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是龙安烁。他第一次在旧书会上看见她时,她穿着黑色的衬衫,帽檐压得很低,他几乎看不见她的脸。他开始觉得她真是奇怪,她竟然都不说一句话的,哪怕周围人群喧嚣,她也淡定得像是山中修行数年的高僧。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有些可笑。后来,他将这个比方告诉她,她气红了脸跳着高来揪他的耳朵。
他工作很忙,平时很少会来这样的书吧,那天也只不过是来为他的小女儿换一本格林童话。他看见了她,于是他天天跑去等她。但他发现,这个安静的女子并不常来书吧,只是偶尔会带几本老书来交换。
这次他带了一本典藏版的《百年孤独》,执意不与人交换,有一个人甚至说要花高价买下来他也不同意。他就是在等她来。
她也没有辜负他。一踏进来,她就看见了他手里的《百年孤独》,于是快步走过来,将自己的书推到他面前要求与他手里的换。
他莞尔。在众多的老书里,他只带走了一本黄碧云的《无爱纪》。记忆里有一个人很喜欢。
他二十五了,有一个小女儿,没有妻子,也没有恋人。他住在这个镇子最高的楼房里的最高处,每天清晨打开窗帘让晨光进来,透过玻璃窗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交通,他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君王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匍匐在他脚下。他住的楼层很高,宁愿爬楼梯却不愿坐电梯,他不信任电梯,觉得那是一个蠢蠢欲动的牢房,终有一日会把你关进去!
他终于找到机会接近她。他知道公司里的莲是她的朋友,当他向莲提出请求后,莲没有质疑当场答应。然后他被带到了一间小酒吧,看见久别未逢的她坐在昏暗的角落里,他竟有些慌张。他是来见她的。
走过去,她正在喝威士忌,脸上却没有丝毫醉意,那张巴掌大的脸反而更加红润剔透。除去了大帽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她抬头看见他,微微有些惊讶。
他坐到她身边。你有些像鬼。他笑。
我就是贞子。她也笑。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说话,那种淡淡的声音微微有些甜腻像江南的软糯。
你还记得我。他喝了口酒。
她点头。是,你竟然有《百年孤独》,那本书我找了很久。
他笑笑,不过是买来送给故人的。
故人?她有些疑惑。
嗯。她以前也很喜欢这本书,只是后来她出了意外,我也没机会送给她了……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沉,像涌动着巨大悲伤的河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诚恳地道歉。
没关系啊,我已经看的很开了。他故作轻松。
然后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他们都喜欢的后现代主义,黄碧云或是鲁尔福,以及各自的生活,但都是带着深深自嘲的意味。
他发现,原来她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谈生性冷淡的人,相反她性格平易近人,温润谦和,只是她喜欢安静而已。
他想,难怪她会叫安景。
他说,我们俩的名字真的很像。
听完一场摇滚,夜晚快要过去一半,她起身告辞,他却说我送你。
她没有拒绝。
他的车是一辆黑色奥迪,流畅的线条她很喜欢。
他亲自为她拉开车门,坐进去。
你住哪?他问。
她报了一个僻静小巷的地址。
他笑她太不谨慎,她说那是因为对方是他。
车行到巷口,他又亲自为她开门,温柔地像个绅士。
她没有说谢谢,只是一句简单的再见。他却拉住她的手,往手心里塞进一张纸条。
你记性不太好,我是龙安烁,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有空联系,我喜欢和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