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声更紧,雪花卷着枯叶在风中乍起乍浮,刺骨的寒风从窗缝间漏进来,屋子里的炭火发出“啧啧”的声响,火光急促地跳跃着。
终于止住了哭声,方姥走到铜镜前洗了把脸,端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仔细地上妆。
抹了细腻的妆粉在脸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方姥又用粉扑蘸了蘸香粉搽在面上,然后取过眉笔细细勾勒眉峰。景泰蓝的小瓷瓶里装着的胭脂膏子已经微微有些风干,方姥用小拇指上尖细的指甲挑了一点,点在掌上拿水化开,用指腹均匀地涂在两颊。
朱砂划过灰白的唇,霎时间红唇烈焰,鲜艳如血。对镜自揽,方姥打开妆奁,从小抽屉里取出一件被手帕包裹住的饰品。打开丝帕,露出一根赤金云凤纹金簪,纯金质地足见奢华富丽。簪顶用金丝盘成立体的如意云纹,一只凤凰翱翔其间,云纹用细如发丝的金丝垒成,而凤凰其身则用状如谷子的金粒交错排列而成。边缘用金丝盘出卷草纹图案,工艺极为讲究。
方姥梳了头发,用金簪把发髻重新盘好,方才对着镜子端详起来。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昔日里那么美艳妖娆的一张脸,如今也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只那双眼中一点傲慢野性的光,还有着些旧日的痕迹。
回首半生匆匆,前尘往事如梦。
无声地站起身,方姥重新走回佛像之前,又点了几根香。在缭绕的香烟中,她静静凝视着,回想自己这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就像那满头白发中的几缕青丝,不禁莫置悲喜。
傍晚的余晖从格子窗外照进来,洒了一室金色的光,红得醉人。
方姥抬起目光,望着夕阳西下的天边,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淡然平和。
远处那覆盖的雪,在晚霞中,恍惚地,在她的眼前都幻化成一片片的美人樱。粉白的花朵阳光下琉璃般纯粹雪般洁净,树下的女子疏淡身影,风一吹,花瓣顺着她身上那件青碧色旗袍滑落,清淡又冷媚。
那一片樱花海,那抹沾了落花的背影,是她午夜梦回中忆了三十年的场景。
方姥抬头望向靠墙的佛像,嫣红的唇翕动:“我一生不信命、不认命,我是为做轰轰烈烈的大事而活,可是年过古稀一切到头来都变成黄粱一梦。”
她抚上自己的脸,想到刚才在镜中看到的那衰老颓败的自己,暗自嘲笑:“三十年了,我都老成这个样子,她肯定已经认不出我了......”但转瞬又释然,彼此如宿命的羁绊,互相都欠了太多,若真有来世还是不见的好。
虽然这样想着,但眼前还是浮现出她的剪影。慢慢的,世界在她的眸子黯淡了下去,天地间的颜色尽数全部退却为苍白,直至完全的黑暗。
夕阳最后一丝光线在此时全部散尽,方钰跑回院里,拍掉身上簌簌的落雪。她举着烟,跑进屋里:“方姥,我给您买烟回来了。”
一进屋,却见方姥拄着拐棍,背靠着八仙桌,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两只眼睛直视着靠墙的佛像......供桌上香头还在冒着缕缕的烟雾,而那台旧唱机,还在一圈圈地空转着,飘荡着李香兰悠扬婉转的歌声。
方钰猛地觉出了不对劲,攥在手里的一包烟突地掉在了脚边,是方姥长抽的“蝶花”烟。
张钰快步上前抱住了方姥,她的脸还有些微热,可是任凭张钰如何大声喊她,她都没有再动一下。
方姥死了。按照她之前的交代,段家人将她的骨灰送到了国清寺保存。
方姥的遗物很简单,除了几张平时的画作外,就是一个古旧的密码箱,还有一个小巧的景泰蓝坐狮。
然而直到下一个三十年过去,已经成为一名画家的方钰才打开方姥的这些遗物,那些年少时一直不得其解的与方姥有关的秘密,似乎在隐隐地向她揭露开来。
方姥......川岛芳子......?
方钰不得而知。只是总会想到那个下雪的午后,躺在藤椅上眼神迷离的方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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