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碎碎念。
上一次因为没有看吧规被无情的删帖了。
只一次应该不会了吧。

吟雪台，冬。
我躺在床上，雕花木笼的古木璧床，还微微氤氲着松木和油墨的清香。
我缓缓的张开了眼睛，眼前的场景，陌生又熟悉。
轻轻的揉了揉疼痛的头颅，微微靠在床帏，紫眸中映出了帘外清台。
一轮残月，半片清冬。
我是一个死人了吗？
我暗暗的想。
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的不真实，却又是我留恋不已的。
庭前飘雪，还记得那年初见。
唔，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不过，此时已过了悲秋。
却是更加寒冷的，雪季。
飞檐下的铜铃在霏霏雨雪中凄厉，似乎有步踏声。
“你醒了？”看不出他眸子中透出的感情，朗目疏眉，却又冷若冰山，令我不寒而栗。
我望了望周围，画梁雕栋，但见重廊曲折，珠帘千重，宝鼎香炉，青烟缭绕。
我微微点了点头，正迎上他冰窟一般的眼睛。
“好生歇着罢。”他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却还是迈着方步走进雪里，帘中映出他洁白无瑕的背影，渐行渐远。
“艾儿，又是一年吟雪时......”我轻轻的唤着。

我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醒来，正如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的死去过。
淑女名媛，真的不是我心所向，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我唯一的亲人，我的艾儿。
但是，真的如此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不由自主的用目光小心翼翼地追随他的步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在梨花树下细捻落花，悄悄记下他的每一个字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衣襟浅浅，步履轻撵，在我的心中留下或深或浅的年轮......
如果没有这第一淑女的头衔，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后顾之忧，我会不会像仙仙一样洒脱？会不会像雨幽一样惹人怜惜？
雪如梨花，轻落肩头。我缓缓闭上了双眸，在心底暗暗的对自己说不可以。
我只是我。我是任芊芊。
我只是为了...只是为了艾儿。
吟雪台的冬天总是那样的清冷，闲来无事，背倚梨树。一夜风雪，枝头凝成的晶莹剔透好似艾儿的双眸。我伸出手去想要触碰，却发现身体早已冻得僵硬。
“怎么坐在外面。不冷吗？”这样熟悉的话语，轻轻从耳畔响起。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他轻轻拂去我肩头的落雪，将斗篷抖下，轻轻的盖在了我的肩上，我只觉得耳根一阵发烫，面颊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我将手放在唇边，小心的哈着气，我看到我呼出的气氤氲，不一会儿就消散在雪中。
“很冷吧。你身子还弱。”
他穿着单薄的曳地长衫，胸前苏绣的腾龙与那不离身的环佩。白绸似与雪景融为一体，我小心的迎上他的依旧冰冷的双眸。

“我不冷。”我低下闪烁着他那孑然身影的灵动紫眸，用冰冷的唇贴紧了素手，睫毛上似乎凝上了一层冰凌。我偷偷的望着他足登的青缎粉底小朝靴，想要伸手替他拂去雪渍，却觉得手被一阵温暖的气息所包围。
他用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缓缓的将我拉起，眼中依旧冰山一般的寒冷，我却似乎听到了冰雪融化的声音。我按耐不住心中突如其来的惊恐，甚至是欣喜，羞红了面颊，想要将手抽回，却发现他正在怔怔的望着我，我只好将目光转向别处。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语还休。
是谁说，在奈何桥畔望断红颜，一眼便是一万年。
这一眼，抵得上一万年了吧。
我偷偷的想。
这样温暖的感觉迅速包围了我的全身，我不知为何却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皱了皱眉：
“还是很冷？”
我摇了摇头，勇敢地对上他的眸子，粲然一笑。
“殿下——”
离得很远，突然传来了一阵带些焦急的呼唤，打破了这似乎随雪一起静止的时间。
是一个宦官打扮的下人，穿的一层又一层，活像一个裹了一层又一层布的蹴鞠。他远远地向这里跑来，不停地向雪挥着手。
雪的眸子离开了我，皱着眉头向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我趁机将手抽出。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依旧皱着眉。
我笑了笑，有些尴尬地说：“已...已经不冷了，多谢殿下为我暖手。”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那个小厮就已到了跟前，几乎是趴在雪脚下，喘着粗气：
“殿...殿下，晴...晴......”
他还未说完，就被雪拦住。雪低低的说，知道了。
他替我拢了拢散落的碎发，便阔身而去，我呆立在那里，知道他回身：
“回去罢，叫人给你拿个汤婆子。”
回至吟雪台，天色已入暮，我坐在案几上才想起他的狐裘还在我身上，轻轻解下，用手扶去上面温暖的雪花，嘴角竟扬起了一抹笑意。
侍女说，今年的冬天会特别冷。
我想着，下次找个机会，给他把狐裘送过去。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天色已然大亮。
躺在床上，望见窗上的冰晶，在日光下熠熠闪耀，更远的地方，便是那接连与天同色的纯白无暇。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
听侍女说，最近宫中会举办一场赏雪景之会，以求来年农收丰沛。
小山重叠，钿金明灭。
紧紧抱住狐裘，上面还残留着被火烤过的温暖气息。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吟雪台，墨绿的斗篷下窸窣之音在雪景中静谧。
宫殿楼阁也已然被雪覆盖，一切都是那样静谧而安详。绕过殿宇深深，檐上的青铜之铃叮叮，我轻轻抚了抚狐裘上的雪，微微一笑，紫眸中映出异样的光芒。
“你听说了吗？最近要有赏雪之会呢，四位王子和王子妃都会参加。”不远处，两个手执扫帚扫雪的宫女装扮的女子嬉笑道。
我停下了脚步，靠在墙角，好奇的听着。
“说是赏雪，实则是娶亲呢。”另一个宫女扫出一片空地，顿了顿，面颊被雪映得粉红。她俏皮地一眨眼睛，对着另一个宫女说道。
“娶亲？是哪位王子呀？”另一个宫女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出奇的大。
那个宫女自若的扫着雪：“当然是雪王子了。”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紧，又羞又喜。
转身绕过城墙下的廊阁，却再也迈不出半步。
缓缓流下的，是泪吗？
“娶得当然是晴凉不腐、不腐姑娘啊，也只有她宛若仙人的气质才能配得上我们的雪王子了。”
“唔...不腐姑娘，就是啊，雪王子平日里就与她......”
她们的声音渐渐模糊，我只觉得耳边轰然，似什么东西倒下。
胸口很疼。
面前浮现了雪若即若离的笑靥，以及他欲言又止的话语。
一行晶莹的泪，掷地有声。
侍女说的没错，今年的冬天，是很冷呢。
我迈步向前，将狐裘抱得更紧。

画廊很短，可我却像走了千年，步步踏雪，步步生莲。
远远地，是，雪。
和，不腐吗？
我看到雪向她走去，
为她拂去了落在肩头的白皑。
他们似乎在低语着什么，
雪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颜。
雪缓缓牵起了不腐的手，
他们并肩，像乱花深处走去。
腊梅清香四散，这么纯白无暇的季节，却又那么易碎。
我看到了我脚下的雪被我温热的泪滴融化，慢慢晕开，然后松散。我轻轻地俯下身子，紫色的长发随肩触地。我伸手去抚摸，依旧是那么的冰冷。
面前孑然而立的身影，若是在以前，我应该会惶恐不已，而如今，我竟然只是微微看了一眼他鞋上的落红，依旧轻轻触着地上的雪。
是真的心烦意乱，还是不敢撞上他的眸子呢？
今年的雪天是真的够冷。
没想到，他却先开了口。
“今年的雪景很美，想着要举行一场赏雪盛会...”他兀自说着，我却不知为何，心狠狠的颤了一下。
我紧咬着下唇，起身将狐裘递给他：
“芊芊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转身离去，泪水断了线，如铮铮断弦喑哑。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我也没有再回头。
画廊很长，可我却只走了一瞬，步步踏雪，步步生莲。

时间好像过得很快，我可以在吟雪台微暖的熏香望着雪落梨树枝头痴望一整天。侍女们起初还会小心地服侍着我，久而久之，却都不大注意了。怕是习以为常了罢。这倒也不碍事，只是觉得最近越来越容易瞌睡了。
终于，赏雪之会的日子近了。
终于，我病倒了。
真的是一瞬的事情。前一秒钟我还看着雪花飘飘扬扬，好似一片梨花向我飞舞着，眼神迷离中，我缓缓起身想要接住那片轻盈，身子却似绸缎一版绵软下来，烈风凛凛，我就这样沉沉的伏案，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只觉得头颅一阵眩晕。
窗外的大雪好像停了，雕着花的窗台外，被雪覆盖的梨树依稀可辨。
为何会这么喜欢这棵树呢？仅仅是因为它是唯一可以诉诸衷肠的物件吗？
喧闹、欢笑、舞榭歌台。
熏烟、中药、清冷亭阁。
赏雪之会进行了几时了？现在是个什么情景呢？雪...雪和不腐姑娘呢？
想到这里，我的鼻子不禁一酸，听到有雪拍打门窗的声音，想是侍女送药进来了，步踏轻缓，我连忙拭去泪，翻身转向里面不让她看到我红肿的眼睛。
步履翩翩，不时传来衣服间细小的窸窣声。
身后陷下去了一点，有人坐在了我的床上。
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我连连闭上双眼，但是急促的呼吸声还是无法控制。
他的手很温暖，从额前，缓缓滑至面颊。
他似乎在低语着什么，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温暖的声音，似令人流连的浅吟低唱。
“你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我该为你做些什么......你好不容易回来......请不要再离我而去了......”
听到这里，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的流泻，身体不自觉的起伏起来，他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呼吸紧了一下，随即将手放在我的臂膀上轻轻拍了拍。
“是我吵醒你了？”
我将头埋在被子里，狠狠的摇了摇头。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以后不要坐在几案前一整天了，你的身子还弱。”
时间好似静止了好久，耳畔才传来他悠悠的声线。
我喉咙一紧，酝酿了许久的坚冰般的话语终于被融化，再也无法开口。

赏雪之景的盛大场面，我终究是没有那个福分亲眼一见。望着侍女激动的神情却也能猜到几分。我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们嬉笑着，却没有听到关于娶亲的任何消息，难道？
我在心底暗气自己，竟也头昏了，听那连名都不知的宫女乱说一通，还白白为此病了头半个月，错过了盛会。
还真是有些后悔。
在床上躺了几日，也觉神清气爽，头也不再那么昏沉，便想着独自漫步雪中，打发了服侍着的人，闭上眼睛狠狠的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望着空中渐渐消散的口中呵出的热气，不禁对着日光粲然一笑。
“雪王子这是准备什么时候操办婚事？”
“怕不远了。”
“不腐姑娘可也真是有福之人。”
“是啊......”
“......”
不远处有两个衣着正品的大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背离我而去，他们的话似针刺一般狠狠扎入了我的心，生疼。
可这次只是鼻子一酸，并不想哭。
我蓦然回首，只是空荡的雪地，两道浅浅的脚印蜿蜒。没有灯火阑珊，更谈不上所谓伊人。
我在心底暗笑自己的迂腐。
那句话，怕是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了。
果然，暮色时分，雪撑着六十四骨的纸伞款款而来。
我痴痴的望着他，多么希望他慢一点、再慢一点。他浅浅的向我笑着，我多想伸手牢牢抓紧，也许，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呢。
他走进了屋子，昏黄的灯光映出了一片温馨之境。我躲过他的眸子，我不敢面对他。
他笑着，怎么倒局促起来。
我不语，鼻子尖酸痛。
原来，亲自张口真的那样难。
我双手不知所措的搓着衣角，打破了沉寂。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
“殿下，芊芊有一事相求。”我低着头，只管摆弄自己的衣角。
他略带微笑的望着我，应了一声，又拿着铁钩，轻轻撩拨着火炭。
我看着噼里啪啦作响的跳动的火焰，压了咬下唇：
“芊芊...想出宫，替王去...静隐寺...求取德福。”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看到他的月白袍子略动了动，想必是要上前一步却又退却。他皱着浓眉，眸中笼起一层疑惑。我偏过头去，鼻子一酸。我不敢注视着他，我害怕自己狠不下心、我害怕自己的泪水会忍不住滑落。
“芊芊既非殿下内侍也非宫奴，却住在吟雪台要人服侍实在不合规矩...殿下待芊芊和...和艾儿恩重如山，不如就让芊芊古佛青灯为您...为您和王子妃...祈福。”我不知道为何，声音越发小起来，最后说道“王子妃”一词时，连我自己也险些没有听见。
接下来，是沉寂，只有一夜风雪吹动窗棂、和着银炭灼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深深低下了头，望着鞋尖上绣着的素蝶隐隐若现。
说出来以后，反倒释然。只不过，内心却有说不出的酸楚，这是为何？
良久，我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骇人，我昂起头略带祈求的望着他。
祈求什么呢？祈求他放我出宫，永生不得相见？
他的鼻翼微微动了一下，鼻腔里微微呻吟了一声。
“我便这么叫你讨厌吗？”他转过身去摆摆手，止住了我的话，“罢了。”
我紧咬着下唇，手捻动着衣摆，我知道他还有话要对我说。
静默了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只是欲言又止。
“你早就在盘算着要出宫去了？”他眸中的情绪复杂，我猜不出是喜是悲。
“芊芊......”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略急促地说：
“是不是下人给你气受？还是他们嚼你的舌根？”他皱着眉头，似乎是略带怜爱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心里却像是被人抽取了什么一般空虚。
“你想来以后便一直在有意无意的躲着我，为何？”他默默地靠在软榻上望着我，依旧是冰山般的寒冷。
“...寒塘渡鹤影，冷帘淡秋光...怎奈...怎奈宫阙玉阶凉。”我壮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微微颔首向他行了一个礼，不敢看他的双眼，眼眶早已湿润。
“宫阙玉阶凉...好一个玉阶凉......”他微微哼了一声，不只是对什么嗤之以鼻，他望着屋上的雕花梁，身子微微像我探来，伸出手想要拂起我的碎发终是素手停在了半空中没有向我靠来。
我现在唯一想着的，就只有忍住泪。
又是静默，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他起身添了块炭，望了一眼跪下的我，一边迈着方步而出一边冷冷的说道：
“总之，你半步不许离开......”最后的一个字没有听清楚，便被隐匿在飞扬的大雪中了。
我依旧跪坐在地上，紧咬着下唇。
良久，侍女进来见我不禁大惊连连扶起我，我只觉得雪夜很冷，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看到了廊上放着的埙，顿时瘫倒在地上，泪水决堤。

隆冬已过，呼啸的风声也渐隐，我现在只有每日伏案望着雪渐渐融化，脑中一片空白，想要理理思绪却总是剪不断理还乱，索性什么也不管了。侍女们见我这个样子也越发的不尽心，我也全然不在意。
是日夜，烛光摇曳。
“姑娘，殿下他......”一个侍女急急赶过来，是没有见过的。她微微向我施了个礼，喉咙有些哽咽，眼圈也是红的。她眼中全然是祈求，我皱了皱眉。
本以为自己已心如止水，没想到听到他的名字却更加激动。似一潭枯井，青苔遍布，但是丢一块石头进去还是会听见沉闷的呐喊，惊动了时光。
我定了定睛：“殿下怎么了？”喉中是按捺不住的担心。太久没有说话，声音略显喑哑，好似大哭过一场，伤心悲恸欲绝一般。
侍女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这般激动，略定了定，随即梗着喉咙：
“请姑娘随我来。”
披着袍子尾随她绕过长廊，走过石桥。长明灯飘摇欲坠，隐隐寒梅幽香。我迈着略显急促的步伐，周围静的很，只有步撵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和我的呼吸，我的心跳。
侍女向我指了指一间散着昏黄灯光的屋子，微微福了福便退下去了。
我痴痴的望着这间偏殿厢房，铺绿琉璃瓦，石柱间饰欢门。轻轻推开饰有如意纹的朱门，吱呀一声。
房内弥散着醉人的酒味，宣纸泼墨洒了一地，再往里走便见七歪八倒的酒坛，斜倚在案几背对着我的俊秀身影是如此的不羁。
他的长发散了一地，头发微微笼着，还是上次见我时的一袭白衫。他斜靠在案几上头微微低垂，手中还握着半坛酒。
我小心的走近，拿下他手中的酒。
他好似睡沉了，鼻翼中散着酒香。头发湿漉漉的垂下，睫毛上似乎站着星点的寒露。我看着他俊逸的面庞，良久无言。
他似乎意识到有人来了，微微哼了一声皱着眉想要起身，我连忙去扶，谁知他身子一倾便倒在了我的肩上。
我缓缓伸出手，没有任何顾虑的轻轻揽住他。
烛光渐渐昏暗，他微微动了动身子。
定是酒喝得太多头痛难耐。我想。
霎时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觉得自己十分的愧怍。但是心里却忍不住的欣喜。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我把头靠在他的额上，很烫。
“不腐......”终于听得清了，我鼻翼一紧，泪水却已经滑落。我微微笑着应着。
“我在这里。”
“如果你可以......我定代空羽娶你......”
泪水已经见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我含笑应着，将他环在怀中紧了紧。
“好。”
就算他将我认成不腐又如何呢，我已定了决心要古佛青灯伴流年。
可为何泪水止不住滑落，抱住他的手不肯松开呢。
我梗着喉咙轻轻地念：
雪落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周郎如不顾，断弦无人觉。

隆冬已过，雪也渐渐融化了,瓦蓝瓦蓝的天空越发的清澈，偶尔鹊起惊寒枝，抖落一庭棉雪。
雪还是和以前一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越发频频的来看我，却只在庭外花树下伫立一会儿便离开了。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看到落雪打在他的肩头还是忍不住的辛酸，索性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再回眸，只见他踏雪而归的孤傲。
去静隐寺一事终是不了了之了。
我见侍女们最近越发殷勤起来不觉奇怪，随即开口问道：
“可是有什么喜事，让你们如此高兴？”
侍女支吾了一阵最终还是开了口：
“姑娘有所不知...邻国的王子近日来访，这样一来,我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眸中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试探性的看着我。我看着她们点了点头，粲然一笑：
“你们整日忙活着也很是辛苦。那几日也没什么事，便准了你们出宫，回家探望...只是不许声张，可好？”
她们见我先皱了皱眉头，便默默的哀叹。本想转身离去却听得此言不禁大喜，连连道谢。
我在记忆中努力搜索者有关邻国王子的事情，好似听过侍女们议论过。
他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我在心底暗笑自己的痴，他是邻国的王子，与吾国向来不和，怎么最近却要来访？
想到这里不禁眉头紧锁。
脑海中全然是雪转身孑然的背影。

不知不觉寒冬已过。但是终究是春寒料峭，积雪日渐融化，带来的却是更加的寒冷。
素笺小字，墨香在宣纸上晕染。
侍女扫完庭雪，饶有兴致的走上前来，搓了搓有些冰冷的素手小心地问道：
“姑娘写的这是什么字呀？”
我对上她明丽的眸子，微微一笑：
“是......”
本想答《诗经》，却不料自己写的并非诗三百，而是张玉娘的《山之高》，看着隽秀的楷字，面颊不禁微红。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
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侍女看着我的样子有些疑惑，也不好多问，便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去忙她的事情了。
我望着自己无意间写下的字不禁暗笑，拿起墨玉黛石的镇纸，提笔却不知该如何写下去，索性将毛笔靠在砚台边，转身重新拿一张宣纸。
窗外的扫雪声有一声没一声的传来，我轻轻捻了捻无名指上无意间沾上的松香墨，幽幽的墨香迅速氤氲。这时，窗外突然刮来了一阵寒风，我不禁缩了缩脖子，微微的抖了抖。再回眸，身后的案几上已是凌乱不堪，毛笔滚落在毛毡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墨印，桌上的古书也被翻开，纸与纸拍打的声音不绝于耳，我抚了抚飘扬的头发，却发现我刚刚写的字不翼而飞。
心里不禁有些着急，在屋里急急地绕了几圈也不见那张纸，庭院内也早已无人，唯有一棵寂静的梨树细数着如锦光阴。
我微微皱了皱眉，但愿只是被无心的人拾去丢了罢。
重新拿起毛笔却觉得有千斤重，不知该写些什么。于是慵懒的微蘸着墨，口中不自觉的念着
“等你墨迹中出现......”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身着兰色盘领窄袖长衫的身影，向纯净的深处隐去。
我皱了皱眉，这不是雪。
雪的身影孤傲不训，散发着凛凛寒气，令人不寒而栗，即使是背对着自己也会感受到他的剑眉星眸中的坚定；而这个身影不一样，这是灿烂的、温暖的，如同清晨古寺中的丝缕阳光，热烈而不失沉静。
我并没有过多的去考虑这个身影，闲闲一瞥书摊开的那一页，却是易安的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初春的柔风绵绵地拂在面颊上，轻轻柔柔似羽翼若丝绸，终是给这个人迹罕至的清冷之地带来了一丝暖气。
我望着枝头融下的冰凌，心中不禁也微微喜悦起来。梨树似乎绽开了点点的新翠小苞，我在心底默默的数着梨花绽放之期，面颊不禁红润，嘴角也若隐若现的抹上了一层笑意。
那个邻国的王子说是已经到了京城，只是是否入宫还不清楚，约莫也就这几日了。从婢女的窃窃私语中也些许听到了一些消息，大抵也能想出他是如何的一个人。只是他来访的原因却不曾得知，但是一席吟雪台便已流传了好些版本，有的说边疆一直僵持，邻国战事吃紧，他是来求和的；也有的说他是来向王挑衅，以求将临界的一部分疆域划入邻国的地图；最可笑的是说他是王在别国的私生子，此行是来认亲的。当然，前两种说法比较可信，对于最后一种说法只是可笑至极，不知是哪个没眼见的奴才乱嚼舌根。
看着春色大好，我也想出去散散心，卧在吟雪台一个冬天只让我的身体越发酸胀，软绵绵的有气无力。我挪了挪步子绕过屏风，伸手想要去开门。
“姑娘怎么不叫我，您身子还没大好，殿下特意让我好生侍候着。”一个侍女正巧从阁室端着熏香过来，见我想要开门忙拦住我，好不殷切。
“身体越发懒怠了，只想着出去走走。”我微微一笑，这个丫头倒也聪慧，沉稳不浮躁，只是如此殷勤我还是头一次见，听她特特的说雪关心我，心里不禁蒙上了一层暖意，但是鼻子却酸酸的。
上次见到他，还是在弥漫着酒气的暖阁里，我还记得他在我耳边的喃喃私语，我吸了吸鼻子险些落泪，连吩咐道：
“烦你将我那件紫色的袍子拿来。”
她定睛看了看我，眼里不知是惊讶还是欣喜，连忙福了福就向里间走去，步踏细碎而紧密，裙裾在柔绒的地毯上画起层层涟漪。
她将紫色的袍子轻轻披到我的肩头，双手有些颤抖着替我系上束带，眸子里的清澈一视见底。我定睛瞧着她，她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晕，樱唇轻抿。
“姑娘为何这样瞧着奴婢。”她讪讪的有些畏怯，只是小鹿一样的可爱令人不禁扬起唇角。
“你叫什么名字？”我定定的看着她，好似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故人，心里是说不出的亲切与温暖。
“奴贱名菀青。”她静默沉吟，随即细声而答，眸中不改清澈动人，却是更加的温婉，一如她的名字。
“多大了？”
“奴今...年方二八。”她略思忖了一下，皱了皱眉。
我看着她，微叹了叹气。
二八佳人，应是尽享春之年华，看她服侍得娴熟，进宫该是也年余了，看她皱眉估计自己年龄的样子，我不禁心头一紧。
我岂会不知她名中“菀彼青青，泣如颓兮；留思北顾，涕渐渐兮”之意，如此凄婉，令我不禁心痛。
我与她，都是苦命的人儿。
“再过几日，你便可回家探望，这几日不必整日操劳。”我拉着她的手，努力绽出一个还算亲切的微笑，不料喉咙早已哽咽。
“姑娘不必如此...”她急急地想抽出手去，面色惶恐，我紧紧地拉住她，她这才低下了头不再挣扎。
“奴愿于此服侍姑娘，不愿归家。”她的声音是异常的冷静与执着，我好似看到了什么东西从寂寥的黑幕中沉沉跌落，不断地下沉，朝向那无底的深渊，心中顿时像似被抽离了什么一般空洞。
我只有疑惑的望着她。
她执手推开红木的高门，一阵冷风吹得我不禁颤抖。
她回身欲扶我，却被我止住。她呆立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什么，随即走入内室掏出了一个小手壶与我渥着。我看到上面绣着的花纹便明白了半分。
“这是殿下特意备着的。”她轻灵悦耳的声音泠泠似溪流声，“从那日姑娘伫立雪中呆望了一日梨树起便特特差人送来了。”最后，还不忘补充一句，眼含笑意。
我忆起那日梨树下细心替我暖手的孤傲身影，心中不禁一暖。
遣了菀青去忙，自己便缓缓踏出门楣，朝着远处慢慢踱去。
紧紧握着手炉，连心也是暖的。

雪软绵绵的开始渐渐消融，不再似以往那样坚硬冰冷，我慢慢在雪中踟蹰缓行，心里默念着：“隆冬已过，隆冬已过......”
可为何心底还是忍不住的凄凉呢？
我于他，到底算什么？
远远的看见了冷冷的亭台楼阁，我呆立了一会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便要转身往回走。突然，身后一暖，似乎有人平稳的呼吸声缓缓打在后背，我心底不禁一急，羞红着脸就要迈开步子，不料裙衫绊在了步撵底，转身又急，眼看着就要跛脚摔在雪地上。可不等我惊呼出口腰上却一暖，被一双温暖的手稳稳扶住。
“小心！”
配合着一阵急促的喘息声，被拉在怀中一个转身的我不禁有些慌乱，急急拉紧了面前人儿的衣襟，雪地上缓缓滑开一个莲瓣般的印记。
愣了一愣，我才发现我正紧紧贴在那个颀长身影的胸膛上，他的双臂紧紧环住我，呼吸急促。我紧紧拉着他的月白长襟，惊魂甫定。
良久我才意识到两人的紧密，随即迅速的推了推他，面色不禁蒙上了一层桃红，他见状却将臂膀更紧的环住我，似乎一阵风就能把我吹散了一般。
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下来，我连忙推开了他，微微颔首想要遮掩脸上的羞容。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感情。
“怎么这样不小心，万一崴了脚怎么办？”
他的声音冷漠而尖锐，我却分明听出了一丝喜悦。我低下头去抚弄手炉不去理睬他。
这还是我吗？曾几何时，我可是挂着第一名媛的名号的，怎么竟越发的骄纵蛮横起来？我暗暗皱了皱眉想要挪步，却发现脚麻的酸痛，不仅咬紧了下唇，轻皱着眉头。
“你怎么样？”
他见状连上前一步扶住我，眼中是说不出的焦急与担心，我望着他的眼神鼻子一酸。
“是崴到了么？都是我不好。”
他皱着眉头，样子似乎受伤吃痛的不是我而是他。
“你还是不肯理我？我到底哪里让你不快了？”
静默无言良久，我在心里暗暗盘算着与他分别的日子，不料他却先一步开了口。他的目光中有期待，也有担心。
我定定的望着他，时光似乎静止在这一刻。
这也是我所期盼着的。
“我送你回去。”
他见我良久无言神色不禁暗淡了一点，突然打横将我抱起，我挣扎了一会儿却只见他坚定的目光，不得已顺服下来。
他微微喘着气，一点一点打在我的面颊上，我望着他，想了很多。
为什么就不能将心中所年全部诉与他呢？
原来我的蛮横无礼，都是因为心里有他呵。
我看着他的步踏深沉留下斜斜的印记，渐渐背离行宫，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温暖与感动。
我将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将头浅浅埋在他的颈间。
他的身上有好闻的龙涎香的的味道，我不禁地头嗅了嗅，却不知是不是香气太浓郁，竟令我的双眼朦胧起来。
他住了住，不再前行，急促的喘息着。
随即，清浅一吻，如雪花落入腮边，冰凉凉的，却又无限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