荆尘月两人在年少时候就掌握了近乎无与伦比的力量,所付出的代价必然也是极大的,或许他们失去了什么至为珍贵的东西,这就只有他们自知了。”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想,那位颜姑娘并非是荆尘月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