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我的时候，我拼命在想一件事。
我从不觉得人的大脑会一片空白，比如现在，我还在拼命回想着冰箱里那已经放了四天的芒果慕斯的味道，那种甜腻的、快要腐烂却还勉强支撑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鲜美的味道。
我觉得他应该要吻我了。随着环绕在我腰上的力度微妙地减轻，我也顺从地摆出一副看起来大脑一片空白的表情。
奇妙的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将身子往后一仰，贴合着沙发靠垫的弧度，让自己看起来就像是一条被人随手丢在沙发上的苏格兰呢绒布。
「你为什么不吻我呢？」
我当然还没愚蠢到把这句话问出口。从我这个角度来看，他与坐姿的慵懒程度不成比例的紧皱的眉头，看上去有点痛苦的。所以我很知趣的将这句话含在了嘴里。
「你是不是想问我刚才为什么没有吻你？」
哦好吧，我认输。这是从我住在这间屋子里开始第几次了？我又被他那漂亮到欠揍的眼神打量了一番，仿佛此刻身旁的每一件家具都浸泡在了他即使微小却富足华丽的得意之中。
「别露出这种表情，宝贝儿。」
他终于动了动身子，从沙发低下拿出一个黑色的匣子，然后慢慢打开了它。
那是一段从手肘处切断的胳膊和手。
这可不是什么陶瓷或者树脂做成的假肢，这是货真价实的从人类身上切割下来的一部分。你看那食指的指甲上还残留着粉色指甲油呢。
「哈，这样你就能抱我啦。」
他笑起来的样子总让我想起流浪猫。那种原本身份高贵，拥有漂亮毛色和混杂着四分之一低贱血统的流浪猫。这比喻再适合不过了。
「我们就还只差一个心脏了，一个会跳动的心脏。这不难到手的，很快就会有了，对不对宝贝儿？」
他又笑了一下。
我可真想现在就抱抱你啊。
我竭尽全力忽视他拿着黑匣子的手的轻微的颤抖，他那双眼睛中纯粹的傲慢正被什么东西吞噬着，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摇摇欲坠。
然后他吻了我。
他的泪水顺着面颊流淌到了我的锁骨上。没有拥抱的亲吻使我感到陌生，可并不讨厌。
但那一刻起，我想我开始讨厌死亡了。
不是惧怕，是讨厌。我被死亡束缚住的身体看起来僵硬又丑陋。他手指间缠绕着的我的发丝此时一定也没有丝毫光泽，和被农人淘汰进泥土里的干枯稻草没什么两样。
「很快就会有了，你要等我。」
蠢货，我知道你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你以为我一直没有发现，被你藏在沙发枕头下面的那把黑曜石做成的匕首吗？
不过我也对你隐瞒了一件事，那我就不怪你了。虽然我也没办法告诉你。
昨天我看见神明了，他对我说，我来生可以还可以作一个活物。
我说那太好了，我下辈子一定还要张漂亮的脸。
神明就笑了，他说那可不行，我是被逃狱的人杀的，再做人会留世仇，换一个吧。
我有点失落，又不是我想被逃狱的人杀的。不过我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我说那就猫吧，流浪猫，要那种原本身份很高贵，拥有漂亮毛色和混杂着四分之一低贱血统的流浪猫，要蓝眼睛的。有蓝眼睛的猫吗？
神说我要求可真多，不过也不难办。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我说别来的太早，不过太晚了也不好。
你看，神明多好说话啊，他说这不难办的。
所以亲爱的，再等我一下，一下就好。我有一会儿可能看不见你了，不过这不要紧的。
再过一会儿，你会看见门口有一只流浪猫，它会叫得很大声，足够让你听见了，我保证。
你会发现你们有着几乎同样的眼睛，它和你笑着的时候很像，我说真的。
然后你就抱抱它吧，最好再去冰箱给它拿点吃的。啊，就拿那个芒果慕斯就好了，坏了也没事的。
我可真想吃芒果慕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