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牢的千斤石门再度打开,携着姬痕月的手一步出暗牢,走在长廊上,星魂明显感受到了那些仆从傀儡的转变。自己进入暗牢前,它们的脸色死板僵硬而且冷漠,如今除了敬畏再无其他,个个都是卑躬屈膝,见了他…哦或者是说见了她便三跪九叩。想着想着,星魂鼻头一痒,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
也对,此刻外头正下着大雪,衣衫单薄破烂的星魂自然抵御不了寒意入侵。他正欲抬手搓搓鼻子,突觉肩上覆了什么物什——竟是原本披在姬痕月身上的丰暖白裘!由于孩子身量不够的缘故,白裘在地上拖了一大截,白裘上盘了不少生姿怒放的秋兰图纹。
反观姬痕月此刻却仅着一袭白色纱衣,寒风一吹衣袂扬起便能瞧见少女白玉似的手臂。星魂眉头一蹙,蓝眸暗沉。她连头也未低,冷声道:“…汝很冷么…”言罢拖着他走到长廊边,姬痕月轻轻探出手,任飞雪落在自己的手上。又一阵寒风掠过,姬痕月已松开星魂的手,身形一闪衣袂也未曾扬起便孤身立于纷纷白雪中。她掌中托了些许落雪,手腕一翻,落雪凝成碧叶模样流星一般划过星魂视野,直直钉入柱子穿柱而过飞到长廊另一边又化成了雪水。
来不及惊讶,姬痕月已重新站回星魂身侧,身上未带一片落雪。
“你…”星魂诧异出声,忽有想到什么就改了口,“师傅…”
“无需惊讶,吾只不过想要汝知晓汝师尊的实力,以此验证吾所言绝无虚假。”冷冷的女声打断了孩子的话,姬痕月低头看着自己新收的徒弟,“…汝天赋奇高,为师坚信,汝日后亦会拥有这般的实力和地位。”
“那时候,甚么飞雪冷寒,也伤不了汝。”
“星魂谢过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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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飞雪开启了他们的师徒缘分,这样的缘分不知不觉延续了六载。六载风雨中,每日姬痕月都会像那日暗牢初见一般向星魂伸手,星魂也会向那日一般将手放入姬痕月掌心。六载,将当年那个身形瘦弱的孩童磨砺成了阴阳家一把锋利的快刀。提起星魂之名,江湖中人都是这么评价的:阴阳家天才少年,术法超群的少年,重权嗜杀,等等听起来或褒或贬的形容词,哦,还有一个——阴阳家辰玉姬痕月的唯一徒弟。
说起最后一个评价,十二岁的星魂少年总是很骄傲。骄傲之后他又会陷入长时间的思考和沉默。
师傅,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六载,他长大了,不过阴阳术的修为更要长在他年岁前头,十二岁能掌握傀儡术、聚气成刃等等阴阳家高深术法在很多人眼里看来遥不可及。然而,他星魂的师傅容貌却一如当年。
但确乎是又什么不一样了,但他又找不出来。
这个疑惑绕在阴阳家天才少年星魂心里很久很久,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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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骊山上空纷纷扬扬落下飘雪,他的师傅斜卧在软榻上,一头如水的酽紫长发散在她的白纱衣上,和上头的秋兰纹路缠缠绕绕,风华不用多言。她虚眯着雕琢过的桃花眸,慵懒地看着外庭中练得起劲儿的唯一弟子。星魂手中气刃渐长,一扫便是满目的飞花碎玉,却是半分不沾染少年深蓝色的术袍。
少年勾唇一笑,湮灭了手中气刃。探出一只手托着些许落雪,对师傅姬痕月道:“师傅,你看。”
姬痕月懒懒一扫,应声答道:“嗯…感觉像是回到六年前…六年过去了,你长大了。”
少年指尖一僵。六载来,师傅还是第一次用‘你’代替了‘汝’,那种奇怪的疑惑瞬间疯长缠绕。而且,师傅也是第一次对他回想起过去。
姬痕月招招手示意星魂过来,待星魂踱步至自己跟前,她居然轻轻一笑,那种风华惊得连星魂也愣神。
“六年前,我记得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正低着头。你,当时在饮血,是么?”姬痕月的眼睛抬起,眸中酽紫如雾。
师傅…的称谓都变了…不过星魂也还是保持冷静地回答师傅的问题。
“是的,师傅。当时我藏着躲着,好不容易才活下来,要我六岁去啃别人的尸骸,我可做不到。现在,我还是做不到。不过我对于血,实在是因为干渴。我只是知道我不喝,我会死。”
黑暗的往事,二人叙述得太平淡,就像是没有放盐的菜。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过去…”像六年前,姬痕月托起星魂的下颔,眼神愈发朦胧。她又笑了笑,容颜绝世,“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的过去…”
“星魂…你知道我是什么么?”如果说先前都还能让星魂找到一点点的理由什么的,现在这个着实让他摸不着头脑。
“师傅…是阴阳家的辰玉大人,星魂的师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啊…呵呵…”姬痕月抬手抚上眉梢,笑意更深。“每个人,都是这么说、都是这么说…”飞雪中姬痕月的紫眸越发冷寒,一直无波无澜的声线也陡然间攀上高峰——“但是,每个人都是这么骗我!每个人都是!骗了我很多年,从我醒来他们都这样骗我!”
姬痕月指尖发力扼住星魂,将脸凑近了自己唯一的徒弟。酽紫眸中有深切的悲哀痛苦:“…星魂…你会不会也是这样骗我…”
对外人素来冷漠的星魂愣愣望着自己师傅绝世的脸,望着师傅眸中深切的痛楚,什么话语都堵在喉头。
姬痕月望进徒弟的眼睛,慢慢冷静下来,而眸中的痛苦分毫不散。
终于,师傅恢复冷定的女声响在他耳畔——“星魂,你知道么…我是傀儡,一只特别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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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星魂在短短眨眼都不到的瞬间震惊成目瞪口呆的模样,今番例外。
阴阳家的绝顶高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辰玉大人,姬痕月,他星魂——阴阳家天才少年的师傅,是…傀儡?!
“是的,姬痕月是傀儡。这样的事实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你很惊讶吧。别说是你,就算是月神听到也一样。因为这件事,除了东皇太一和如今的你我,无人知晓。”姬痕月撩起自己的衣袖,一道细微的切线状伤口在姬痕月的手肘处,看起来像是划分了关节。
“我是第一代东皇太一,也就是邹衍老夫子所做的。那日不想除了什么差错,他竟然做出了不需人控制便可自我行动的傀儡,那就是我。他把这个秘密传给第二代东皇,这么一代传一代,就传了几百年呢。”
“我虽然这么说来活了几百岁,但实际上我‘死’过,还不知几回了。每一次我以为我会永久的闭上眼睛之后,都会不情愿地重新睁开眼睛。而且,我并不记得‘死’过,也不记得自己的不情愿。直到我又一代的生命结束前,我才会想起来一切,然后又忘记,等待结束。”
“我的‘生命’掌握在东皇手里,我‘死’了他们能再次‘复生’我。这样一直一直延续下去,我这一生都逃不出阴阳家!”
“每一代的事情我不能记得清楚,不过我最喜欢现在,我是姬痕月,这个名字也好听…还有你徒弟。我希望在我下一代甚至以后,都能够记得你。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会忘记,所以就讲给你听。”
言罢,姬痕月一笑。
“…不过,我想起来一切的时候就代表我快要再次‘死亡’,我应该最先期望你会记得我吧…”姬痕月深深看着他,眸中映着他的影子,“可是…你应该不会记得我了…”
飞雪忽然止住了,姬痕月阖上眼睛,渐渐睡去。可能…她再醒来就不会记得了…吧?
星魂咀嚼了那些话很久,那些疑惑也就自己散了。他知道师傅怎么了,师傅——要迎接‘死亡’了。
少年嘴唇微动终是无言。
他俯下身去第一次浅吻了自己师傅姬痕月的眉心,并无风月之心,只是他很心疼她。
“我希望在我下一代甚至以后,都能够记得你。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会忘记,所以就讲给你听。”
“可是…你应该不会再记得我了…”
“怎么会呢…师傅。”
“星魂不会忘记的,什么样的师傅,都不会。”
这是少年俯在他师傅耳边说的话,一辈子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了。
果然,等师傅再醒来,就对他说:“汝继续修习吧。”
和上头文风不同了就这样吧写得乱有空我重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