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又转身去衣柜里翻那些厚实的衣服，绿间开口阻止，“不必麻烦了……不是那么冷的。”穿了外衣早已觉得暖和，况且这屋子里还有炭火，真当他弱不禁风么……绿间有些好笑他的举动。“说什么呢……你睡着发了汗，若是贪凉晚上就又要烧起来。”不满的瞪些他，那人小声的责怪，又给他添了件披风，方才满意。“你为何不用灯…”绿间看着屋子里的光亮来源，流云状的木架上嵌着一面弧形的镜，以铜鹤衔着雕得精美，环抱的鹤翼上平托着蜡烛，便是借着那镜子将烛光晃了满屋都亮起来。“在下是个念旧的人。”笑眯着眼，那人敲敲桌面，“阁下不觉得饿么？”手上捧着小瓷碗，自顾自的夹了一筷子菜塞进绿间嘴里去，见他愣住，便又笑得开心“我的手艺大抵还是过得去的，您说呢？”“很好。”绿间点点头，咽下口中的菜肴，的确是很好的。

捧起自己这边的瓷碗，细看一眼竟是冰裂纹的瓷，细细的纹，青色是匀而淡的，手感圆润。筷子是木的，端头一圈细细的银丝，手捏的地方微微凹陷下一点儿，贴合着指腹，细巧的地方就忽然觉得贴心了。绿间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便搁下了，看那人吃的开心，忽然抬头看他，眸子里有了恼色，“怎么只吃这一点儿，是否是不和胃口？”“只是没什么胃口。”言毕，绿间就看他皱起眉来，“就晓得会这样……我都做了清淡的，偏偏你还是吃不下……”踌躇着，那人眨巴着眼睛，半天挤出一句话“汤是热的，你多少喝一点儿。”那眸子里带了委屈，看得绿间不忍拒绝，只得盛一小碗，慢慢的喝下去。“病了的确是没什么胃口的…只是不吃定然还是会饿的，你是不晓得，还是总这样怠慢着自己…”念叨…绿间终于明白那女子说的念叨了……

其实不烦，绿间夹了菜，那人软绵绵的咬字很好听，被他念叨着，觉得如果不照做就是对不起他，那就少吃一点也好……得空向嘴里塞口饭，那人终于说完了，满意的看着绿间慢慢的吃，脸上有了孩子般喜悦的笑容，似乎是做了件不得了的大事般。他不会口干么……绿间细细的咀嚼着菜肴，看着对面的人风卷残云，一双筷子上下翻飞，觉得好玩的很。“你很饿？”忍不住开口问一句，对面的人嘟囔着回答，“当然很饿，跑去买菜就罢了，还折腾了一下午，那熬汤的鱼不安生，原想着给你炖新鲜的汤，就一路用水养着，谁晓得路过水池的时候袋子破了，它就蹦哒到了我的锦鲤池里去，好容易才逮上来……”那还真是累人的很，绿间抿着汤，掩住嘴角的笑，不动声色将盘子向他那边推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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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下了点小雨，淅淅沥沥的像悬在门上的珠帘，原本以为会有些不习惯，没想到一夜都睡的安稳，梦见了一树梨花开放，柔和温浅。醒来的时候天刚亮，碧色的眼睛眨了眨，看清头顶的纱帐才想这是哪儿，便起身穿了衣裳。也许是招呼过了，衣服的样式都是简单的，柜里第一件用的是本色黑，只在领口袖口细细的一圈花样，用的线细，却带着点韧性，绿间伸手抚过，手感大抵是乌金丝。料子都是好的，不重，却很暖和。香炉已经熄了，房里残留着淡淡的香，晨光从窗外透进来，蒙撒一片，昨日没注意到的，桌案上一个小小的花钵里种有一株文竹，葱葱的色惹人喜爱。内室与外间隔着，一整面的雕花木格，远远的看是交错的枝丫，其中有细枝末节的交错处便是放着几样精致的小玩意儿，中一月亮圆的门，悬着珠帘。

梳洗了，一边的木盒上放着一枚镜片，镜架细而小巧，衬着两片薄棉，落在鼻梁上就舒适多了。银链牵到耳后，绿间看着自己镜中的样子，大抵是军装习惯了，此时不知为何觉得陌生的很，似乎是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只平白的和儒雅挂上了几分关系。推开门，外边是一个不大的院落，有雨水从叶尖儿上落下来，嘀嗒一声，小石子路蜿蜒，火红的枫叶几株，被雨水洗过了，妍而不妖。向外信步走了，到了园门，见一个女子笑着迎来，“阁下醒了？睡的可还好？”是那昨日穿着一身烟蓝色的女子，虽换了衣服，却还是那颜色，那样式，只在领口多了一圈绒边，“我来请您去前厅，早点都准备好了。”绿间随她走着，穿过曲折的回廊和小路，路过了一圈高高的木架时见那儿盘曲的生长着许多藤蔓。

“阁下看的那些枯藤，其实是紫藤花。”解释着，女子脚步未停，“这时候叶子都落光了，可到了盛夏那才漂亮呢，主子喜欢的很。”转过一个弯儿，便是不深的锦鲤池，用鹅卵石铺着底，几条有些肥胖的鱼懒洋洋的摇晃着尾巴，小一点游得很欢。“主子总是不停的喂，这些鱼万幸没被撑死。”小声的说着，那女子掩着口笑“喏，他就在那儿。”探过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灌木间一个人正坐在池边的石上，手上捏着米粒丢下去，故意将米粒丢的远远的让鱼游过去，再丢的很近让鱼游过来。“咳咳，主子，再喂真的会撑死的。”假装咳了几声，那女子笑道，让开半步，便能看见绿间在她身后。“上，上尉阁下！”那人一惊，将手上捏的一把米粒全丢进了池子里，也不顾一群鱼聚集着疯抢，匆忙起身拍着衣服，将皱褶扯平。

绿间站在原地打量着他，今日的长袍是月牙色的底子，滚了一圈烟色的边，衣摆上用墨色染着几朵莲花，由深至浅的颜色，肩头飘着两片花瓣用淡淡的绯衬着，蕊色嫩黄，立领，盘扣是叶的形状，色浅浅如萌绿。纯白的披肩拢在肩上，便是又恢复了宁和静然的样子，缓步走来，腰间羊脂玉刻微微摇晃，“上尉阁下早安。”笑起来眯着眼，嘴角弯弯，端得是翩翩少年的样子，绿间挑眉，想起昨日他嘟囔着抱怨鱼有多难捉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顿时就红了脸，支支吾吾想找个话题掩饰过去，蹩脚的掩饰之后便低着头扒饭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名字。”绿间开口，“啊？”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的表情呆呆的，“你的名字。”绿间重复一遍，看他调整好笑容，“黄濑凉太。”纤长的手伸出，“幸会。”“绿间真太郎，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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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厅，那女子便告辞了，说是来之前吃过了，现在还要赶回去的，微微笑着便出了门。桌上放着洁白的瓷盅和餐具，其上点缀着叶纹，只用碧色混着银粉描边，也没填色，看上去纤细通透。“骨瓷？”“对。”应一声，便揭开了瓷盅的盖子，红豆粥看得喜人，四周布着的一圈小碟里各式小菜和点心，顺着看过去，其中居然有腌制的姜片。“姜是好东西。”在他对面坐下，黄濑摇着筷子，绿间点头，却不去碰。“真的是好东西。”他强调，绿间依旧没去碰，“你……不喜欢姜？”迟疑着问出这一句，黄濑的眼睛亮晶晶的，“辛辣。”简短的两个字惹他笑弯了眼睛，探过身夹了一片丢进自己嘴里，“你瞧，挺好的，不……”一句没说完，脸就皱了起来，似乎是想吐掉，又瞄了一眼绿间，见他正盯着，只得勉强咽下之后狠狠的灌了一大口粥。

绿间移开视线，听得一句小声的抱怨“老李头又坑我……都说了要嫩的还给我老姜……”绿间看他鼓着脸颊很委屈的样子，好心没添一句调侃，黄濑便如释重负，趁他不注意偷偷捻了几颗糖莲子塞进嘴里，总算缓过来，也就很有默契的同样不去碰那姜。粥很好，香甜绵软，花生银耳伴着红豆薏米，炖的恰到好处，绿间咬着糖醋的脆萝卜条，觉得很有食欲。啪，伸出的筷子撞在一起，绿间抬头，对上一双有些诧异的眸子，也就愣这么一下，那最后一根就被夹走。对面的人向他露出一个满足又得意的笑容，仿佛抢到的不是一根萝卜条，而是一根金条，或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像个孩子似的……绿间微微笑起来，转去夹酱菜，见对面的人已经搁下筷子，将碗向前推了推，空出一块趴在桌上，支着脸颊看他，笑眯眯的。

也许被人盯着总会有些不舒服，绿间停下细嚼慢咽的动作，用询问的眼神看着笑眯眯的人，“只是忽然觉得很满足呐…”绿间等他的下文，“阁下喜欢我的手艺真万幸啦…”绿间看他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过去，得啵得啵的算账，“你喜欢我的手艺，就不用天天去寻那些大酒楼，也不用去买别家的菜，更不用请个厨子来，那买小菜得钱省下了，请厨子的也省下了，最重要的是能开伙，家里存着的那些干货就不会浪费了……”认真的一样一样数完，末了还叹一句“哎……我就觉得出门吃饭好贵的……现在真是省了很多呐……”当真节俭……绿间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那一套通透的梨花白骨瓷餐具，想着昨晚的雨过天青色的那一套冰裂纹，怕是随便丢一件出去都能让人放柜子里供着好生打理……他这是哭穷么？也要想想谁会信啊……

默不作声的听他将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绿间抿着唇，莫名有被算计的感觉。“上尉阁下。”对面的人清清嗓子，明亮的眼睛眨呀眨，“阁下没有不舒服吧…”“没有。”“那…阁下觉得我的手艺如何？”“很好。”绿间点头。“这就好，劳烦阁下去洗碗吧~顺便连桌子也一并擦了。”眯着猫儿一样的眸子，他笑得一派人畜无害，“您不会是来做米虫的吧~”，绿间挑眉，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来错了地方。“阁下的习惯都交待过了，衣物也都请那主人家备着了，只宽心住下就好。”由记得那仆人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现在想来他心中一定是在暗笑的。果然…和那家伙不和…绿间起身收拾碗筷，由黄濑带着去小厨，看着开心的要蹦起来的人，不禁思量，这当真是个性子淡泊喜欢清静的人么……很明显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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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请季大夫来了…”绿间抬头，看着黄濑有些不安的瞟他，“阁下别见怪，也别责怪，这身子不适，多看看也是好的…”大夫为他细心诊着脉，“阁下的气色看着是好多了，这两日也没再咳嗽了吧…”绿间摇摇头，看着黄濑有了几分喜色，“天气多变，阁下还是要注意，多吃些清润的，只小心着别再伤了肺理才好。”“那正好，我就随您去拿些川贝，回来与冰糖炖着。”黄濑应着，转头说一句“我去去就回。”便随着大夫一道出去了，绿间不语，这些事，黄濑总比他上心的多了。也许是哲也交代的，刚来第二天黄濑就请大夫来，硬是配了调理的中药，盯着他一天三次的喝，好不容易停了，才几天没见大夫，这下又请来了。“上尉阁下。”园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门响一声，那熟悉的女子推开门，“可打扰您了？”

这女子名叫浣雪，是那秦淮楼戏班的刀马旦，原是班主与黄濑交好才来照应着，现在也与黄濑处得也好，多像是友人，却还一口一个主子。“主子说您一人他不放心，半途叫我来。”当我是孩子么…绿间低着头，看池塘中的锦鲤懒洋洋的摇摆着尾巴，他是否想将我养的像这鱼一样……“阁下这几天看上去好多了，气色比刚来的时候好。”捧着茶杯坐在一边，浣雪和他一起看着池里的鱼，“阁下别嫌他烦，他就是好个担心。”静静的，浣雪忽然这样说，“药虽说是苦的，难道阁下尝不出别的味道？”绿间偏头看着她的侧脸，“为什么要说这些？”“不为什么，只当叮嘱一句。”她笑笑，“阁下是为修养来的，肺为五脏六腑之重，就算痊愈了也不见得就清了病根，阁下自己不在乎，可主子在乎的很。我这么说，不过望阁下知道。”

“我知道。”绿间转脸看着左侧，听到脚步声匆匆，“我回来啦~”门被猛地推开，来人的鼻尖上一层薄汗，发丝翘着，显然是赶着跑回来的，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我还带了川贝和枇杷叶回来，就可惜雪梨没有新鲜的，我只好买了香梨。”胸膛微微起伏着，他举着纸包笑得很好看，就好比那落了满地的梧桐叶，温暖却不刺眼，莫名的，有暖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开来。“急什么…”绿间起身去抚平他有些乱的发，指腹刮过他的鼻尖，拭去那一点汗水，看他忽然就红了脸，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后退了好几步。“我…我……我去将川贝炖上。”看他抱着纸包飞快的跑远，中途险些撞上枫叶的枝条，绿间愣住，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这么害怕……“主子那是害羞了…”浣雪笑着说，“阁下宽心，主子便是和小孩子一样，一会儿又会恢复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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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给你。”一个篮子被塞在手上，绿间看他趾高气昂的指挥，“向集市冲锋！”“笨蛋！”忍不住屈起手指，重重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看他立刻飙泪，又添一句，“丢脸。”一张小脸苦唧唧的，黄濑跟在他身后嘟嘟囔囔，“你要什么菜…”“不要戳我脸！”他张牙舞爪的抗议，“买菜。”绿间又戳他一下，看他捂着腮帮子像只老鼠一样计较着价格，将那小摊贩杀得片甲不留，买了什么都丢去绿间怀里，一个劲的搜罗。“太多了…”绿间看着越来越满的篮子。“不多不多，冬天要到了。”这和你买这么多东西有关联么……“哎呀，冬天冷得很，就屯点吃的，免得天天往外跑。”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黄濑不知看到了什么，挤着去排一条长龙的队伍。屯粮？绿间看着大堆零嘴中少许的食材，空出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这也就是一天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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