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思柯德眨了眨眼，他觉得这一幕似乎有点眼熟，又或者没有。不过他认识的人里倒是只有一个人会做这种事。
“……阿尔杰塔？”
忍不住期待起来，即使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死在自己眼前。
“贝思柯德，你真是个大蠢货。”
没等他掐灭那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对方毫不迟疑的回应了——伴随动作是扯着他的领子一把拎起来，银灰色的眼睛处于一个相当近的距离。
贝思柯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慨或者称赞一句“这才是银龙完全的力量吗”之类的，他现在只觉得欣喜。
然后紧张了起来。
他被阿尔杰塔扯着领子拎起来，其实是背对着门口的，但是那里有一个太好辨认的气息。
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的气息总是像在阳光下晒得太久的羊毛披风，散发出模糊的暖意和本来不应该有的洁净气息。
“好了，阿尔杰塔，你总不能再打死他一次。”
阿尔杰塔“切”了一声丢开他，身后杰兰特往前了一步，虽然没来得及阻止，但也及时的撑住他的后背避免他直接摔下去——就算不用回过头去也能知道他的表情。
阿尔杰塔经过他俩身边出门，临走之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有了后面的那些相处，贝思柯德现在已经能够好好的读懂她的意思。
他也不是没话可说，倒不如说是想说的东西太多，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在杰兰特没有让沉默持续太久：“你换回原来的衣服了？”
贝思柯德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此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然后杰兰特抓起他的胳膊，把他架起来。
“你得好好习惯一下这里，贝思柯德，首先去洗个澡吧？”
贝思柯德不做声的被架着往浴室的方向走过去，他低下头看着对方的头顶，似乎期待着杰兰特能解决他多得要把自己淹没的疑惑，但是对方没有搭话的样子。
虽然说是让他先洗个澡，他们却首先在一面镜子前面停下。贝思柯德抬头看着镜面，杰兰特通过反射对他微笑。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
镜子里的贝思柯德看起来很年轻，而他注意到杰兰特双眼完好。
“我应该很意外吗？”

贝思柯德笑起来——他的笑容不多见，杰兰特也有点意外的看着他。
但是他紧接着摇了摇头，力量仿佛又回到了这具回复了年轻的身体中来，就好像时间又倒流回他们并肩作战讨伐黑龙的日子，而不是在他们都已经死去的现在。
贝思柯德脱掉衣服，把整个身体都浸到热水池里，带着淡淡硫磺气味的温泉水有着像是能够使连毛孔都舒张开的热度，杰兰特坐在水池边上，面想向着大概可以称之为庭院的地方，看着室外的景象——看起来像是废墟一般的纯白色的修道院，杰兰特知道这就是贝思柯德最后死去的地方——看起来还不错，至少不像阿尔杰塔跟他说过的那样破败。
贝思柯德游到他身边，手臂交叠趴在水池边上，肩膀和背部的肌肉微微隆起，温热的水珠顺着脊背的线条滑落回池里。
“杰兰特。”
“嗯？”
他答应着，但是没有回头看他。
贝思柯德看着他的后背，这场景有一百年不见，但他却觉得无比熟悉。
“有机会的话，再来比试一场吧。”

杰兰特这次回过头来，带着“真受不了你”的表情：“贝思柯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要与我为敌吗？”
——就连这种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我的意思是，杰兰特，我是说……”
他努力压抑着笑意，但最后还是笑出来，杰兰特不满的看着他，最后好像也想起来了，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他们之间好久没有过了，在他们还可以用“笨蛋”，“路痴”，“伙伴”或者“跟我同桌吃饭的兄弟”互相称呼的时候也许有过——贝思柯德记不清了，那时他们还有大事要做，彼此之间还有隐瞒，况且自己并不爱笑。
那之后他们连交谈都少，见了面立场也是敌对，怎么有机会互相谈笑。
笑够了贝思柯德从水池里爬上来，折叠整齐的干净衣服放在水池边，他换好衣服坐在杰兰特身边。
他们并肩坐着眺望远方，这一次换贝思柯德打破沉默：“我还以为你应该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杰兰特转过头看向他：“怎么说？”
贝思柯德当然不会说“把你的剑带在身边的时候你宁可去见西恩那小子都没有来见我”，打死都不会——就算他其实已经死了，因此他闭上嘴不说话。
杰兰特就无辜的看着他，片刻之后想起来这招对贝思柯德并不适用，有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贝思柯德，你死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被点名的人眨了眨眼——他想隐瞒什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这么做，但是他最后决定照实说：“想了很多。”
“比如？”
杰兰特看着他等下文，金色的眼睛被阳光照得更加透彻，没有一点阴影。
不知怎么贝思柯德有种心虚的感觉，他咽了口唾沫才继续说下去：“我想到了柯梅丽娜，黛西，百合花，阿尔杰塔死的时候，黑龙，卡拉翰，还有那个男人……”
杰兰特带着笑意看着他一个一个人说下去，直到贝思柯德声音低下去，自暴自弃的转过头看着他。
“还有你，杰兰特。在你死之后，在我死之前，我经常会想起你来。”
“我真高兴，贝思柯德。”杰兰特露出了更真实的笑容，“卡拉斯没有记住你真是太好了。”
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的垂下视线看着自己搭在石廊围栏上的手指：“要是卡拉斯也想揍你的话我就不得不再杀死他一次了。”
短暂的沉默，然后也许意识到了自己应该再解释点儿什么似的再次开口：“就好像你死前想了阿尔杰塔，而阿尔杰塔一直想揍你一顿报仇，这也是一种思念，所以你们才会相见。”
贝思柯德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一句“那你呢”从嘴边吞回喉咙深处。而杰兰特正抬头看着他，金色的眼睛倒映着阳光。
“我也是一样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贝思柯德却如释重负，他甚至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你也想揍我吗，杰兰特？”
“我不否认——”
杰兰特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他皱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直到贝思柯德抬手按上他的眉心。
“你也想揍我吗，杰兰特？”
他又这么，问了一遍。
耳语。
杰兰特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个表情就好像在脸上写着“你怎么会这么想”，但他随即又有点难过似的低下头去。
“我不否认……我确实因为你的做法而感觉到痛苦，整整五十年我都在思考你的问题。”
杰兰特表情严肃的抬起头来，声音里还残留着痛苦的余烬。
“我曾想过杀了你。”
贝思柯德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见过杰兰特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个有着耀眼金发的男子总是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指引着他们战斗。
那时他是整个队伍的象征，没有一个人不以他的名字为荣。
正因为如此在得知了那位杰兰特竟然是龙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非我族类，其心可议。
人类总是不介意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他人的，因为他们本来就带着对这世间的一切的恶意。
而杰兰特不一样……杰兰特就是杰兰特而已。

贝思柯德一直觉得他是个不可解的谜——明明什么东西都摆在你面前，但你就是看不透他。
人没有这样醇厚，龙不会这么仁慈。
贝思柯德想大概自己也曾经无意识的憧憬过那个站在阳光下耀眼而且威风凛凛的男子吧。
所以才会，觉得哪怕只有一点靠近他也好。
但是这些——贝思柯德看着眼前露出了纠结表情的杰兰特，决定一个字都不要告诉他。
他只是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头——像过去的好多好多年以前他一直想做的那样，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
“没关系，我也曾经想杀你——况且，我已经死了。”
而且竟然在死后见到你。
“我们都死了。”
杰兰特抬头看着他，这么订正了一句。
没错。
什么恩怨什么爱恨，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考虑那些事情的意义。
死去的家伙们，只有这一个永远的归属地而已。
END
总算是结束啦……有机会的话大概还要修改一下不过就这样！求各种留言，指正和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