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数月之后,千里之外的蜀中唐门,南楚缓缓踏上镜湖轩二层,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阿诤,我们还是走到了今日。
靠坐在雅座中的唐诤蓦地睁开眼,看到来人的瞬间轻笑一声:“原来是你……看来我还是没有让听雪楼主亲自出手的价值。”
“不……大哥他,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他知道,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了解……呵,我们之间真的有过了解么。”顿了顿,接道:“我是不是该感谢他,让我死在你的手里?”
南楚默然垂首,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凝滞。良久,他终于再度开口,语速缓慢却透着坚定:“我今天来,不是想杀你的。”
“不杀我?”唐诤冷笑一声:“萧忆情要灭唐门,自然要灭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容我活在世间?”
“大哥不是那么冷酷的人……”
“你觉得我会信?他向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就连面对老弱妇孺也从未心软,何况是我?”唐诤不耐地打断他,话中带着浓浓的讥讽。
“那是以前的他……其实,从拜月教回来之后,大哥就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既然让我负责这次行动,就给这件事留了转圜的余地。”南楚急急辩解道。
“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他放我一条生路?”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是其实应该感谢的,是擅作主张的三楼主?”
“你一定要这么认为的话,就当是……我对你我这些年情意的一个了断。”南楚艰难地吐出这句话,闭眼不看他,催促道:“你快走吧。”
“如果我说,我不想了断呢?”
“你?……”听得这样的回答,南楚惊讶地睁开眼,语气中不知是惊是急是怒是喜。
“我说笑的。”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各种情绪,唐诤心下了然,伸手取出两个小巧的青瓷瓶,倒出两粒看起来完全相同的白色药丸,“阿楚。当年我们初识之时,都还只是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坐在不起眼的小酒肆中把酒畅谈着要在江湖中闯出一番事业。不过正是这个江湖,把我们逼到了今日。但是我……从未后悔与你相识。”
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预感,南楚疾步走向他,伸手欲夺他掌中之物,然而唐诤比他更快一步把药丸吞入口中,脸上露出解脱般的神情。
“你给自己吃了什么?快吐出来。”南楚满面惊惶,捏住唐诤的下巴想要逼他张嘴吐出。然而却发现眼前的人面色突然变得通红,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看着唐诤痛苦的神奇,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淹没了他,一把扶住唐诤的腰,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阿诤,不要……快吐出来……你答应会一直陪我的,你不能死……”
被窒息的感觉淹没的人挣扎着寻回一丝理智,听见南楚破碎的呢喃,他费力地伸出手去轻抚着对方的面颊,用唇形代替声音一遍遍说着“我爱你。”
看懂那三个字之后,南楚却毫无喜色,脸色反而迅速地黯淡下去——阿诤一直那么骄傲,纵然二人心意相通,也从未开口说过一句情话。这样坦然的表白,大抵是,知道此时不开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从来都是明白爱人的决绝的,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赌这一次。他知道如果换做别人就再无生机才主动请命前来围剿唐门,而放走他的后果自己也早已准备承担。虽然知道就算唐诤逃过此劫,灭门之仇也会让二人之间再无一丝可能,但比起相忘于江湖,他更不能容忍彻底失去他的可能。
只是他忘记了,唐诤对他的爱不比他少一分一毫,他不会愿意自己为了他而受到楼中的惩罚,而唐门已灭,他也不屑狼狈地四处逃窜以躲避如跗骨之蛆般的追杀,更加不可能有机会去找听雪楼主报仇,所以他选择舍弃自己的性命——反正自己活下去也再无价值,不如让恋人能完美地完成任务。
阿楚,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活到很久很久之后——用你的眼睛,替我看遍我们说好一起走遍的每一个地方……唐诤睁大眼睛看向恋人的面庞,想要把这张脸的模样刻入灵魂,却抵不过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终于,那双手无力的垂下,眼中的光芒消失,但那双黑眸,始终没有阖上。
抱着唐诤的尸首缓缓跪倒在地,南楚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感觉,或者说,他已经没有感觉。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着爱人一起离开了一般,南楚的眼中一片死寂。
直到夜幕低垂,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他依然抱着那具已然冰冷的尸体,一动不动。
“三楼主,这边的事情已了,我们该回楼里复命了。”是谁在说话?他茫然地抬头,看见一袭蓝影,却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三楼主,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吧。”女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痛楚。
人死不能复生……阿诤,已经死了……
想起恋人最后的目光,含着无限深情与期许——他完全明白阿诤的想法,也知道恋人最后的愿望是让自己替他好好活下去。
——阿诤,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秋风萧索,带着阵阵寒意,温柔地抚平唐诤额角散乱的发丝,南楚轻推木筏,看着流水带着那个白衣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中,他终于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烟波浩渺的湖面被风吹起阵阵涟漪,而有人的心,却在这一刻永远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