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高帝十年,长乐宫深秋。
长信宫前枫叶深红,流水自宫墙两侧流下,静水流深,无声无息。既是一派皇家肃穆,又有种说不出口的清冷凄凉。
留侯张良垂首等在门口,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他深知吕后虽计谋深远,但却不是戚夫人那类喜好无事生非之人,她走的每一步,都绝无可有可无之理。落子无悔,她此次宣召自己,想必是有大事要发生。
大事……他心下苦笑,其实谁都很清楚,十年过去,天下渐稳,陛下和皇后唯一不放心的,也就只剩下那个人了……
朱门轻启,一个绾发拖裙的中年女子从门内走出,身后两个侍女低垂腰身为她捧着裙摆,正是皇后吕雉。
“留侯大人,你来了。”
听这比往日更加冰冷的声音,张良心下一沉,连忙俯身行礼,回道:“皇后。”
“日子过得可真快,上次见你还是在初春,那时陛下还在宫里……这一转眼都已经深秋了。”
“陈豨虽有胆谋反,但他毕竟势单力薄,兵力远不如陛下,绝无胜利之可能,请皇后放心。”
“是否势单力薄还未可知……也罢,沙场征战终究不是我们女人家能够谈论的东西。留侯来得可巧,这两日长信宫前的枫叶都红了,不如你陪本宫赏一赏吧。”
“就依皇后之言。”
吕后闻罢,轻哼一声,便款步走向池边,张良也只得随她走过去。那清澈幽深的池水倒影着一树深红,几点枫叶落于水面,漾开的波纹打碎了水中那张美人迟暮的侧影。她不再看那潭深深的池水,而是转而从树上摘下一片暗红的叶子在手中把玩,一边问道:“留侯,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召你来?”
若是平时,张良自然是简单回答一句臣下不知,然后静静等着。可今日,他却微微一笑,抬头拱手,声音沉静如水:“皇后是来向臣下问一个人。”
“哦,谁?”
“韩信。”
“韩信。对,是韩信。半年前,还是春天,我就向你问过他。那时你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给了。你向我保证过什么,你还记得么?”
“自然是记得。”
“我问你,这些日子韩信住在你家,他可收敛了?”
“比往日好些。”
“那陈豨造反之事,可有他的份?”
“没有。”
“没有,本宫也多希望他没有……可他是韩信,陛下念着旧日情分,嘴上不说,可本宫却是知道的。本宫是皇后,不能不为陛下分忧。”
张良沉默了。代相陈豨谋反,陛下已经御驾亲征,但他很清楚,皇后更清楚,陈豨起兵造反前见的最后一人,正是韩信。就凭这一个证据已经够韩信死一百次,他手心生出冷汗,求情的话堵在喉咙口,却终究说不出来。
求情无用。吕后放过了他一次,绝没有理由再放他第二次。他闭了闭眼睛,只想着当下的对策。吕后的声音又从耳边响起。
“留侯,这件事……你怎么看?”
“皇后既然叫臣下来,不可能是为了告诉臣下一件已经决定了的事。”
“不错,韩信在朝中军中都颇有人缘,杀韩信容易,要绝了他在军中朝中的影响,却还要留侯大人的帮忙。”
“如果我替皇后想了万全之策,皇后准备怎么做?”
“杀韩信,灭三族。”
“我只希望皇后明白一件事,韩信无罪,他从未想过要谋逆陛下。”
“等他死了以后,本宫自然会相信。”
“皇后……”
“但你放心,韩信是大汉王朝的功臣,立下过不世奇功,世人皆知。就算我不提,陛下回宫之后,也会厚葬他。”
“韩信领兵时的旧部,现还有十人在朝中任职。他身边还有一位重要的谋士,不可不除。”
“你很清楚。”
“是的,我很清楚,我会为皇后找出这些人。”
“你的条件呢?”
“韩信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已六岁,女儿才两岁。”
“你不希望他断子绝孙。”
“他毕竟辉煌了大半生。”
“好,我会让人留下这个女孩。可她终身也不能踏进长安城半步,也不能知道她父亲是谁,你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