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夕番外 《知与谁同》
Chapter 1
老师严厉的目光,昏昏沉沉的课堂,坐在身后的安薄凉。
烈日毫不吝啬地释放自己的热情炙烤着大地。空气像是凝滞了,开到最大档的电扇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犹如老人命不久矣的呻吟,带不起风的流动。
也许是连时间都要融化在这样的热度里,秒针才会走得如此缓慢。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等到下课铃终于响起的那一刻,任课老师留下作业依依不舍地离去,沉闷的教室里忽然炸开谈论声,惹得她耳边一阵嗡鸣。
快要喘不过气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送出,想要缓解那股溺水般的窒息感。
“你怎么了?”
熟悉的音色突兀地撞在耳膜上,她心里一个激灵,压下颤抖的欲望,故作镇定。
“没事啊,我很好。”
安薄凉狐疑地看着她,在她即将溃败的一刻终于离开。她在心里松了口气,竟恍惚有种脱力感。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节课,练了几组变速跑之后老师让他们自由活动。看着男生们奔向篮球场,苏夕扶着双杠休息,目光随着安薄凉越走越远。
“嘿!”安晓拍了她一下,还有些喘,“你刚刚、跑得挺、挺快的。”
“有吗?”苏夕收回目光,疑惑地看着她。她今天的状态实在糟糕,胸口憋着一股闷气,步子也迈不开。
“有!”然而安晓立即肯定,“而且我觉得你好厉害啊,上次路过你座位,我看到你桌面上有一本《水浒传》。”
“就是自己随便看看的,”她说,“我还有挺多字不会念,也没看完。”
“那也厉害,毕竟我压根就看不下去,”安晓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最近在看《时间简史》,一点也看不懂,”她看到苏夕睁大了眼,“就是这样——我说我看不懂,可你还是觉得我很厉害,对不对?”她转了个身,背倚着杠,笑着对苏夕说,“等你自己去看了,就觉得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那等你看了《水浒传》,你也会发现我并不厉害。”
“不不不,我没那个心思去看,”她摆摆手,“所以我会一直觉得你很厉害。”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另外,女生一般不是喜欢看《红楼梦》吗?”
“唔,那个还没开始看。我开学之前跟着我爸看了一点《水浒》的电视剧,有点兴趣,但是现在开学了,看不了,就想着看看书——倒是看完了《西游记》。”
“诶?你看了《西游记》啊?那你说说电视上的和书上的有没有什么不同?那个如来佛就看着孙悟空在他手上撒尿啊?不是说非礼勿视吗?”
“那个……”
那节体育课之后的时间,苏夕一直在和安晓说话,说那些她在书里看到的东西,说她自己的想法。
说她的世界。
Chapter 2
“她的名字里嵌着太阳,为我的生命带来曙光。”
写下句号的笔尖悬停在半空,许久之后虚晃几下,最终缩回了冷硬的壳。她合上日记本粗鲁地将它锁进抽屉里,不断告诉自己这篇日记应该到此为止了。
然而直到她收拾好一切关灯上床,那个被她自己强迫着遗忘的名字还是在她闭上眼的一瞬跃出脑海,盘桓不去。
她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奢望这如同回到母亲子宫里的姿势能给她带来些许安全感。
她紧紧地闭着眼,脑子里全是安薄凉那句“你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她甚至还能想象少年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暴躁而不耐的,眼里有深深的厌恶。
那时的她拿着手机呆滞在原地,泪水在刹那间夺眶而出,心想果然连你也讨厌我了。
那就没有人会喜欢我了。
她咬着下唇蜷缩在黑暗里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最终是如何睡着的无从得知,次日在闹钟尽职尽责的工作中醒来时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眼角有些微涩感。
屋外传来母亲准备早餐的声响,她关了闹钟缓缓坐起,揉着发紧的太阳穴趿拉着拖鞋走向卫生间。夏至过后白昼渐渐缩短,但此时天亮的时间仍旧很早,是个好天气。
她告诉自己今天也该有个好心情,然而在看到安薄凉送给她的漱口杯的那一刻,泪水毫无预兆地滴落。
Chapter 3
最初的话题是什么苏夕已经不记得了,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安晓翻了个身抱住她。
她今天来安晓家,到了午睡的时间两个人都困得不行,然而躺上床聊了两句之后又毫无睡意。大约宁静的时刻容易触及心事,她竟将小学时经历的那些都告诉了安晓——包括那通最终压垮她的电话。
她有些愣怔,安晓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要是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拍拍她的背,像是安抚,“如果那时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走到她们面前,对她们说,你们这些**去死吧!”
话语随着呼出的热气飘进她耳里,方才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的苏夕突然红了眼眶,从心底浮上一层委屈。
仿佛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安晓用着哄小孩一般的语气:“没事,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不也有很多朋友吗?虽然不能保证以后都一直陪着你,但至少初中三年我会是你最好的朋友,而且绝对不会讨厌你。”
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紧紧咬住下唇。
“嘛,安薄凉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大概那时候心情不好吧,冲你发脾气是他不对,”安晓接着说,“但他现在不是每天放学都陪你等车,等你上了车才走吗?他肯定不讨厌你。”
苏夕小声的呜咽。
“你没有错,不需要介怀。拔掉心里那根刺,和他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吧。”
不知是因为“你没有错”还是因为“以前的样子”,又或者是二者皆有,被她压在喉咙里的哭声彻底挣脱束缚。所幸屋子里此时只有她和安晓,不然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好友的家长。
就像是为了回应安晓的话,她似乎解开了心结放下沉重的负担,同从前那般与安薄凉交往相处。
Chapter 4
然而即便拔掉了刺,曾经的伤口始终存在。
苏夕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从曾经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变成如今这般优柔寡断与矫情,如同受虐狂一般孜孜不倦地在与他人友好相处的时候挖开即将愈合的伤口,在一个又一个深夜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没有人会喜欢你,没有人愿意做你的朋友。
于是知道她内心伤处的安晓成为了极为特殊的存在。
大约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被友情伤透的她几乎是在瞬间将这种特殊与爱情联系,刻意忽略那短暂的犹豫,脑海中只剩“同性恋”三个字。
我喜欢女生吗?苏夕有些迷茫。她不觉得自己喜欢女生,她应该只是喜欢安晓才对。
是的,我一定只是喜欢安晓。
她这样对自己说。
——那安薄凉呢?
——如果不喜欢他,你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呢?
她终究无法完全忽视这个念头。
她终究无法欺骗自己。
Chapter 5
一个人会同时喜欢两个人吗?
苏夕不知道。对她来说,安晓是特殊的,安薄凉也是特殊的。
他们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究竟是出于何种心理在自己根本分不清友情与爱情的情况下与安薄凉说自己喜欢安晓,又是因为什么让她在看到安薄凉愣怔的表情时如此难过,苏夕想不出,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实在太过不堪。
她在安薄凉面前落荒而逃,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那一刻她仿佛失去所有力气,倚着门滑下。
故意在安薄凉面前叫安晓“安安”,对他百般试探,如今又说出这样的话。
——苏夕,你究竟还要多过分才肯罢休?
指甲深深地扣进手臂,她死死咬着下唇将哭声堵在喉咙里,发出狗一般的喘息。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直到屋外的父母叫她吃饭。她深深地吸气,努力平复呼吸,几次开口尝试发出正常的声音,最终勉强答出一句微微颤抖的“马上就来”。
她走进卫生间洗脸,用冰凉的水抹去泪痕。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眼眶泛红的人,内心毫无波澜。
看起来真可怜。她想,吐出两个冷冷的字。
“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