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盖聂的死让端木蓉即使过了多年也不愿提及，她觉得自己年轻时的判断力确实不错，他太容易受伤了。即使是因所谓的天下第一剑而名满天下，迟早还是因为容易受伤的宿命而死去。
既然不想想起就不要再想了，端木蓉疲倦地合上了双眼。在那个乱世，谁都不比谁强，最后的结局也都无非是满天的风霜。
她在桑海呆了三年之后，有一天她听到外面车马喧嚣，门口有一个年轻人叫门的声音。她打开门，那个年轻人微微一笑：“蓉姑娘，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过了那么多年，少羽看着愈发地有将气了。”
“我们的军队马上就要西进了，今日路过此地听一个谋士说蓉姑娘就在桑海。蓉姑娘……”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去。“蓉姑娘身体还好吧……”
“好，当然好。少羽这次西行，定能一举攻破咸阳。”
少羽和小虞走时，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坐在一匹马上，回头喊道：“蓉姑娘多保重，项少羽必择日报墨家和蓉姑娘的多次救命之恩。”端木蓉朝他们二人挥手，蓦的想起她在燕地易水河上与雪女最后的对望，眼前的一幕和过去正好重合了，和谐得一分不差。她感到她的心里似乎隐隐痛了一下，所有故事的开始是不一样的，但到了最后无非就是一场送别，之前的生死恩仇无非就是最后一眼。
数年后她才听说昔日的西楚霸王项少羽和身边的虞美人双双自刎于乌江。端木蓉站在桑海医庄的门口向城外远望，仿佛他们就是昨天才刚刚离去。门前的车马依旧熙熙攘攘，道路上的石板不规则地开裂，尘土开始沉积，浅浅地淹掩车轮和马蹄，腾起飘渺的烟雾。烟雾中似乎又有过去的面容无端地明明暗暗，端木蓉能在心头一点一点描摹出他们的眉眼发丝，比他们还在世时的容颜还要清晰很多。
（六）
端木蓉还住在桑海医庄里，平日前来求医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拖着病体甚至残肢过来，互相看着别人的病体或残肢，大家表情平和安静，一副将死之人的神色。一切都似乎如她年轻时在楚国边境上的镜湖医庄一样。她突然想到了逍遥先生谈起庄周梦蝶，表情就如同说起早上吃饭晚上睡觉一样自然，后来她才明白这并不是一件艰难伟大的事情。一切过去后都不过是场梦，梦的时间是数年或者一生。
她还在墨家时常常会想她在当时经受的一切在老冉冉既极的时候会留下些什么，其实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悲恨清欢就如同两棵连在一起的树，一棵正着一棵倒着，枝叶交相连接覆盖，开始从树干走入，结束从树干走出，无绝终古不过如此。
天明在月儿为他解开封眠咒印后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是自己在咒印发作时杀死了盖聂。他拒绝相信这个事实，而坚决要将“害死大叔的凶手”找出来。端木蓉当时就在旁边沉默地往向远处，远处空旷一无所有，只有头顶是青冥高天，身边是盖聂的尸体，身后是月儿的哭声
端木蓉曾无数次地设想要是盖聂死后她会有什么反应，什么样的都想过。事实上她才知道其实所有的反应都不如没反应。人在生与死，苦难与苍老面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人命有当，离合不为，如此而已。
阴阳家少司命在最后一战时重伤濒死，月神不知所踪，大司命抱着重伤的少司命走向山后的密林中从此再也没有她们的消息。端木蓉依旧站在那里，周围一切都安静了。她想起了诸子百家当年的合纵与连横，结盟与争斗，难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最后打碎整个局，留下一个带有血腥味的安静激烈的世界吗？
盖聂的尸体就在她旁边，墨眉伤及内脏筋脉，衣服上只有淡淡的血痕。从没准备对那个少年出鞘的渊虹就在他身边，神色平静得就像陷入了一场安然的入睡。端木蓉想起了第一次她在镜湖医庄看到盖聂的时候，他被人抬着，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天地间怎么什么也没有啊，她想，就像全世界的雨水都落在湘江之上，被江水吞没得了无痕迹。或许若是问盖聂的话，他也并不反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山河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