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市灯如昼呢。
诸葛亮瞥了眼周瑜，捉摸不透他想做什么。
这几日，周瑜频频来找他，也不过谈些音律乐谱的事，时不时，会有些试探。本以为也就这么样了，可到晚间就有人来找，说是王爷有请，不由分说将他拉了出去，貂蝉也不好拦着，任凭诸葛亮跟着一个小厮离开。
诸葛亮未想到的是，那小厮竟径直将他领到另一条花街，周瑜笑眯眯地站在街口等着他。
周瑜说道：“孔明可来了。”
诸葛亮道：“公瑾久等，不知这般着急地找我，是有何事？”
周瑜拍了拍诸葛亮的肩：“没事就不能找你了？随我来吧。”
诸葛亮皱了皱眉，说道：“公瑾，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允我回散花洲……”
周瑜本来已经转身走进街巷，此时回身道：“这里面有建业另一位有名的琴师，你就不想去看看？”
诸葛亮揉揉眉角，初时竟没发觉，周瑜还会有管这个的心情，他神情冷冷：“不必了。”
周瑜似乎料到诸葛亮的回答，但又似乎对诸葛亮的态度很为难。看着诸葛亮坚决不去的样子，最后只得笑了一声：“孔明不愿，我也不逼迫。只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这么回去，还真是没意思。”
诸葛亮只好配合着问：“那，公瑾的意思是？”
周瑜笑道：“前面就是潘家酒楼，不知孔明愿不愿意与我小饮片刻。”
听说潘家酒楼自家酿杏花酒，酿得极好，入口酒香绵长，却又不易醉人，诸葛亮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周瑜低声对小厮说了些什么，小厮向着街里面跑去，没了身影。诸葛亮想着，是不是周瑜已经约好，自己不愿去，真的给他添麻烦了？
周瑜带着诸葛亮来了潘家酒楼，也不要雅间，只挑了一张位置比较偏的桌子。
酒菜摆好，周瑜倒是像个主人的样子，斟酒，布菜。诸葛亮直觉，周瑜今天有点不对劲，但没想明白不对劲在哪里。
过了半晌，那小厮跑回来，似乎是想和周瑜说些什么，但碍着诸葛亮，不好说的样子。诸葛亮正想什么办法避开，那周瑜已经说道：“孔明，失陪一下。”
连个理由都不给么，诸葛亮心里说，又给自己满上杯酒，点了点头。
酒液在白玉般的杯壁下，透出不知是本色还是灯色的昏黄，诸葛亮本不善喝酒，此时，有些微醺的错觉。酒楼嘈嘈杂杂的声响不绝于耳，不喜吵闹的他，竟没生出厌烦来。
忽地，一个声音打断了诸葛亮一时的沉醉感。
“他X的你小子敢不敢再说一遍？！”邻了几桌，这声音仍震得人耳疼。
“……有，有什么不敢的……”是个书生，明显胆怯了些，却又偏要逞强。
诸葛亮觉得颇无聊，晃了晃酒杯，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周瑜回来，诸葛亮突然明白，他不对劲在哪里。刚才，周瑜虽然言行无甚变化，但总是有些心事的感觉，而现在，好像担子，心事都卸了下来，一如往常的写意与洒脱。
那一边，大汉已经拎起拳头，抓着书生的领子，眼看就要砸下来。邻桌的客人纷纷走避，掌柜小二，想靠近劝架又不敢。
周瑜还没来得及和诸葛亮说话，就被吸引，看到大汉后，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兴霸。”周瑜这一声不高，那大汉却身体一僵，缓缓放下手。
甘宁转过身，黑红的脸庞上酒意盈然，却又满满的都是激动。
书生见有人替他做主，哼了一声，整理被抓乱的衣衫。
周瑜走上前，冷声道：“这就是骁骑军而今的军风？大庭广众下，公然欺凌百姓？”——这话说得极严重，要知大吴七禁令五十四斩中有一条，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甘宁仿佛被冷水泼过，瞬间清醒：“不是！”
书生的眼光闪了一下，而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诸葛亮注意到书生的变化，在心里冷笑一声：怕是他认出了，为他做主的人是大吴王爷周瑜——不知他会想什么办法，吸引周瑜的注意，以为进身之阶。
周瑜听着甘宁的话，反问：“不是？”
那书生突然插进话来：“这位……兄台，多谢你出言相助。一莽汉耳，只当是被疯狗扰了，我是不在意的。”
——这是显示自己的博大胸襟吗？诸葛亮摇头失笑，斟酒，又是一饮而尽。难道看不出周瑜只是怒甘宁，而绝不会允许自己以前的部下被骂作疯狗。
周瑜倒是好度量，心底十分的怒意生生压下，他转向书生，道：“阁下受惊。”
书生笑道：“无妨。看兄台如此俊逸风流，怎么会识得这样一个莽汉？”
甘宁已经把手指握得咯吱咯吱响，周瑜脸色也不好看，书生却丝毫未觉，反而有些得意之色。
——先装作不认识周瑜，与周瑜有了交情，呵，一介白衣与朝廷贵胄相交，确实是一段佳话。诸葛亮几乎可以想象到书生打的如意算盘，只是，这样的布局，若没有相应的才华，徒然为人笑柄吧。
周瑜也明白了书生的想法，心中好笑，道：“只是不知道，阁下是如何惹了你口中莽夫？”
书生摇头叹道：“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说着，他指了指已经站到一边的同桌人，“我与几位朋友在喝酒闲谈。只不过聊到而今武人，只知打打杀杀，于国事无丝毫补益。”
他同桌人倒是有一个频频向书生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而书生却无所觉。
这一次，周瑜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即便天下皆传，曲有误周郎顾之风雅，即便天下人都以为，他爱的是建业十丈软红。他心里却一直把自己看做武人，他留恋的是年少时与袍泽共醉卧沙场纵马山河，他怀念的是当年漠北风沙猎猎满碛寒光生铁衣。七年前北胡犯境一战功成，是他平生最得意的事情，而这个人却说，武人，于国事无补？
“难怪，刚才差点被人抓着衣领打。”还未等周瑜开口，诸葛亮忽然笑道。
书生脸色变了变，但到底还要显示自己有容人之度，只说道：“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周瑜回头，却见诸葛亮似乎喝得有些多，脸颊染上淡淡红晕，他缓缓起身，走过来。周瑜皱着眉，扶住他。
诸葛亮就势倚着周瑜的手臂，说道：“明明已经认出，这位是当朝王爷，却又装作不认识，如此造作，哪里比得上武人直率坦诚。”
书生脸色骤然白了几分，围观的人窃窃私语。
诸葛亮忽然转身，似笑非笑道：“王爷，你觉得我和他，谁说的比较有道理？”
呼吸可闻。
周瑜看见，一张红玉一样的面庞，在咫尺之间。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周瑜忽然想起，这些年，从战场凯旋后，被加封，被吹捧，却又被夺兵权，被架空，被张昭一干人等打压。他学会温润如玉，他的志向，被消磨在温香软玉夭桃秾李中。面前的人，仿佛是在问，还要这样下去么？
不——
周瑜分明听到自己的回答。
“孔明说的不错。远的不说，只说七年前朔北动乱，若无你口中不屑的，武人打打杀杀，北疆数十万生民，该当添多少离乱。而你，还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高谈阔论。”
周瑜只是用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些话，却好像用了一生的热忱。
周瑜拒绝了甘宁的护送，扶着诸葛亮，走出潘家酒楼。
晚风温柔，周瑜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扶着诸葛亮上了接他来时的马车。
一上马车，诸葛亮便靠着车壁。周瑜低声问道：“那酒并不易醉人，你又怎么醉成这样了。”
诸葛亮迷迷糊糊想了半晌，说道：“喝多了。”
说话间，马车骤然起动，车壁随着颠簸，诸葛亮不适地皱起眉。
周瑜叹气，扶着诸葛亮，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周瑜嗅着诸葛亮身上些微的杏花酒气，倚着背后的软垫。想到方才——对书生的话，不如说是他想对张昭，想对步骘虞翻说的话。曾经一次次到口边，却又一次次被咽回去。而今夜肆无忌惮地从口中跳脱而出，仿佛有什么东西也随着它们跳脱而去了。
于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周瑜想着，怎么也不能像往日一样了，流连花街柳巷，总要找些事做。
可而今天下承平，北胡南蛮东夷西狄都安分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该找些什么事做……目光忽地停在倚着自己的素白身影上。外寇已定倒是真的，可是天下承平却未必，就比如，这朱恪亮身处的魏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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