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梗。]
她是妜弋天命的凤凰，文武双全的仇岚女王。他是清辉遍地的夜色，她全心爱着的，唯一承认的王夫沈忘。
走近这个清冽如秋的男子用了多久？她已经记不清了。一步步的接近，了解，相偎相依。她想多不容易，在这个冷冰冰的位置上她依然找到了她想要的安宁。却何曾想到世事无常风云变换，只三步，便将她依赖的表象讥讽个彻底。
一步君侧清，她为他空悬后宫三千，一嗔一笑逼死了执意上谏的元老。她偎入他怀中扬起脸笑，眸光熠熠璨若星辰。
“沈忘，无论是什么，我都想给你最好的。”
二步清君侧，她失去了忠心耿耿的良臣。她在御书房坐了一夜，慢慢将王妹的密折撕碎，任他吻去眉睫的泪，她笑的清明而坚决。
“沈忘，你知道吗，无论真凶是谁，我都......留他不得。”
三步君清侧，她押他至妜弋边境，长剑出鞘横切地面，亲自在两人间划了道深渊。她抬眼淡笑，字字铿锵冰凉。
“沈忘，出我妜弋，休想再入。倘使再遇，孤必亲自弯弓，送你上那黄泉路。”
今生今世，与君长绝。
妜弋女帝：仇岚。@雁绯羽
妜弋王夫：沈忘。@凤白翎

[仇岚。]
谁悬宫灯百盏照亮如墨夜色，染缀盛宴之下浮华笑语欢歌。
这支舞已然将歇，那炽烈红影随着最后一丝缠绵的琴音半倚于地，折扇半掩俊俏颜面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芒泽闪动定定看向自己，眼波流转凭生媚色无边。
真是尤物。
凤眸薄染几许微醺迷离，斜倚在王座上慵懒撑额看着殿下觥筹交错歌舞升平。菱唇微扬轻晃指间白玉樽杯，西凤酒浅出漪涟一如眸光潋滟。
“木元老，令郎着实好才貌。”
举杯向殿下左侧四席盈盈浅笑，声音略带一抹柔和低哑。侧首相询，句末尾音轻轻一挑，千回百转蜜如勾撩。
“不知令郎......可曾有姻缘在身？”
“回禀陛下。”木元老眼中骤然一亮，俯首恭敬一礼。“自是没有的，然犬子久闻陛下......”
“孤已晓得。”截断她将出之言，轻瞟一眼殿下所伏男子，转向右侧六席邢部尚书带笑调侃。
“孤还道是何等绝色能让季尚书之妹魂牵梦绕至茶饭不思，今日一见果然国色天香......既如此，孤便准了这桩亲事，也好成就一段佳话。”
木元老脸色骤然一白，和邢部尚书交换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浅啜一口西凤酒，面上笑容愈发清甜。
最近木元老的动作着实太大了些，是时候该提醒她一下这妜弋国谁是主子了。
纤指掩唇半闭凤眼，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看向殿下正在吹箫的蓝衣温雅男子。这一个是桓侯之弟，下一个似是李元老之子......这般昭然若揭的心思，自己自是知晓。已经有段日子没有新人进宫，怕是今日也该选几个领回去了。眸光转动正打算随意钦点几个，不经意扫向自己身侧空位，突然怔了一怔，笑意略收。片刻后，轻抿唇角，敛眸起身。
“孤有些乏了，先行回宫。今夜还望众卿尽兴。”
没有携侍从，在夜色中慢慢向那人的寝宫走去。远离身后一片灯火通明，无月的夜显出它原本的凄清与沉静。独自走了很久，转过一道回廊画角，眼前出现一室暖色灯火，骤然驱散周身寒意。
那人清冷眉眼在灯下稍显柔和，执卷低眸神色专注。倚在门前定定看了一会儿。低眉轻笑，梨涡浅浅。
“王夫看上去，可不像身体染恙抱憾无法赴宴的样子。”

[沈忘。]
窗外满溢夏日午后聒噪的蝉声。
清禾冒冒失失闯进来时，对面的人如受了巨大惊吓般倏然站起。反把清禾吓了一跳，无所适从的站在门边，紧张的不敢动弹。
看了清禾一眼示意无碍，放下衣袖将手腕遮住。这种命门被人制住的感觉并不让人舒服，抬眼看向对方时，眉间带着比平日更显见的凉意。
“季太医，你看的够久了。”
季太医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脸色略略发白。稍一犹豫，躬身深深一揖。
“观脉相稍显虚寒，想是多年积疾所致。公子且继续按老臣的药方调理，加以时日必能益气丰神，请公子与君上宽心。”
眉峰微动看向其恭敬的身形与鼻尖的细汗，沉默片刻，极淡的笑了一声，心中一片清明。
“有劳太医。”
自己的脉相绝非如此正常，不知他是不敢说......还是不能说。
送走季太医后清禾长出了口气，捧着几卷书册凑过来，一脸泫然若泣。
“公子......你可是旧疾复发了？都怪那个天杀的沈家......居然把公子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当作沈祺那个败类的替死鬼囚禁那么多年！要不是君上在沈氏一门行刑之时发现公子并非沈祺，公子岂不是......”
骤然发现自己说的太多，清禾后怕的打了个寒噤，把手上的书册放下，悄悄退了出去。
青衣沉静，神色淡淡。独坐良久，翻开一本清禾新捧来的话本，看着第一页从午后至黄昏，从日光明媚至夜色深沉。
这种如哽在喉之感......原来沈家二字，已由不得人提及。
“王夫看上去，可不像身体染恙抱憾无法赴宴的样子。”
清柔女声打破一室沉静，自沉思中惊醒，转眸看向声处，女子带着些许浅熏的眉眼映入眼帘。
“陛下？”
她身后是层层叠叠如墨的夜色，隐约可见远处的灯火通明。有些诧异的看了她片刻，放下书慢慢起身。
“恙不在表。”
“陛下今夜......不是该有个苦短良宵？”

[仇岚。]
这话里话外......别有深意？
盯着他波澜不惊的神色研究了一会儿，眸光闪动笑意盈盈，眼底映入烛火毕剥跳跃之色，略略扬眉促狭开口。
“孤近日五行向背，不犯桃花......王夫温厚平和贤良淑德，堪称后宫表率呵。”
一拂衣袂向他走了几步又很快停下，稍一犹豫，黛眉微蹙嗅向自己衣袖。
他该是不喜欢这一身酒气的。
“等我一下。”
步履一转走向内室，除却佩剑华服额冠明珠，素衣加身青丝不束，洗尽铅华在他身侧坐下。鼻间萦满淡淡药香，随手拈了案上的书翻看，菱唇微翘淡展眉睫。
“沈忘，今日的药可有按时服下？”
沈忘。
独处时向来叫他一声沈忘，许是意识里并不只当他是王夫，更像是一份上苍赐予的意外礼物。
两年前沈元老向来嚣张跋扈的爱子沈祺因通敌叛国之罪被判处以极刑，念在沈氏也曾为国分忧的情面上没有施诛连九族之罪，只将沈氏本家中人尽数抄斩。行刑之时于高台之上冷眼旁观，被推上断头台的男子是沈祺却又不似沈祺，全然没有连日审讯中色厉内荏歇斯底里的样子，只是闭上眼平静的现在那里，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收起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意坐直身看着断头台上之人，衣衫破碎血迹斑斑折损不弯挺直的脊梁。刀锋将挥之时抬手叫停，走到他面前注视良久，在他脸上摸索一阵，摸到他鬓角边缘，揭下薄薄一层面具。
彼时自己带着全然的玩味倾身贴近，半勾菱唇笑出一派妩媚风情，轻声问他可需要救他一命。他视线淡淡对上自己，不闪不避不惊不喜，只漠然说了句随你。
真难以想象，这个从小被当成沈祺替死鬼的，连名字都是随便取的弃儿，会对一切毫无怨恨。
连夜笙歌欢宴带来的倦怠放松后方显现出来，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身上。
“今天有没有看到什么有趣的段子？说来听听。”

[沈忘。]
对她的打趣并没有故作计较。
毕竟不该也不能多说什么，从第一天入宫之日起就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人是妜弋无双的君上，自己不过是恩宠正隆的侍君。人总要看得清自己，纵使再琴瑟和谐相敬如宾，这种关系也——
不叫夫妻。
心头莫名有些异样，淡淡一抿唇角意味不明。蓦然目见其洒然拂袖步进内室，微怔一瞬，眸光略深，良久转向帘外夜色，一时有些沉默。
不可否认，她对自己极好。
当初沈家势败，元老之位由王家顶替。两家素来交恶，沈氏一门尽数遭劫，再无翻身之地。她一方面对这般景况乐见其成，另一方面却力排众议，独独救下自己。
刑场之事很快成了酒肆茶馆中说书人口中一波三折的段子，只道是公子君上姻缘天定，全然弱化了沈氏一夜倾颓之事，不动声色将铁血清洗渲染成一场民间津津乐道的王室风雅逸事。而她也慷慨给了这个故事一个最好的结局，沈忘从沈氏弃子成了妜弋王夫，从戴罪之身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何其幸运。
她换了云裳坐在自己身侧，伸手揽过女子削肩令其靠在自己身上，指尖流连于她三千青丝，眸色在重重灯火下尽显柔和。
“有趣的段子，倒是也有两个。其一是本朝楼先生的江南调，可惜是残篇，下阙已失。”
从桌上话本里翻初有些残破的孤本，指尖一错捻开书页，微顿片刻，低声念出残词上阙。
“雾华散，西北望长安。转教萧郎应有憾，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绝何期安。”
“不知下阙可能寻得。”
若有若无感怀一句，放下孤本拿起另一本书册，脸上表情古怪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正常。
“这个段子是番帮礼仪，今日偶然翻得，陛下无需在意。”
“古训有云：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女子言行至美，在乎三从四德。于幼从父，出家从夫，夫死从子。谨遵妇容妇德，夙夜自勉，谨忌七出。七出之重，无子善妒......当世之妇，以此为度，可绝下堂之羞，堪为富贵长久。”

[仇岚。]
因他一下下轻抚发丝的动作舒了微紧的眉头，晚风绰约烛火摇曳，靠在他怀中，鼻间萦绕药香淡淡，仿佛先前无尽的争斗与疲累都已渐渐远去。
当初就是这个并不坚实的怀抱，温暖了自己荒凉已久的世界。
最初即使救下他后也没有产生将其纳入后宫的想法，自己到底未满双十年华，对利用纳君巩固势力尚有些下意识的抗拒，况且沈家也并无多少利用价值。后来宫外偶然邂逅，恰遇十余刺客。他抱过自己躲开致命一击，松开拥住自己的手捂住伤口淡淡转身。
他说，这个人情，算是还清了。
因着一些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原因，将他留在了宫中。
后来星移斗转流淌着韶光岁月，从小就被一步步带上这个又高又冷的位置，习惯了长久孤身一人，习惯了弦断无人相和。然而突然出现一个清冽的侧影，沉默而坚定的站在自己回首就能望到的位置，安心的让人叹息。
于是力排众议明媒正娶，不想让自己的爱情受半丝委屈。
“楼先生的这阕词倒是从未听说过，我会派人多加留心。”
安静的听他念着诗文，偶尔插上两三回答。而后闻听三从四德之说略略一怔，稍稍离开他的怀抱正正看了他一眼。沈忘何时单单开过玩笑，念上这么一段，他的意思......
“沈忘。”
低眸抚平他略皱的前襟，指尖在他衣襟处短暂的停了片刻，抬头定定看向眼前沉静寡淡的眸子，颊边晕红浅淡，尚算清澈的眸中染着薄薄一层醉意。蓦然冲其弯眼笑开，如未经世事的少女般带着混杂娇憨的天真与明媚，语笑嫣然间模糊真情假意心思一望难明。
“你若不喜，我散了这后宫可好？”

[沈忘。]
“陛下醉了。”
将她散在颊边的青丝勾至耳后，眉峰半分未动，取过一本书卷继续念着自己欣赏的段子。在她灼灼的注视中念了一会儿后慢慢消了声音，对着泛黄的书卷沉默片刻，一抬手把书卷撇至一边，定定对上她璀璨夺目的眸子。
“我何止不喜，简直如哽在喉。”
“可既然你在这个位置，我就不该有任何奢望能一双人一生一世......陛下。”
“自古情理难两全，你是妜弋无双的凤凰，我想见证你千古流芳。”
无声对视片刻，避开她慢慢氤氲出水泽的双眸，敛眼在她睫上轻落一吻。
“你累了......睡吧。”
将她抱到内室歇下，待她睡熟后起身着衣回到外室。铺笺磨墨，提笔行云，字字深刻。搁笔独坐，看廊前夜雨，点滴至天明。
二日晨起，她上朝后叫了清禾来收拾东西。未几刻一面生侍童送来当日汤药，挥手命他下去，端起药碗尽数饮尽。
几息之间喉腹剧痛，药碗坠地粉碎，喉间腥甜，颓然倒地。
——————————
“君上！”
早朝下朝时间不若往日安静，一片窃窃私语声中，清禾脸上一片交错的泪痕，直挺挺跪在通向王殿的宫道上，鎏金衣袂渐近，少年双手托住宣纸高举过头顶，哽咽着哑声开口。
“请君上救公子一命！”
那被他小心翼翼举起的宣纸上是他的公子用心书下又小心藏起的叹息。
——不如不遇倾城色。

[仇岚。]
不如不遇倾城色。
那样淡泊清冽的男子，在断头台上依然沉静平和的谪仙，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将满心的挣扎压抑蘸入笔墨，写下不如不遇这般无奈的天命？
「可要我救你一命？」
「随你。」
「你的伤……」
「小事。陛下的救命之情，沈某算是还清了。」
「留在我身边……可好？」
「好。」
「你若不喜，我散了这后宫如何？」
「我何止不喜……简直如哽在喉。可我不该有任何奢望能一双人一生一世。.陛下，你是妜弋无双的凤凰，我想见证你千古流芳。」
言犹在耳。
接过宣纸低眸神色不明，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想想那个名字都觉得胸口一紧。只觉心中由漫长时光留下的孤单点滴凝成的壁障悄然碎裂，抬目四顾周遭的一张张虚伪嘴脸，紧抿唇角，静静下定了决心。
“起来说话，前面带路。”
——————————————
“一群废物！”
接过太医惨白着脸颤抖着递上来的药碗摔到跪成一排的宫中侍卫身前，反手重重一掌拍上桌子，桌上青瓷花瓶震出几寸高落到地上与药碗一样摔了个粉碎，面无表情坐在桌后，无视四溅的碎片与周遭的惊叫，视线紧锁着侍卫队长怒极反笑。
“好，很好。王夫寝宫都能任人出进，调虎离山轻易中计，就凭你们也敢夸口说自己是最精锐的大内侍卫？是不是哪天孤的寝宫里也会出现这么一碗毒药？！孤要你们何用！”
“君上息怒。”侍卫队长韩杨脸色惨白，低着头深深拜下。“臣等是因唐元老上朝时遇刺受了惊吓，臣担心刺客仍留于王宫之内，君上正值朝会不便打扰，故将巡逻范围擅自扩大了一倍，臣罪该万死，无话可说。然臣手下一干侍卫尽忠职守，并无差错，臣恳请君上放过……”
“等等。”打断侍卫队长的请罪，兀自皱眉。侍卫队长韩杨与自己幼时相识，算是青梅竹马至今。虽然不曾有男女私情，他却也算得上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所说应不为假。只是……
“唐长老遇刺？孤今日上朝之时还见到她，言行举止并无异样。你听谁说的这个消息？”
“跟随唐长老二十余年的贴身随侍。”
贴身随侍……
原来如此。
“看来孤还是做的不够啊。”指节轻叩一片狼藉的桌子，在周遭人的噤若寒蝉中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眼底光泽锋利如刀。
“旁人竟都已不知道……作威作福到孤头上，要付出什么代价。”
——————————————
“唐长老，听说你昨日晨时遇刺了？”金銮殿上黄袍加身青丝尽束，薄妆淡勾出眼尾入鬓，凤眸微眯语气柔和，淡遮眸光晦暗，笑颜如沐春风。
“遇刺？”唐元老一滞，茫然躬身。“未有此事，君上何出此言？”
“哦？遇刺一事可是唐元老的随侍亲口说的，定是无误。唐元老是不是琐事太多忘记了？没关系，孤惦念着唐元老身体有恙恐无法处理朝中之事，已经给你拟好了批准告老的折子。孤一片拳拳之心，虽多有不舍，便也准了唐长老告老之事。”
“君上……”唐长老一阵愕然，随即脸色一变迸现出无尽的怒火来，一甩袖子冷冷笑道：“哦？君上一片心意，老臣心领了，只希望君上不要过于沉溺于后宫之事，国事要紧，必要的祸国之因要早日除去，不然怕是愧对妜弋愧对列祖列宗，老臣也无颜去见先帝！”
“放肆！”脸色一变嘲讽勾唇，居高而下睥睨唐元老径自直起身不再向自己作礼，被禁卫军从朝殿上拖出去。视线一一扫过战战兢兢的朝臣，声音冷厉凌然抬眸。
“再有朝臣干涉内政者，有如此例！”
————————————————
半月后夜。
自沈忘出事后便坚持将折子都搬到了他寝宫批阅，闲暇时到内室里坐坐，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肯转醒，离他近些也是好的。纵使最近唐元老一事朝中已然沸反盈天流言乱飞，也没有回御书房的打算。朝中已然将沈忘传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妃，自己则是愚昧误国的昏君。这些话听的多了纵然不悦，却依然照常处理国事，没将昏君的名头坐实。加上有自己在民间空前澎湃的声势相抗，朝中注定翻不出大浪来。
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人和事，自己清楚得很。
“君上！公子醒了！”
扔掉一本上谏诛妃的折子，抬头看向未经通报闯进来一脸狂喜的清禾。顿了顿后方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骤然起身向内室步去，脚步因急切显得有些踉跄，赶至他床前抬手便要抚上他的脸，却在触及他神色时蓦然一怔，手僵在半空。半晌，用力偏过头去，只觉眼睫尽湿。
他紧闭的眼是无声的拒绝。
“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了么？”
喃喃低语一句，唇齿之间苦涩一片。在床边坐下，僵在半空的手转而握住他的手贴在颊边。耗尽力气让沉重的唇角慢慢上扬成一个甜美的笑脸，纵使他紧闭双眼根本不愿看见。
“给你下毒的唐元老已经被罢官衔，这次是个意外，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我叫人给你寻了楼先生的江南调，你若是看了，一定会喜欢。”
“你瘦了很多，太医说你是体内原有余毒，与喝下的毒起了冲突，加上身体本就不好，所以才会昏睡了这么久。以后要按时吃药，调理好身子。”
“这半个月我除了上朝都没有离开过这里，除了批奏折处理国事不做别的事情。饭懒得吃，妆懒得画，就连头发都不愿意打理了。”
“倘使荣华君不顾……”
纤长羽睫低垂在脸上打下鸦青翦影，臻首微偏，柔唇在他微凉的掌心轻轻一触，俯身靠近他微动的眼睫。颈项相贴，眼中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样子，咬着唇执着而专注的汇聚着视线，眼泪簌簌落下没入他如墨的鬓角，努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与哽咽。
“青丝为谁梳？”

[沈忘。]
原来她也是会哭的。
这个朝堂之上作风果决强硬，喜欢坚强直面所有坎坷荆棘，习惯于用笑容掩盖一切心绪的年轻女王，原来也会放下所有的高傲与自矜，像个孩子一样哭的无声又倔强。
被她这样爱着的男人，怎么可能依然铁石心肠。
她的眼泪一滴滴划过侧脸隐入发间，如同被那样微凉的温度所灼伤，心头阵阵抽紧，一种复杂难明的思绪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让人窒息，却无力也不想反抗。静静睁开眼与其对视，目见其泪水涟涟又强自压抑，欣喜展眉又犹豫着不敢靠近的样子，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蓦然抬手按住其后脑，用力吻上她有些颤抖的菱唇。将她的上半身紧紧环压在自己身上，尚有些虚弱的身体因这个动作有些呛喘，却发狠一般深深拥吻啃咬交缠，带着无尽的压抑隐忍与不管不顾，似要就此将对方打碎融入血骨。
抵死缠绵。
“陛下。”
唇舌稍分，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带着不同于往昔暗沉无波的灼灼亮度，深深看向她精致的眉眼，叹息着拈起她一缕青丝，将轻吻落在她如墨的发上。
“这场姻缘，是你的劫数。”
“也是……我的……”
————————————————————
次日晨起时发现寝宫中多了十余名侍奉之人。
清禾对着一碗侍卫队长刚从御膳房拿回的药如临大敌横眉冷对了半天，直到侍卫队长不耐烦端过来自己喝了一口方才放心的将已经快凉透了的药端至跟前，咬着唇脸上一片坚定。
“公子，清禾绝对不允许……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半月以来又清减几分，本就没有几分血色的神色愈显寡淡。没有多言，接过药饮下，将空碗放回桌上，淡淡环看了四周恭敬躬身的新面孔。
“他们是怎么回事？”
清禾顺着自己的视线向四周看了几眼，脸上不自觉便带了些许洋洋的喜色，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君上担心公子，新派过来的侍从，个个都有一定功夫，君上知公子不喜人多喧杂，他们都是懂规矩的寡言之人大可放心，若是还心中不豫，只留下几个也是好的。”
颔首示意省得，随意看了看，点出最角落垂首而立自始至终不曾抬头的男子。“我留下他，其他侍从还请韩队长带回去。”
侍卫队长韩杨领命而去，清禾虽多有不满也只能应下。因自己喜静，寝宫中随侍的原只有清禾一人，纵使多了一人依然显得有些清寂。差了清禾去取昨日新到的自己惯喝茶叶，寝殿中唯余两人之时，起身泡了杯君山银针，低头浅啜一口，淡薄敛眸。
“若不是曾见过你真容，我怕是未必能认出来你。”
“耐得住寂寞，抓的准时机，出手即成，毫不拖拉……你倒是让人，惊喜的很。”
————————————————————
“公子谬赞。”角落之人抬首，容貌平凡声音微浊，稍作拢手长身一礼，“属下韬光养晦二十余年，今次仰仗公子配合，将唐元老剥离朝廷，属下已于三日前得手。世仇得报，公子大恩，没齿难忘。今后道路，全依我族驱使。”
“客气了。这药也是好的，否则计划也不会如此成功。”眼中褪了淡泊之色，眸色明灭间带着隐约可见的冷意，睨了男子一眼，漠然淡道。
“大仇得报自然好，可平心而论，唐照这二十年来对你着实不薄。族中这些年把你置于唐照之侧不管不顾，对你又究竟有多大再造之恩？昔年见你尚且是通达明义模样，不知今时可有变化。反正你也只有不到一年活头，未来之路如何抉择，你自己心里，总该知晓。”
男子周身一僵，片刻后沉沉颔首，低声应是，退了下去。
他的头始终不曾抬起，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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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余后，昔年取代沈家成为七元老之一的王氏长老身遇袭身亡。从一脸担心的清禾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并不觉过分意外，只是心下未免淡淡一滞。
这般处境……对本因唐元老之事而在朝中声望受损的她，无异于雪上加霜。
我的女王，你当如何是好。

[仇岚。]
“君上！七位元老接连遇刺，先有沈氏满门尽诛，再有唐氏罢官遭戮，今有王氏身遭不测，如此惊天大案，君上要无动于衷到什么时候！非要元老尽数死了才肯睁眼看看这场天谴么！”
“纪山主何出此言！”怒而起身满目冷冽，金殿之上两相对视，面对其咄咄逼人横眉冷目，针锋相对字字铿锵。
“孤即位以来所作所为朝中诸臣都看在眼里，不说功勋卓著至少兢兢业业，天谴若落到孤的头上便是那天谴瞎了眼！沈缚衣通敌叛国大罪孤念在旧情上连九族都没有牵连，唐照插手后宫孤也不过是罢了她的官衔，王巷更是孤一手提拔至元老之位，纪山主将此三人道出来意欲何为？孤倒要看看你能挑出什么由头！纪山主地位由在七元老之上，身为辅国两大臂助之一自当为君为国分忧，自乱阵脚像什么话！”
“君上所言有理。”纪珩语塞，旁侧踱出一人悠然拱手。“然则重臣连番遇刺到底情形恶劣，君上总要做些什么出来以安朝中诸位同僚的心呵。”
同样的一番话，由姜卫说出口总比纪珩要好听得多也难办得多，两人同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山主，平日里各持一派，关键时刻却总能达成共识。有些疲惫的坐回龙椅上，暗自深深叹了口气。“那么，姜山主希望孤怎么做？”
“唯愿君上……”
“唯愿君上能于半月之内寻出元凶，给朝臣一个交代。”
本已做好被刁难准备，自己到底登基之日尚短，在朝中还没有建立起绝对威信，山主之言不可不听。却蓦然闻听有人截下姜卫话来，听其声音便觉心中一暖。
三朝元老，君王之下第一人，相国孙缪是山主唯一无可反驳之人 。
“便依相国所言，半月之内，孤定给诸位爱卿一个交代。”
————————————————————
“荆擅。”散朝后将刑部尚书召到了御书房，翻看罢他呈上来的相关卷宗，按着眉心沉吟半响。“你打算从何处查起？”
“回君上，沈缚衣一案证据确凿，不必翻案。唐照一事则迷雾重重。唐照为人忠良耿直，话虽不中听了些，在朝中声望却不错。返乡途中被人杀害不合常理，遇刺一事也多有蹊跷，仅凭贴身近侍的一面之词就定了罪状未免太过草率。王巷接替沈缚衣成为元老，他的遇刺倒极有可能是沈家余党所为，”
“你说那个近侍可能有问题？”将卷宗翻到唐照一页，复看了一遍证词兀自皱眉。“侍奉二十余年应是忠心不二才对，不过也不排除被收买的可靠。那个侍从现在人在哪儿？”
“行踪不明。”
“这样么……继续寻找这个人。另外沈家是通敌之罪，判刑不是王巷的原因。不过你一并查查也是好的，若是真有关系……”
“微臣明白。”
略略颔首，将卷宗搁到一边，铺开墨迹犹新的宣纸在纸上添了几笔。“你先下去吧。”
“是。”荆擅复行一礼正待下去，余光扫见宣纸却蓦然一怔。“楼先生的江南调？”
“荆尚书知道？”讶然抬眸，搁笔莞尔。“恩，前些日子王夫翻着了江南调的上阕，孤差了人去寻，总算是把残篇找全了。若早知荆尚书知晓，便免去这一番周折了。”
“王夫要寻这首词？君上可知这首词的隐义？”
“这首词……有什么问题？”
————————————————————
是夜凉如水，处理好折子单手撑额靠在桌上看他灯下静淡持卷慢读，柔软了眸色眉眼弯弯。
“沈忘，那首楼先生的江南调，我寻得了。”
“雾华散，西北望长安。转教萧郎应有憾，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绝何期安。”
“帝京乱，狼烟起东南。可怜一地花钿残，兵戎相见嘉定关，荣华怎以宽。”
“未曾想下阕竟悲凉如斯，着实让人叹惋。”

[沈忘。]
自王元老遇刺后接连几日新侍从都没有出现，清禾大为不满，闻听侍从是染了病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在旁人的诚惶诚恐中道着无碍，回宫时不免大发牢骚。连着听了他几日抱怨，对喜欢清静的自己来说着实暗自皱眉，只希望他对这件事记得短一些，反正那人十有八九是不会再见了，许是该重要一名随侍才好。
今晨遇见时却发现他突然没了声音，加以询问。清禾哼了一声，神气的指指角落里存在感极弱的人影。
“他那病总算是好了。公子也会像他一样很快好起来的！”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在角落里的男子，上下打量其数眼，眉峰微挑。
“因何而来？”
男子向前踱了几步站到天光里来，略略垂首，恭敬行礼。
“侍奉公子。”
————————————————————
“原来如此。”
是夜，晚膳过后，两两相对。骤闻其言，执卷动作微滞，默然片刻，抬眼看向女子容色，复又垂眸，将书翻过一页，淡淡一哂。
“相思之处果真动人，难怪半阙词就能让她失了心魂。”
“陛下，当年有一事未坦诚相述……其实并非父母全无，我娘姓沈。”
“只是说是弃儿，却也并没有骗你。”
“我娘是沈缚衣的二女儿，空有死色却懦弱胆小的庶出小姐，加之生母早亡，沈缚衣的眼光几乎从来不曾落到她身上。她默默无闻了十六年却干出了一件十足露脸的事，与一个平民之子暗中相恋，并怀了他的孩子。沈缚衣震怒，将我娘逐出沈府。她本想着能和那个男人厮守终生也是好的，不想那男人身侧早有悍妻，对她百般羞辱。她走投无路回到沈家，刚至沈家便因一番堂中大审惊了沈府少夫人，提前生下了沈褀。我娘在沈家步履为艰，生下我后没多久便撒手去了，留我替她偿还在沈家欠下的债。”
放下书卷将女子轻拥进怀中，下巴撑在她的头顶上，看向寝宫外一轮月色如霜，面无表情。
“不过半阙词……就骗走了她一生。”
“情之一字，何其伤人。”

[仇岚。]
被他拥在怀中，耳畔是他清冷声线絮语旧时经年，头枕在他胸膛上听着平稳的心跳，看不见他此时表情，迷茫睁着眼怔怔没有焦距，羽睫一瞬忽的落下泪来，只觉心痛如绞。
“你不知道女人到底会以怎样的执念对待她来之不易的爱情。你娘她未必不知那个男人满口谎言……只是她爱他，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宁愿沉浸在那个男人为她编制的华美幻境里，到死不愿清醒。”
既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沈忘，你怎么依然能无动于衷为我编织一个同样虚幻的梦境，让我一步步走向致命的陷阱，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王夫要寻这首词？君上可知这首词的隐义？」
「这首词……有什么问题？」
「楼先生是容邺名满天下的诗文大家，喜好游历天下名山大川。相传他曾入一世外桃源，并发现了该地宝藏。但未等挖掘便因种种原因骤然离去，不复得门径再入。懊悔之下作了江南调一词，用以记叙桃源及宝藏地。这件事过于离奇，也少有人相信，只在野史中有零星记载。」
雾华散，西北望长安。转教萧郎应有憾，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绝何期安。
雾华即为云雾，容邺西北坐落云雾山，萧是煜音的国姓，萧郎原是指容邺的皇帝。美人如花隔云端作比云雾山后女主当政的妜弋国，长绝便是与外界长期不通音信。
上阕道明妜弋所在，下阕则写出了宝藏地点。虽未曾看懂没有半点头绪，转述给沈忘时却依然改了下阕，将宝藏地点提示换成了妜弋国史。
帝京乱，狼烟起东南。可怜一地花钿残，兵戎相见嘉定关，荣华怎以宽。
自己填的下阕指的是妜弋开国皇帝昭帝与容邺公主的姻缘旧事。容邺公主女扮男装出游，与昭帝互生情愫，容邺帝震怒，禁足公主，发配昭帝至军营充作军妓。后昭帝脱身，寻至云雾山后第二段大陆，建国妜弋，虽登基后荣华富贵在手，却终身未曾立后。
一个篡改后的下阕，以其作基道出的迎合谎言的真实，到底能有几分真？
“沈忘……”
止不住的泪水似要抽干全身力气，抬手抓住他的前襟，闭上眼慢慢攥紧。
“我们……绝对不会走你爹娘的老路。”
我是这妜弋的女王啊，沈忘。
怎么可能……放任自己沉浸在一个华丽的噩梦里，一辈子逃避现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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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起时将上朝之际，比往日早起了半个时辰。沈忘还在睡，在窗边看了会儿书后，清禾端着水盆打着哈欠走了进来。见到自己后蓦然一惊就要行礼，止下他的动作，柔和了眸色温然相询。
“清禾，你来宫中多久了？”
清禾有些拘谨的垂下头，腼腆的抿了抿唇角。“回君上，清禾进宫后就侍奉王夫，到如今已经将近两年了。”
“两年了啊……王夫的病，一直都是这样，没有起色吗？”
“是啊，一直是有些虚寒的样子，虽然用了两年药也没见什么大起色……君上！”清禾骤然一惊，顾不得拘谨，抬头急切道：“公子他一定能好的！他……”
“我知道。”打断他的辩解，敛眸莞尔。“我当然知道……他大约是快好了。”
“清禾……我有件事想要摆脱你。”似是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内室，招手让清禾过来，在其耳边低声道：“这件事与你说了，你却不要让王夫知晓。王夫的娘是沈元老的弃女，此次王元老遇刺和沈家脱不了干系，我担心会有人打王夫的主意，如果最近王夫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请务必……与我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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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朝后惯例是各方风起云涌，用拖字诀和两位山主五位元老打着太极，相国在一旁波澜不惊，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注视着这一场闹剧。
下朝后在御书房召见了两个人，刑部尚书荆擅和一向信任的王妹仇衾，沉吟良久，从容镇静给下连番指令。
“荆擅，将沈家的案子翻出来重查，尤其是沈家与王家的关系方面，去取证一下沈缚衣的儿女中是否有一个和平民私通的孩子，另外沈褀的身世也一并查明。”
“阿衾查一下煜音诗词大家楼先生的野史，尤其是关于桃源见闻的部分。另外……查查妜弋境内，有没有我们不知的通向外界的渠道。”
“越快越好，就算这个真相万分残忍，我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尽数看清。”

[沈忘。]
晨起时她已不在身旁，略微恍惚一瞬，触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床褥，莫名心里有些异样，昨晚之后产生的疑惑与不安渐渐浮出水面，虽然不能确定，却已有所察觉。
转到外室时清禾已经等在那里，见了自己便欢天喜地的迎上来。见他比平日明显高昂许多的神色有些奇怪，清禾倒是毫无所觉，喜气洋洋的捧过水盆欢喜道：
“公子今日气色比平日好了许多，清禾就说公子肯定很快就会好的……君上真是神了！”
“陛下？”拭面动作略停，侧眸看去，略略扬眉。“陛下说什么了？”
“只是说公子的病快好了。”清禾眼珠转了一转，复又欢喜道：“看来木澜的病愈倒真是个吉兆……诶，木澜他人呢？”
向四下的角落处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到那个寡言沉默的身影，清禾困惑的抓了抓脑袋嘀咕。“奇怪……明明刚才还见他进来……”
“去找找吧。”将面巾放到水里，抬头看了眼房顶，不动声色转开视线。
“最近附近守卫森严，像他那般的生面孔，说不定会遇上什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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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我已经支开了，下来吧。”
向窗外扫了一眼，确定清禾已经走远。房梁上之人飞身而下，单膝跪地略略伏首，做出一个效忠的姿势。
“公子。晨时君上曾要求清禾注视您的动态，稍有异常便禀告给她。”
“恩。”并没有如何意外，只淡淡应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淡淡抿出个不明喜悲的弧度。“传闻江南调的下阕写了宝藏的秘密，昨夜她告诉我的却是妜弋的国史……怕是已经察觉到了吧，聪明如她，怎么可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知君上已经知道多少……”
“没有多少。”展开他带来的族中回信，扫过对上次提及的停药建议的肯定答复与下一个指令，提笔蘸墨开始回信。“不然你早就被提到刑部去，哪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公子。”对面之人犹豫片刻，低声道“君上待您已然极好，若是现在收手……”
“收手？我那个父亲会放过我娘？”冷冷提醒他一句，看着密信落款的王字，微讽低笑。
“你不知道吗……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公子……”对面人欲说什么，却蓦然眼神如电看向窗外。“谁？！”
闻言一惊抬首看向窗外，对着急速抽离的背影回想片刻，淡淡舒开眉头。
“是侍卫队长韩杨。”
“找个机会，杀了他灭口。”

[仇岚。]
“君上，沈缚衣膝下原有二子四女，大约在二十四年前确有一女沈清兰被沈缚衣逐出家门，据昔年沈府下人的说法，确实是与平民私通问题。不过再多细节却难以求证，毕竟沈家本系已然尽诛，旁系所知不过零星半点。老臣有一推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若王夫生母确然是这位被逐出府的沈清兰，那么王夫的出身怕便是二十四年前还籍籍无名的王家，他的生父乃王巷的三公子王霖。然而此事却还存在疑点，二十四年前王霖的正妻不过是黑旗旗主之女，按身份来讲绝对压不过尊为元老之女的沈清兰，王家进入官场便是由这位黑旗旗主岳父的引荐。可是……若是攀上沈家这根高枝不是更加容易？”
“这话有理。”沉吟良久，将沈家卷宗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沈家这个案子当初是经了自己手的，许多细节都能回忆起来，却都没有问题。指节屈起轻扣桌面，沉思良久，笃笃声骤停，眼前一亮，顿觉豁然开朗。
“荆擅，沈家有通敌叛国之嫌罪名，落的是沈家有与外界联系的秘密渠道。两年前定案之时，据查此举从三十年前便有谋划。我们能不能如此假设……王家是想通过一种和沈家完全没有联系的渠道进入官场，不和沈家有任何被旁人所知的牵连？”
“君上何出此言？”
“因为……沈缚衣通敌一事，是王巷举报给我的。”快速回罢，心中阴霾骤起，有些僵硬的垂下眼，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颜。
“当时没有多想。而今从源看来……如此机密，你猜王家，如何得知？”
沈忘，沈忘，原来他给自己取名忘字并非前尘尽忘，而是父姓的谐音。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两家对妜弋王室，确然是有心算无心多年，自己栽的不冤、那些风花雪月两情相悦……
都是假的。
可笑自己当真以为邂逅了天赐良缘，不过是跌入了一场逢场作戏里面。
“王妹那边可有进展？”
“回禀王姐，沈家通向外界的渠道，大约是连向煜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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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接连几天都没有到王夫那里去，并不想为自己这颗充满挣扎的心再添重担。是夜独自在寝宫歇息，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一惊之后含怒起身，月光倾泻而下，看清面前人影，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愉。
“韩杨，谁给你的胆子进孤的寝宫不行通报？”
“原谅我这一回吧……公主。”韩杨没有行礼，靠在门边看着自己，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在他不同于往日的温柔声线中略略一怔，这久违的话仿佛蓦然将自己带回了过去。
韩杨是七岁时母亲大人将自己定为皇储候选时配给自己的贴身侍卫，这个不常说话，笑起来很温柔的少年从此像自己的影子一样陪在自己身边。朝夕相处十二年，他见证了自己太多人前人后的风光与孤寂。每每自己任性罚他的时候，他从来都只这一句温和平静的话，让自己无从下手。只是登基之后，这句话已然……很久没有听到。
“下不为例。”放缓了语气，摸到床边的灯欲将其擦亮。“这么晚来见我，出了什么事？”
“别点灯。”韩杨制止了自己行为，停下试灯的动作疑惑抬眸，月光自他身后洒下一地清辉，仿若给他的周身打上了一层淡淡的不真实感。他突然单膝跪地，头略略俯下，以一种虔诚的效忠姿势臣服在自己身前。
“属下韩杨，愿终生效忠英华公主，无论她是公主，皇储，女王抑或仅是仇岚，生生世世，至死不休，以血为誓，天地作证。”
“你干什么？”双眉紧蹙，心中骤然涌出强烈的恐慌与不安。一下把灯擦亮，顿时大惊，急急奔到他身边扶住他，触及他周身斑斑血迹如同被烫到般缩回手，又很快再次扶住他。按住他身上快速渗出大量血迹的伤口，慌乱四顾，急切厉声大喝。
“来人！传太医！快传……”
“没用的。”韩杨低笑摇头，扶上自己的颊，眸光静淡一片。“我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清楚……公主，我有话想对你说，不然恐怕连死了都会遗憾。”
“你说。”眼中氤氲雾气凝成眼泪簌簌落下，按住他的手身形微抖。“究竟是谁干的！”
“公主，遇见你是我不过十五岁，而你那时候刚过了七岁生日……那么小的人就已经懂得用一副人见人爱的甜美笑颜把心事尽数压在心底，将自己喜欢的风筝糖人女儿事物通通藏起，镇日捧着书埋头苦读，还要练习武技，初时对你好奇的很，了解后却开始觉得很心疼。”
“朝夕相处中你对我放下戒备，会于无人时在我面前卸下伪装，展露出天真明媚的少女模样……那时候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曾想着若是能这样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是件很好的事情。”
“你当了简帝之后开始慢慢显出王者的风范来，懂得君臣之道，将我也一并疏远开来……我明白这种孤单是每个帝王都要品尝的苦果，可我不想你也如此，真的不想。”
“后来你遇见了沈忘，我既觉欣慰又倍感失落……我欣慰公主找到了能站在你身边分享孤单的人，又失落于那个人不是我。公主……对不起，我爱你。”
“可是沈忘不是你的良人，公主。”韩杨声音渐轻，眼中的芒泽一点点暗淡下去。“我听到他说要对公主不利，公主请务必，多加小心。”他开始支撑不住半跪的姿势，无力的靠在自己身上，温柔的看向自己。“快答应我的效忠啊……公主。”
“我……我不答应……”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十二年旧事种种，泪落如雨不能自抑。于漫长的时光中何曾没有对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产生无限依赖，可是遇见的太早，当自己开始懵懂明白爱情之时，已将他划进了无可动摇的亲人之列。将这样一种细水长流的陪伴搁置不顾，转而去苦求一个华丽的谎言，奈何如此！奈何如此！
“我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永远，不要出生在帝王之家，永远永远，不要当女王了……韩杨，来生你去找我，在对的时间找我，我不要你做我的侍卫，我要做你的妻！”
“好。”韩杨闭上眼笑着，用尽全身力气转头靠近，在自己唇上轻轻一触。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带着无限温柔与坚定，凋白了自己所有情长。
“公主，愿你今生千古流芳，来生我给你一世眷侣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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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韩杨被葬在帝都外一处风景秀丽的临水之地。执意带着沈忘亲自出宫送葬，跪在他墓前手执惯用袖箭，一笔一划将锥心之痛在他墓碑上尽数刻下。
王夫韩杨之墓，妜弋简帝仇岚字。
“待孤百年之后，与他葬在一起。”
将袖箭插到他的墓碑旁，起身淡笑，眸光如刀扫过在场诸人，最后定在沈忘身上。两相对视，慢慢开口，一字一顿一如立誓。
“无论杀害韩杨的真凶是谁，孤都……留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