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几年不见，谁能不变几分模样，尤其是经过了这么多变故后，有时候临镜而坐，竟有片刻连我自个儿也觉镜中之人面生，也难怪她起先片刻的尤疑。能在宫里与幼是的故人相聚委实是缘分，能有个知心人说说体己儿话，总比日日闷在阁子里强。）
我信我信，你这张嘴还是如小时候那样象抹了蜜似的，难怪长辈们都疼你的紧。
（听她问起姐姐，心里便又添了几分怅然，我与姐姐本就是家里打算好到了年龄便一齐送进宫来的，只是临了姐姐却突然染疾错过来了此次大挑，只剩了自己捧着一卷明黄，从个世家格格变成了这齐贵人。曾几何时，我也一心思量着如何能使自个儿撂了牌子，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只是命运无常，一夜之间他便已于我天人永隔，而我也只得带着这副躯壳步入深宫以报家里的养育之恩。）
兴许是那日人太多没看到罢。姐姐本也应参选的，只是突然染了疾只得搁置了。淮暖淮霜二位姐姐呢？可还好？

【挨着她落了座，同她自不必摆出那般惺惺的客套姿态，仅仅方才一番叙话我就知道她的心志，一如既往，或许这也就是我未曾料到她会走入红墙之内的原因。隐约觉得她眉心那股褶皱似乎不是惯常闺阁女儿进宫后的忐忑。罢，她不愿提我便不问。见她提及过往之事不禁也调笑两句】
哎，我嘴上抹蜜了又怎样？落在阿玛额娘眼里还是个泼皮性子，顽劣得紧。哪似你这般，记得头次在暖姐阁里见你时，还是我咋呼的冲将进去，倒也是好没礼数。后来同你赔了礼真正热热切切相谈起来我就知道，你呀，对谁都长了一张撬不开的嘴，真真缄默。
【云卿的双亲早逝这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后来听暖姐提及才明白过来。说起暖姐和阿姊，心底渐渐蒙了阴霾，方才的欢脱气氛转淡不少，指腹摩搓着衣衽，喃喃】
这样啊。。暖姐那身子骨你也省的，打熬了这些年头成日都是药罐煨着也不见好。元年初就回了江州祖宅养着去了。至于我阿姊，本也该同我一道入宫，奈何沾染咳疾，怕是堪堪错过了。

（随她一道步入内室，待双双落座后自有丫头奉了新茶来。嘴角擒着笑意听她絮絮说着从前儿的往事，她尤记得如此清晰好似昨日发生的一般，而我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仿佛前世今生一般。有时候打心眼里是羡慕淮音的直爽性子的，不似自个儿素来沉静内向，有什么心事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久了久了便愈发郁郁寡欢起来，让身边亲近的人看了凭白跟着难受。）
亏你还记得。其实那时候见你从外面跑进来的时候我并未与失礼联想到一块儿去，倒反是觉得这姑娘好生可爱罢了，是你暖姐儿多心了。

（这皇宫于我看来就是座囚笼，淮暖淮霜和姐姐虽都是因病，可能躲过这一遭便不见得是坏事儿。若不是子瑜的逝去让我心碎心死，一心除了报答养育之恩外便没了指望，那我是宁肯遭受天大病灾也是万万不会走入这红墙之内的。）
只要不是要命的病仔细调养调养总会见好的，若果真了宫来如你我二人一般得了册封，那这才是连好的机会都没了。我倒是打心眼儿里希望她们能觅得一良人，不论是高门阔府的王公子弟，还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即便那贩夫走卒，只要能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便都再好不过了。

【眼中噙着笑意听她讲着过往，如今再回首去瞧，竟真能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慨。分明还是碧玉年华，但那些总角之忆已然随风而去，消散殆尽。玉指轻扣了扣面前漆案上的白瓷茶盅，听闻她后话，动作一顿，杏眸对上她的，一笑喟然】
我又何尝没像你这般想过，不过是。。一纸命格注定的事罢了。
【执起盏杯轻呷一口，透过浅淡萦散的雾气睨着她，揶揄】
怎的，莫非你心里还想着与家贵胄公子哥儿共结连理，比翼双飞呢么？

（若不是父母早逝，我与姐姐也不会来京城，不来京城自然也不会被家里当作砝码送入宫中，可偏生又让我遇到了他，我本打定了主意要与这命运争上一争，可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入了宫墙内，倒让他赔上了性命，真真儿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这是命，由不得我们选择。
（素手执了茶盏，徐徐吹开面上的茶叶末子，复又听得后话，她本是无心调侃，却生生刺到了我的痛处，手一颤便贱了些许出来，尔后又故作镇定的继续说道。）
想又有何用，别说我现在已经是贵人，即便只是寻常人家的闺女那也是不可能的了。

【这样的话题起头总显得太过沉重，奈何这些疙瘩郁结于心口，即使想假意视若无睹也是不可能的。我自诩是既来之则安之的脾性，现下都这般举棋不定，不知今后的道路如何独自行走下去，遑论是心思缜密的她？听她道着认命，亦是我的想法，却平白添了赌气】
为何不能自己掌握？是因为根本没给过我们抉择的机会，只是事到临头告知给你，呵，我们只需按部就班做下去，走下去就对了。
【黛眉收蹙，这些体己我没的人去诉，也只见了她方提两句，到底是过过嘴瘾，日子依然照旧。倏地耳边一记轻磕茶盖声，望向她强自按捺的模样，道】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说来予我，莫要说无事，你的心思啊全写在脸上，这我还是能瞧出端倪。

（听她这样一说，再也忍不住，眼珠子一颗颗儿的从眸子里溢出，砸在茶盏中，浅碧色的茶水溅起小小的水花儿，一圈圈儿荡漾开来。）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斯人已逝，说再多又有何用？我与他终究是有缘无份的罢。
（与自个儿而言，与子瑜的那段儿往事是一道永远没法儿愈合的伤口，纵使时光流逝但只要稍微触碰，便仍旧在淌着鲜血。）

【眼瞧着她泪珠断线似的颗颗滚落，心中也是一慌，忙的递去手中丝帕。对着边上侍候茶水的初婳睨了一眼，丫头会意悉悉索索退下不忘将门扉掩好，这才回视着她，心知定是些早里闺阁情窦初开的溯缘，本以为过了便罢了，不想还能令她魂牵梦萦至今。宽慰道】
先擦了眼泪，既然如今都是宫嫔了便要拿出个架势，我这还好，若是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落入有心人眼里还不知经起多少风波。再不济，也要顾得你乌家脸面。
【轻叹一句】我不知你与他缘何而起，只是。。就同你说的，人已去，再多臆念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莫不是你还真动过同他远走高飞的念头不成？

（看到侍候的宫人悉数退下，心里更是松散了几分，搁下手中的茶盏，任由淮音替我拭了眼角的泪渍，深吸了口气儿，方才哽咽道。）
也是在你跟前儿，我方才多说了两句罢。
（远走高飞？我曾不仅这样想过也确实这样做了，不然又怎会碰巧遇上他的仇家追杀害？若非为了护我无恙，凭他的身手又怎会无端送了性命？这辈子，我乌尔古宸云卿都欠了完颜子瑜一条命，又如何能忘得了？）
只差一点儿，我便能和他厮守终身了。

【将丝绢塞到她掌心里，顺势柔荑拢着她的以示安抚。若非亲耳听到我自是不信，原来打小看着她那般乖顺的性子，也有为了一己夙愿执拗的一次。心中竟生出些许艳羡，毕竟二人都还处于舞象之年，她能在韶华光景里留一段绮梦也未尝不是件幸事。而我，或许连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听到她说“只差一点”时，那神色，凄哀中透露出些许希冀的光亮，莫名一痛，手上骤然使了些力道攥紧，却在下一瞬骤然松开。霍地起了身子疾步至窗前，阖眸定了定，也未转身看她，兀自道】
你竟。。竟真这么想过。那后来呢？罢了，后来的事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回身看住她，一字一句】所以你今来看我，是想告诉我，你想一直萎靡下去，一蹶不振？得过且过么？

（她的惊讶全在我意料之中，从前在闺阁中姊妹之间数我最胆儿小，没得阿玛额娘应允便是连家门儿都不敢出的，如今竟做出这等正经闺阁女儿想也不敢想的狂事儿来。听她说到后来，哪还有什么后来，若有，如今我也不在这吃人的地界儿了。思及此更是垂低了眸子，似喃语般轻轻答道。）
我还有什么可指望的？我的心早死了，若不是为着报恩，也早随了他去，再不济也要绞了这三千烦丝，为他诵一辈子的经，如今既不能寻死亦不能出家，难不成还不允我诵经了？

【一双杏眸直直盯住她，未放过她面上的丝毫变化。看得越久心中越凉，我知道，以她的脾气即使我费尽唇舌也未必能换得她转寰心思。听她说着‘去了’，是那样轻飘着就能说得出口的话，尖利的指甲紧掐进掌肉，刻下道道半月痕迹。放缓语调】
你现在这样，跟行尸走肉又有何分别？
【朝她步步踱去，花盆底儿一声声磕在砖地上，闻之惊心。走到她面前，垂眸望着她吊在皓腕上的楠木珠串，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复又定住】
我知你如今是痛不欲生，可你有想过他的感受么？现在这样未必是他所愿，你的一味消沉，岂不让他的一番苦心白白枉费，他若在天有灵，也断断看不得你这副样子。

（绞着衣服上的流苏半晌说不出话儿来，她与我毕竟一处长大的，就似我与姐姐一般儿亲厚，我又何尝不知道她的痛惜，只是我却无法违逆自己的心，强迫自己曲意逢迎。）
我何尝想这样，只是我又能如何？
（我又怎会不知道如若子瑜在天有灵未必想看到我这幅痛不欲生的模样，只是他尸骨未寒，我又如何做的出这承欢与他人的事儿来？）
难道要我费尽了心思争得那丁点儿圣宠，得个贵嫔贵妃的名头，与人温存缠绵，就是他所乐见的吗？

【她现在这样即便我说再多也是无用，只盼着日后时间一久，能忘的该忘的也都随之而去了。柔荑搭上她的削肩，凝了神思道】
现在我也劝不得你什么，只说一句，前头路还长，只要你想好好走就没人拦得住。你不想做的事也没人逼的着你，到底你乌家在宫里上头还有两位贵太妃娘娘，你若有什么，与她们说便是。
【顿了顿，再道】等过些时日，你若想我就陪你去护法寺上柱香，我这不是为别的，单就为你。待一切平复了，咱们再到宫里各处转转，总有那一天，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