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菜过季了。最近的餐桌上，总有一道青菜是丝瓜，青青爽爽装在白的盘子里，又滑又柔。不由怀念起小学的时候，奶奶在我们的小院里种的丝瓜，一点一点地长大，我们就在这样的盼望里，每天背着小书包，告别奶奶，告别丝瓜，转眼就到了暑假。
悠长的假期，充满了田园的气息。院子里除了丝瓜，奶奶还种了一棵葡萄树，奶奶让爸爸盘了架子，葡萄树顺着架子长得很茂盛，满庭浓荫，绿荫间结满了青绿色的垂垂的葡萄，要等到秋天才变红，变紫。冬天在被窝里吃冰冻葡萄的记忆，是我童年里梦一般的记忆。
葡萄树招虫子，奶奶就做了一个工具：在一根两米长的竹竿的一头安上一个粗铁丝弯成的钩子。夏日的早上，奶奶穿着白色的府绸汗衫，举起竹竿，一捅，肥肥的菜青虫吧哒一声掉在地上，奶奶冲着刚起床的我们一笑，亲切地说：起来啦，桌子上有馒头咸菜，还有粥，去吃吧。吃完了做假期作业，我出去买菜。
奶奶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她肩上搭了一个袋子，里面鼓鼓的装满了菜。她脸上红红的，淌着汗。我赶紧过去帮她卸下袋子，把菜拿出来。奶奶边擦汗边说：人太多了，都挤不动。
我跟奶奶去过几次，每次都是一堆人在排队，排了好几十人了，柜台上还没人，还没开始卖。等到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邋遢的售货员出来，人群就开始运气似的疯挤，奶奶瘦小的身躯就在这样的拥挤里挣扎着，咬着牙，脸上淌着汗，衣服湿透了，挤贴在身上，艰难地向前挪动。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买了菜，出来还是要拼命挤出一条路。人群里就有同情钦佩的目光望过来，有帮她挤开路的，也有兀自挤到前面去的。
也有的时候，也排到了，也不卖了。那几个蓝衣服互相使个眼色，把秤一放，说“不卖了，都回去吧。”就往柜台里抬菜筐，人群乱纷纷的，抗议，无奈。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散去。奶奶就带着我回来，然后为全家人做一顿丝瓜炒肉，或炒蛋。那滋味，想起来都香。
但是有一次，当蓝衣服把满满两大筐菜往回抬的时候，奶奶爆发了，她死死压住菜筐，说：大家伙排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不能把菜搬回去走后门，要不就找你们领导评评理，人群中几个年轻小伙子就大声声援奶奶，并往前挤。奶奶就爬到柜台上去了，就是不让往里搬菜筐。蓝衣服也有点怕了，那天也就把所有的菜都卖给排队的人了。
这就是那年头的蔬菜供应，这就是那年头的“走后门”，最有权的就是卖菜的。
那是七十年代末期，在自由市场出现以前，发生在塞北小城里的故事。
自由市场出现时，邻里间着实奔走相告了一番。就在城东的大桥下面，很久以前那是一条河，现在早已没了水。城不大，也就方圆三五公里，城外就是广袤的农田，于是市场兴盛一时。奶奶每次买了西红柿回来，就把顶尖上有一个红点的切开给我们吃，那是最香的了。
蔬菜品种也多起来，不再永远是圆白菜，黄瓜和西红柿；也新鲜起来，也不再那么挤，我们的餐桌也就丰富起来。过年的时候，爸爸甚至给我们买了巧克力，酒心的那一种，而且他去广州出差，还给我们带来了杨桃，那玉一般的果实，着实让我们着迷。
后来我家搬到楼房去住，也就不再种东西了。那棵葡萄就送给了院子的新主人，一直活了七年，连续几年都结两百斤葡萄。葡萄成熟的时候，新主人就会送一些葡萄到我家来。
一样的香甜。
那丝瓜就不知以后怎么样了。
以后我离开家，去外面的世界上高中，上大学，快考试的时候，就想起上小学时，快考试的时候，我们姐弟三个早早就起来，在葡萄架下温书的光景，就如同昨日一般。我从小就笨，削铅笔总是弄断，吸钢笔水总是吸不满，弟弟就承担了为我准备考试文具的事。他总是在临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为我打开铅笔盒，那里有修剪得细而不尖的三支铅笔，一支吸满水的钢笔，一把尺子，一块橡皮，铅笔盒上盖还有一张衬纸，上面写着：细心，你会成功的。然后郑重交给我，说：我去睡了。
吃着盘里的丝瓜，想起这些童年的事，我想还是早些把房子买了吧，这样就可以早些把父母、奶奶接过来了。
2000/7
悠长的假期，充满了田园的气息。院子里除了丝瓜，奶奶还种了一棵葡萄树，奶奶让爸爸盘了架子，葡萄树顺着架子长得很茂盛，满庭浓荫，绿荫间结满了青绿色的垂垂的葡萄，要等到秋天才变红，变紫。冬天在被窝里吃冰冻葡萄的记忆，是我童年里梦一般的记忆。
葡萄树招虫子，奶奶就做了一个工具：在一根两米长的竹竿的一头安上一个粗铁丝弯成的钩子。夏日的早上，奶奶穿着白色的府绸汗衫，举起竹竿，一捅，肥肥的菜青虫吧哒一声掉在地上，奶奶冲着刚起床的我们一笑，亲切地说：起来啦，桌子上有馒头咸菜，还有粥，去吃吧。吃完了做假期作业，我出去买菜。
奶奶回来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她肩上搭了一个袋子，里面鼓鼓的装满了菜。她脸上红红的，淌着汗。我赶紧过去帮她卸下袋子，把菜拿出来。奶奶边擦汗边说：人太多了，都挤不动。
我跟奶奶去过几次，每次都是一堆人在排队，排了好几十人了，柜台上还没人，还没开始卖。等到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邋遢的售货员出来，人群就开始运气似的疯挤，奶奶瘦小的身躯就在这样的拥挤里挣扎着，咬着牙，脸上淌着汗，衣服湿透了，挤贴在身上，艰难地向前挪动。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买了菜，出来还是要拼命挤出一条路。人群里就有同情钦佩的目光望过来，有帮她挤开路的，也有兀自挤到前面去的。
也有的时候，也排到了，也不卖了。那几个蓝衣服互相使个眼色，把秤一放，说“不卖了，都回去吧。”就往柜台里抬菜筐，人群乱纷纷的，抗议，无奈。好一阵才平息下来，散去。奶奶就带着我回来，然后为全家人做一顿丝瓜炒肉，或炒蛋。那滋味，想起来都香。
但是有一次，当蓝衣服把满满两大筐菜往回抬的时候，奶奶爆发了，她死死压住菜筐，说：大家伙排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不能把菜搬回去走后门，要不就找你们领导评评理，人群中几个年轻小伙子就大声声援奶奶，并往前挤。奶奶就爬到柜台上去了，就是不让往里搬菜筐。蓝衣服也有点怕了，那天也就把所有的菜都卖给排队的人了。
这就是那年头的蔬菜供应，这就是那年头的“走后门”，最有权的就是卖菜的。
那是七十年代末期，在自由市场出现以前，发生在塞北小城里的故事。
自由市场出现时，邻里间着实奔走相告了一番。就在城东的大桥下面，很久以前那是一条河，现在早已没了水。城不大，也就方圆三五公里，城外就是广袤的农田，于是市场兴盛一时。奶奶每次买了西红柿回来，就把顶尖上有一个红点的切开给我们吃，那是最香的了。
蔬菜品种也多起来，不再永远是圆白菜，黄瓜和西红柿；也新鲜起来，也不再那么挤，我们的餐桌也就丰富起来。过年的时候，爸爸甚至给我们买了巧克力，酒心的那一种，而且他去广州出差，还给我们带来了杨桃，那玉一般的果实，着实让我们着迷。
后来我家搬到楼房去住，也就不再种东西了。那棵葡萄就送给了院子的新主人，一直活了七年，连续几年都结两百斤葡萄。葡萄成熟的时候，新主人就会送一些葡萄到我家来。
一样的香甜。
那丝瓜就不知以后怎么样了。
以后我离开家，去外面的世界上高中，上大学，快考试的时候，就想起上小学时，快考试的时候，我们姐弟三个早早就起来，在葡萄架下温书的光景，就如同昨日一般。我从小就笨，削铅笔总是弄断，吸钢笔水总是吸不满，弟弟就承担了为我准备考试文具的事。他总是在临考试的前一天晚上，为我打开铅笔盒，那里有修剪得细而不尖的三支铅笔，一支吸满水的钢笔，一把尺子，一块橡皮，铅笔盒上盖还有一张衬纸，上面写着：细心，你会成功的。然后郑重交给我，说：我去睡了。
吃着盘里的丝瓜，想起这些童年的事，我想还是早些把房子买了吧，这样就可以早些把父母、奶奶接过来了。
20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