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习惯搭乘公车穿梭在目的之间,觉得这是认识城市不同面貌CP值最高的方法,所以,不论刚抵达一座新城市,或重回儿时熟悉的街道,办一张本地的交通卡,总是第一件任务。
那天从遥远的流浪旅途刚回归,在住所稍事安顿,就习惯性地走出门,打算买一张交通卡,方便日后出行。楼下转角接近路口一座公车票亭突兀地竖在那里,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模样,像是童年记忆中贩售车票同时兼卖杂货的小贩铺子,却又如此精简,就一座亭、一个人、卖的就是交通卡,玻璃的帷幕和蓝色的尖顶,在光线的穿透下,感觉就像梦境中的童话城堡一样。
“买交通卡...你们这里是卖交通卡的吗?”我一脸狐疑,不太确定地问了声。票亭子里做了一位老先生,穿着打扮十分老气,也还干净整齐,就是印象中公路局员工的制服,只是好多年没有见到过了。老先生抬起头看着我,原本呆滞而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精神,特别灿烂的笑开了怀,他用一种老友相见的语气对我说:“你来啦!交通卡是伐?有有有,你想到什么地方,我的交通卡都能带你去...”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头好多好多的交通卡,都给倒在在票亭小窗口的售票枱子上,一下子交通卡堆满了窗口,把我和老先生的视线遮住了一大半。“老先生,您别急啊,我就买一张,我暂时还去不了太多地方...”我慌张地伸手拦住快要掉出来的交通卡,赶紧的把来意说明,老先生似乎也发现拿出来的交通卡数量过了,再把散落的卡片收回原本放置的盒子里,还是特别开心的和我说着:“是啊,你有的是时间,有些地方过阵子再去吧...这一趟想上哪儿去?”没有人这么问过我,甚至我自己都没有这么想过,不就是上车下车的事儿吗?这个问题还真难住了我,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我回答:“老先生,我还真没想过,不过我猜,旅程本身就是答案吧?”
老先生的笑容少了,多了一种肯定或赞许的眼神,他点了点头,从老旧的制服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交通卡,递给我说:“所以,我们都得在路上,才能找到真正的目的地...去吧!”付了钱,接过交通卡,老先生就自顾自地低头收拾刚才的凌乱。这张交通卡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我有些担心卡里头没有余额,本来想问个明白,但是老先生特别专心的在收拾,一点没注意我还在旁边。愣了一会儿,我也只能走开了。
票亭旁就是公车站,正巧一辆公车驶入,我想上车刷了卡就知道余额了,如果真没钱就赶紧下车找老先生理论,于是我招了招手,等公车停妥、开门、上车、刷了卡,我仔细盯了机器上的金额,确定老先生没骗我,总算放心了。这时候公车已经关门起步,空荡荡的车厢没什么人,我也没有特别的安排,那就搭一段公车体验城市吧。我总会坐在最后一排靠左边角落的位置,因为这样能看见所有上下车的乘客,却很容易被其他人忽略,十分符合我孤僻而好观察的个性。我注意到接连着几站都有乘客上车,却没人下车,我想或许这里更靠近始发站,所以上车的人多些;接着我发现上车的乘客都是老年人,有些老伴相互搀扶,有些人老当益壮一个人上车,渐渐地,公车上就快要满座了,有些老人家更愿意拉着把手站着,这不意外,父亲在的时候也是这么逞强,特别乐意别人认为他还年轻。突然我听到原本该报读站名的广播变了,播出了一串数字:“七百六十六!”,我抬头看了一眼站名显示的LED看板,现在也显示着那个数字,还一闪一闪的。又一次站停,三位老人家上车,广播和看板的数字同时调整:“八百三十八!九百二十!一千零一!”就在最后一个数字被广播出来的刹那,我的眼前闪过一阵强光,就像谁在车厢里同时点燃好几根冲天烟火一般,没有爆竹炸裂的声响,车厢中却回响着所有人欢呼的声音,就像任何一个我们熟悉的庆典一般。等再能看清的时候,我差异的发现一切都变了!原本那些长者乘客全都成了年轻小伙,本来身形佝偻相互搀扶的,成了正在大婚的新郎与新娘,男方一样的搀扶着带着盖头的女方,神情却是意气风发,其他乘客都是婚宴的宾客,正欢快的随着喜庆的音乐手足舞蹈着,他们刚才还困顿于岁月侵蚀了身体的能力,只能勉力移动如残烛般的身躯,现在就从病痛的束缚中解脱,用他们内心最明亮的模样舞动着。我好奇欢庆的音乐从哪儿来,顺着声音的方向往车窗外看去,原本街上一辆辆冲着目的疾驶的车辆都成为顶顶大花轿子,轿夫扛着的都是唢呐锣鼓手,欢天喜地围着公车摇摆,乐声和喧闹一直不停。我一直看见这群人嘴里在念叨着什么话,却因为乐声太精彩没能听明白,一直到新郎牵着新娘走到了车头准备拜堂,所有乐手才停下乐器演奏,面向着公车,和新郎新娘打躬作揖,一起说出了那句话:“公车千岁!千岁!千千岁!”
乐声又起,新郎牵着新娘缓步下车,花轿、乐师和宾客簇拥着向前方走去,欢庆的列队走得好长,也有自己的方向,一阵子有些孩子跟上讨喜糖看热闹,然而这些孩子还是得走,走另一条自个儿的路。那位一上车就直挺挺站着的,还没下车,他看了看即将走远的队伍,转过头看了看我,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他离开了父母的家,一个人流浪了好一阵子,想要拥有属于他自个儿的家,他尝试过,不止一次,最终他带走的,还是一副直挺挺的腰杆。我伸手请他别走,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转身、下车、小跑步跟上了队伍,我好失望、好难受,无力的低下头趴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或许欢庆是应当的,他们用生命维护了一种精彩,和自己的方向,我注定只能陪伴而无法挽留的。
“终点站到了...终点站到了”这样的声音反复出现,越来越强烈,一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背“这位先生,到站了,该下车了”,我才起身,原来是场梦,只是,泪水的痕迹是真实的,还有,手上握着那张交通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