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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时代
  作者:肖红袖
  
  没有那种感觉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知道了什么是爱的时候,却有人告诉我,那不是爱情。
  那是什么,我不知道。
  
  (一)
  凌晨两点半。
  电话铃声。
  电话里的声音迷迷糊糊的。
  他反复地说:“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哥,我好害怕啊……”
  “怎么了??”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拉亮床头的台灯。
  然后他说:“……鬼妻。”
  “鬼妻?……什么鬼妻?”
  “泰国的。”
  “泰国的?!”
  “是泰国的。好美……也好可怕。”他断断续续地说:“……其实她早就死了,但是灵魂不愿意离开家。她丈夫服役回来了,她还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等……可是她死了啦……后来被法师收走了……尸体挖出来都腐烂了。哎呀!好恶心……”
  “电视剧?”
  “电影。凤凰卫视电影台放的。”
  “拷。”我松了一口气,禁不住打了一个呵欠,又摸了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这么晚了还看电视?什么破台放这么吓人的片子?!”
  “今天是鬼节。”
  
  哦!鬼节。
  我的心震动了一下。
  我只记得情人节,因为情人节的玫瑰花特别贵。那天我买了十一朵玫瑰花,花了一百六十五元钱。我捧着花在街上走了一圈,在人来人往中伫足,双眼中充满了含情脉脉的神情。没有人知道我在做戏,没有人知道我在无人的角落把花丢进了垃圾箱,没有人知道丢下玫瑰花的时候,我是怎样的心情。
  我也记得中秋节。中秋节的时候我去爬山。那山的名字叫苏仙岭。苏仙岭上有一块石头叫登仙台。据说得到的人站在这块石头上会一步登天。我站在突兀的石头上上下望,明确地结论,在这里向前一步,无论是否得道都会登天。那里四处充满了甜甜的的桂花香味。山顶的小楼里曾经囚禁过张学良将军。
  我却不记得有一个鬼节。
  但是小皓记得,是的,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的爸爸已经死了七年。
  
  七年应该是很长的时间,七年中会忘记很多的事情。但是小皓只有十一岁,牵着妈妈的衣角不出声地流泪,晶莹的泪水一大颗一大颗的象优质的珍珠。七年中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却惟独忘不了他落泪的样子。
  
  “你妈妈呢?”我问。
  “回乡下去了。”他说。
  “给姨夫烧纸?”
  “恩。”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么?保姆休息了?你不要看电视了,早点睡吧。”
  “我睡不着……我害怕……”
  “你啊!都是成年人了。”我叹气,说:“要不你过来吧,出门打个车。我到楼下把门打开。”
  “不……”他又迷迷糊糊了,“你过来……哥,你过来吧!”
  我想了想,说:“好吧。”
  
  我赶到的时候,小皓已经睡着了。空调打开着,房间里冷气逼人。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里面正播着另一部恐怖片。他躲在厚厚的被子里,缩得象一团猫或狗似的,脸上竟然还有没擦干的泪水。
  唉,这孩子……
  
  轻轻地关上电视机,又把空调的温度调高几度,我蹑手蹑脚地上了床。还没来得及盖被子,小皓一翻身抱住了我的脖子。
  “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原本并没有睡。
  “什么啊?”我轻轻地把他的手移开。
  “你为什么不结婚?”他俯在我耳边说。
  “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不,你骗人。”他把脸凑近了些,嘴巴几乎要贴到了我的耳朵上,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把身子向上挺了挺,顺势点了一根烟,说:“为什么?”
  “我不说。”他调皮地扭转了身子,背对着我,用手扯床单的一角,“我知道,反正我知道。”
  “不说这个了。早点睡吧。”我说:“我困了。”



1楼2005-07-13 19:14回复
    (二)
      我的星期天通常是这样度过的。
      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到肯德基吃中餐。吃完中餐以后去游泳或者是看下午场的电影,然后上网。半夜的时候吃夜宵。回家。睡觉。
      很少有变化,如果下雨的话我会睡得久些,但一定会去肯德基,因为它离我住的地方很近。也一定会去上网,因为别无选择。也一定是一个人,因为注定,我想。
      
      九点钟的时候别姨妈的电话吵醒,她告诉我小皓的录取通知下来了,是北广的一所分校。
      我兴奋得再也睡不着,想把熟睡中的小皓叫醒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又不忍心吵了他的睡眠。他的睡相甜蜜得象只猫。
      我怕起来煮牛奶,在洗手间的镜子里发现自己的左眼起了眼袋。“岁月不饶人啊。”我对着镜子叹息着说。
      
      牛奶已经冷了,上面起了一层薄薄的皮儿。
      我摇动小皓的胳膊,“起来了!已经中午了!”
      “恩。”他睁开单眼皮的小眼睛,又缓缓闭上。
      
      “你妈妈说她下午回来,给你求了个平安符。”
      “又是平安符?家里都能开庙会了!”
      “反正戴上了就当是某种心理暗示吧。”
      “暗示什么?还是明示吧!要是平安符有用,医院都关门大吉吧!”
      “又胡说八道了。你妈妈说你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哦。”
      “是北广的一个分校,好象在北京附近的一个县城里。”
      “知道了。”
      “你怎么不惊喜?哪怕有一点点反应也好嘛!”
      “有什么好惊喜的?谁不知道她提前送了十万块钱?哼,有钱尽管送吧,花也花不完的。”
      “你怎么了?”我惊诧于小皓不痛不痒的样子,回头看他。他正在整理自己的CD架子,本来整齐排放的碟片盒子已经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了。“你的话别让你妈听见,她会不高兴的。”
      “听见又怎么啦?!”他突然地愤怒起来,把手里的CD狠狠地丢在床上,“我就是让她听见!不就是读书吗?读书!读书!读书!!在北广蹲两年,然后考托福,去什么什么美国加拿大!要不就是去德国法兰西!讨厌,讨厌!!”
      “小皓!!”我的嗓门亮了起来。
      “你疯了你?这不挺好的么?我想去还没机会呢,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长不大啊你?!”
      “你想去你去好啦!”他的眼圈红了,“总之我不想离开……离开这里。”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小皓都不是个问题少年或青年。他的成绩很好,爱好广泛,还是学生会的干部。他还很多才多艺,从小到大都是堆在获奖证书里面的。他乖得象兔子,狡黠得象狐狸,但我从未发现他会暴躁得象狮子。
      无话可说的青春啊。
      我实在无话可说,把早餐--所谓的早餐端到桌子上,然后披上外衣走出门去。
      
      刚在肯德基叫完东西,小皓便拨通了我的手机。
      “哥,我下午想去海底世界玩儿,你陪我去吧。”
      “不行,我有事儿。”
      “你有什么事儿啊?”他闷嘟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有自己的事儿。”我补充说:“店子里没人守。”
      “小吴呢?她放假了?”
      “是啊。”
      “你骗我。”他的声音更低了,很低,很慢,“小吴没放假,我打过电话问她了。”
      “恩。”我只能恩一声。
      他抽泣了。
      “哥,还有两天我就要去北京了。”
      “那你就早点整理东西做准备吧。”
      “可是我想让你带我出去玩儿。”
      “哭什么?收拾完东西就带你去。”
      “我不……小时侯你就骗我,你们到苏仙河游泳,就让我去找你的钢笔,等我在床底下找到你的钢笔时,就找不到你了……”
      “好啦好啦!”我说:“你过来吧!不过不去海底世界,我们去看电影。《珍珠港》。很好看的。”
      “好!”他“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五分钟后,他准确无误地在肯德基找到了我。我的可乐还没有喝完。
      


    2楼2005-07-13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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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05:4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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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影片很长,从电影院里出来的时候人感觉到疲惫了。
        靠着玻璃餐厅的一角,我开始喝冰豆浆。
        对面的小皓很静。
        轻轻地抿了一口豆浆,他突然问:
        “电影好看么?”
        
        “你不也看了吗?你觉得呢?”
        “不好看。”
        “为什么?”
        “因为丹尼死了。”
        “哦……剧情的需要吧。”
        “如果什么时候剧情也需要我死呢?”
        “哈哈。臭小子,真不知道你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呢!”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算了。”他又静了下来。
        我喝完豆浆,站起身来。“好了,电影也看完了,你回去吧,我去店子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他的腿在抖。
        “你怎么啦小皓?”我急着问:“到底怎么了?”
        他深呼吸,坚持着转身走向门口。
        “哥,我走了。”他说:“我知道你不是去店子里,”他带着哭腔说:“你,是去上网。”
        
        我的心被他搞乱了,是莫名其妙地烦乱。
        从台北豆浆店里出来后,我已没有心思上网。我闷闷的乐地走进了自己的店子。
        我的服装店的名字叫“酷体男孩”。
        
        我对小吴说:“帮我把U2的紧身衣拿来。”
        小吴问:“黑色无袖的那件?”
        我说:“是的。”
        小吴说:“你去干什么呢?”
        我说:“去酒吧坐坐。”
        小吴一边帮我找衣服一边说:“哦,对了,你姨妈打电话找过你。”
        我说:“她没打我的手机。”
        小吴说:“你的手机呢?”
        我说:“手机……哦。手机……”
        
        我已经丢了三部手机。
        第一部丢在酒后的街上,那一年我二十二岁。我只有酒醉了才能那么放肆地哭,只有那么放肆地哭才会忘乎所以,只有忘乎所以了才会丢手机。所以我丢了,没有去找。
        第二部丢在了一个神秘的地方,那一年我二十五岁。那个地方真的很神秘,我只去过一次。因为我再去的时候就找不到了。网友带着我转了很多弯儿。那些大街小巷、梧桐树背后的阴暗小楼……我转晕了。
        第三部丢在……丢在江水里。小美跟我分手的时候。那手机里传来的是她哭泣的声音。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哭。轻轻的连绵不绝的。但是她的哭声伤害了我的自尊。
        可我知道这一次手机没有丢。
        它一定是在小皓的床上。
        
        我犹豫可很久,还是没有问他。
        我突然想逃到一个地方去,没有人的地方,角落或者是天堂。
        我不知道我想得对不对,但总之不管我想得对还是不对我都觉得不对。
        
        然后姨妈打电话来说小皓不见了。
        他背着背包拿着我的手机出了门,好象是出走,也可能是去露营。
        
        必须要找到他,因为明天下午五点,他必须要登上去北京的火车。
        
        我穿着黑色紧身衣穿过城市汹涌的车流,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如此脆弱不堪。
        事实上如果他想逃匿,我根本无从找寻,但我还是在苏仙河畔找到了他,就是我常来钓鱼的地方。
        我总感觉他会在那里,于是凭感觉找到了那里,他果然在那里,而且支起了帐篷,升起了一堆篝火。
        
        我说:“你干什么?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失踪。”
        他坐在火堆边,不看我,说:“我要走了啊。”
        “可……”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了。
        他往火里填柴。
        我说:“不要再填了。火已经很旺了。”
        他说:“可是,哥,我要走了啊!”
        


      3楼2005-07-13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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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文章的题目是《我的呼喊》。
          文章的开头我引用了禅学大师的一句话:
          玫瑰就是玫瑰,莲花就是莲花,只要去欣赏,不要去比较。
          我说同志与非同志就是这世界里的玫瑰和莲花,都是客观存在的,都应该拥有同样的认可和支持。
          然而,在现实生活里,我不敢承认自己是GAY。
          所以我在呼喊,在文字里无声地强烈地呼喊。
          
          可是我不想这呼喊被亲人听见。
          我只是怕他们伤心。
          事实却不是我所想象的样子。至少他知道了。小皓。
          
          我回头看他的脸。他的双眼中有一抹玫瑰红色。
          他说:“咱们谈谈吧,哥,咱们谈谈好吗?”
          我说:“没什么好谈的。你能睡就睡,不能睡就醒着。”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那我就自言自语吧。”
          
          他象是在做电影里的对白,语气不紧不慢。
          “很久以前,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爱上他的。那时候我很小。爸爸死的那一年我十一岁,那一天正好是鬼节。我很怕过鬼节,因为一做梦的时候,就感觉有人拉我的手。后来我猜想不是人拉我的手。那是爸爸。是鬼。
          人死了总会变成鬼的,从古时候到现在都是。
          可是我害怕,又好象是不怕,因为每年都要过这一天。快到鬼节的时候,我很紧张也很兴奋。我躲着它,也盼着它,我不知道那算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晚上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醒了,一伸手,我就抱住了他。我才发现自己梦遗了,睡衣上床单上都是。
          睡的时候明明是一个人,醒来的时候却是两个人了。原来他怕我会害怕,来陪我。
          我好喜欢他,靠着他的肩膀好安全。但我又恨他,心里面觉得是他破坏了我的梦。虽然那梦一点都不美好,可它是我的。
          后来,我们班级里的女生递枝条给我,让我去约会。我去了,一点儿心情都没有。我们还去吃了比萨饼,在江边的小树林里坐到了半夜。那女孩子突然亲了我的脸一下,我一下子把她推开了,不知道为什么……
          那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完了。
          我爱上了他。
          
          哥……”
          
          “行,故事不错。”我突地打断了他。我在听的同时几乎时刻都在克制着想打断他的冲动,但我终于克制不住了。我的语气很轻很缓却很冰冷。
          “你啊。有编故事的天分。”
          我打着哈哈说,仿佛恢复了平常从容的状态,但我的手心里却全都是汗。
          他再次凄楚地叫:“哥!”
          我猛地站了起来,把帐篷掀翻了。
          
          夜风竟然很大,满是河水的腥味儿。
          我站了很久。他也坐着一动不动。
          后来我俯下身轻轻地说:“小皓,咱不闹了,好不好?现在回家,明天我送你上火车。”
          “恩。”他抿着嘴角顺从地用力点点头。
          “那就好。”我动手收拾东西。
          “可是,哥……”他突然叫:“我--”
          我猛然转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把他的话淹没。他挣扎着含糊不清地“呜呜”说着,这句话我们没有听清。
          我捂住他的嘴,不敢松开,任凭他打我、抓我、撕扯我的衣服。两个人在一派狼籍中翻滚,直到精疲力竭。
          然后我松手了,两个人在黑夜里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突然笑了,很大声,很清脆。那笑声象一道有节奏的闪电,长长的闪电。
          笑声过后,他一翻身,抱住了我。
          他的样子万分狼狈,头发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水,脸上粘满了灰尘和泥土,嘴角一丝被我指甲破的伤还在渗雪。
          他看着我的眼睛,以坚不可摧的语气说:“哥,我爱你!”
          “啪”!我打了他一记耳光。
          他倔强地转头,仍然盯着我说:“我爱你!”
          “啪”!我又打了他一记耳光。
          他的泪水一下子漫出了眼眶,含着泪他仍然说:“我爱你!”
          我打他,抡圆了胳膊,可是我竟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他。就在我迟疑的刹那,我发觉我抱住了他。
          他在我耳边气若游丝地说:
          “你打死我吧。打死我我也爱你。哥,我只爱你,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你。我埋在心里太久了,太久了。你知道吗?我爱你爱得好苦……”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涌出。夜风呼啸的苏仙河畔飘荡着呜咽。
          


        6楼2005-07-13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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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送别的还有几个小皓的同学。
            鲜活白净的脸上隐约挂了泪滴。
            火车启动的刹那他突然扑到了窗子玻璃上,嘴里喊着什么,但封闭的车厢也封闭了他的声音。
            那么多双挥别的手,象一片摇动着的丛林,在丛林缝隙里我捕捉他熟悉的身影和眼神,捕捉到的是越来越真实的离别。
            我不能呼喊,不能表白,我只能隐藏自己所有的难过和失落。
            回来的一路上我准备随时躲进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去,或喘息,或感叹,而姨妈却象个影子似的跟着我,突然,我惊觉到了她的孤独。
            
            “孩子长大啦!”她叹着气说:“真的长大了。”
            我看她,她好象在瞬间老了很多。寡居了这么多年,她唯一的指望不就是自己的儿子吗?我就越发地惶恐和愧疚,胡言乱语地说:
            “那……我……你怎么还要送他出国呢?”
            “不出国干什么?!”一句话好象惊醒了她,她又恢复了平时女强人般的姿态,“现在知识多重要啊!中国就要入世了,不了解外国的文化经济,将来喝西北风啊?……不行,一定要让哀叹把学习搞好!你隔两个星期到北京帮我看他一下!”
            “啊……”我说:“我……还得照顾店子……”
            “切!”她说:“耽误不了你那芝麻绿豆点儿的生意啊,我补给你!”
            
            回到家里,我反复地洗澡。
            我赤裸地站在镜子前看自己,一只手扯着自己的阴茎,一只手颤抖地抓着剪刀。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玻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自己的表弟有这样的想法和行为。
            冰凉的刀锋亲吻着我的皮肤,我浑身耸栗。
            最终却没有剪下去,我在水迹中欲哭无泪。
            
            第二天,小皓打电话告诉我,他的学校不在北京城里,而在北京城郊的昌平。
            他告诉我学校环境还好,目前跟一个山东的男孩子睡一个寝室,那男孩子黑黑的,看着觉得有点儿脏。
            他告诉我寝室里面正在装201卡电话机。
            他告诉我他的后面肿了,睡觉只能趴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反反复复地说:“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千万要,千万要……”
            后来,他的手机没电了,电话里是一阵鬼哭一样的盲音。
            
            从前天到今天,我一直像是在做梦。
            还没有弄清楚是美梦还是噩梦,梦已经开始延续。
            我的夜注定了是失眠的。
            那些力笨的、流畅的、舒缓的、残暴的关于爱和不爱的小皓的影子,一次次将我缠绕和抛离,一次次让我抛弃和追寻着。
            
            第三天,小皓打电话来说,学校里开始军训了。
            我问他身体要不要紧,他说已经结了痂,只在洗澡的时候躲着人偷偷地观察,说看不见伤。他嗔怪着说:“哥,你的好粗啊!吓死我了!”
            我赶紧打住他的话说:“能适应得了军训么?”
            他说:“没问题!挺不住的时候就想你!”又问:“哥,你今天穿什么衣服?”
            我说:“U2的紧身衣。”
            他说:“你还是穿浅蓝色的班尼路吧!我喜欢看你穿那个,很宽松,很好看。”
            我说:“哦。”
            他说:“还有,你的内裤不好看,要穿花格子的那一种。”
            我说:“脏了没洗。”
            “天!”他说:“寄过来我给你洗。”
            
            第四天,小皓打电话来说,军训的时候,一抬腿后面的伤口又撕破了。
            他疼得受不了,一个人偷偷开了小差去厕所里涂药水,被一个人撞见了。
            “吓死我了!”他说:“躲又没地方躲,我裤子还没有提呢!”
            “结果他没有大惊小怪的,”他说:“后来他还帮我擦药水,还帮我跟教官请了假,说我拉肚子,又扶我回寝室休息。呵呵。人挺好的。”
            我松了一口气,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楚欢。”


          8楼2005-07-13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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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寄完一盒印着嫦娥奔月图案的月饼之后,我给小皓打了电话,告诉他国庆节我会守着店子。
              理由是节日里的生意特别忙。
              他接受我的理由。
              然后他说:“我回来看你。”
              
              给小吴放完假,我将换季甩卖的招贴粘在玻璃橱窗上。还没有粘完,我便在玻璃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我惊喜地转过头去。
              小皓背着个大大的背包站在我身后了。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腼腆的男孩。楚欢。
              
              小皓说楚欢是个北方人,没有来过南方。
              小皓说楚欢很向往在皓月当空的时候爬到桂花飘香的山顶上去赏月。
              我说:“让他睡哪儿?”
              他说:“跟你睡一起。”
              我说:“那你呢?”
              他说:“回家。”
              然后他狡黠地笑笑说:“半夜的时候再偷偷来找你。”
              我叹气,说:“算了。”
              他惊异地问:“怎么了,哥?”
              我说:“我说算了,小皓,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他无辜地靠在玻璃门上,无辜地说:“我不明白,哥。你怎么了。”
              我说:“你不明白最好。更好是……忘记。”
              他急切地说:“你不能这样……你蔑视我的感情。”
              我说:“我始终是你哥……”话没说完,几个客人进了店子。
              楚欢在门口慌张又羞涩地说:“欢迎光临!”样子很可笑。
              可是我和小皓都没有笑。
              然后小皓突然小声地在我耳边说:“是不是因为他?”
              我说:“你胡说什么?”
              他很认真地说:“哥,我只爱你一个人,就是你!”
              “啊!那件衣服最低价一百八十八!”我连忙走了出去。
              
              晚餐的时候姨妈破例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叫我过去吃,我推说生意忙没有去。
              我买了一只盒饭坐在店子里吃。
              刚把饭盒丢进垃圾桶里,就看见楚欢一个人走过来了。
              他拘谨地说:“小皓的妈妈带着他出去了……他让我来找你。”
              我“恩”了一声,示意他进来。
              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把目光移向人来人往的街道。
              他说:“听小皓说你喜欢写文章。”
              我说:“恩。没什么,”又问:“小皓还说什么了?”
              他说:“小皓说,他喜欢你。”
              
              天!小皓都对他胡说了什么啊!
              小皓真是个口无遮拦的孩子啊!那么喜欢喜形于色,那样的胸无城府,那般的毫无顾忌不知天高地厚!他不知道活着的艰难,不知道表弟是不能爱表哥的么?
              “怎么了?”楚欢问。
              我慌忙说:“小孩子总喜欢胡说的……你喜欢什么?”
              他说:“我……我喜欢聊天、画画、唱歌啊,恩,很多。”
              我说:“哦。”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左右的店子开始打烊了。
              楚欢已经把那本《时尚男骇》的杂志翻看了五遍。
              我已经开始呵欠连连了。
              他嘀咕:“小皓怎么还不打电话来呢?”
              我说:“他就是这个样子的,玩儿疯了就什么都忘记了。不用管他,我们回家吧!”
              “回家?”
              “是啊。”
              “不等小皓了?”
              “不等了。”
              “恩。”楚欢应了一声,开始局促不安起来了。
              
              他为什么这么腼腆?又为什么这样的不安?是不是所有的害羞的男孩子都别样的美丽?他什么都知道了。多嘴的小皓藏不住任何事情的。我想。该局促的是我,是的,这是怎样的一种尴尬啊!被人发现了秘密揭穿了隐私赤裸裸地直视。我突然有一种委屈。
              
              感觉腔子里都是悲的,趁楚欢去洗澡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给小皓打了电话。
              我说:“你搞什么鬼啊你?在干什么?”
              小皓吃吃地笑着说:“考验你啊!”
              我生气了,大声地说:“你胡闹什么?!”
              他毫不退让地大声回答:“你就开始说我胡闹了?!你找到比我好的啦!”
              “你--”我哭笑不得,说:“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不过来了?”
              “上网。”
              “上网?”我无奈地说:“带了朋友来,丢给我不管了,自己却跑去上网?”
              “怎么啦?”他哼着说:“你不是不知道学校里不许上网的?网友都把我忘记了!”
              “可是天已经黑了!”
              “天黑怎么了?”
              “天黑就该回来了!”
              “你怎么比我妈还烦啊?”他说:“回去干什么?”
              “睡觉!”
              他呵呵笑:“说了半夜的时候偷偷去找你嘛!”
              


            10楼2005-07-13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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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楚欢说:"我从小就喜欢唱歌,我想这跟我小舅的影响有很大关系.我四岁的时候小舅就教我唱《洪湖水浪打浪》了。外婆家里很穷,小舅没读几年书,但他很聪明,从小就吹笛子,后来呢学着吹小号、长号,再后来就自修吹萨克斯了。他到乐队里伴奏,在歌舞厅里跑场子,很能干。他比我大七岁。”
                楚欢沉浸在回忆当中了,这时候我发现他已经不再腼腆了,说话也不象原来那样吞吞吐吐的,好象回忆激发了他。
                小皓听得入了神儿,月光下他的脸上一根皱纹都没有。
                楚欢说:“他长得好漂亮,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真的好看极了。我总是喜欢看他……后来……我就爱上了他……”
                小皓感叹说:“啊!跟我一样!”
                然后他突然跳了起来,爬到了石头上,扯着楚欢的手,放开喉咙对着远方灰蒙蒙的群山和浩荡的夜空高喊:“同志万岁!同性恋万岁!!”
                “你疯了?!”我说。
                山谷里有音乐的回声在飘荡。
                
                楚欢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了,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潮。然而瞬间他又颓丧起来,慢慢蹲下。
                楚欢说:“我一直暗恋着他,这件事是我的心病。我不敢讲给任何人听,直到现在,除了你们之外,没有人知道。可是我真的很爱他,真的,做梦的时候都想他。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是我不敢看医生。我翻看过好多医学书,怎么说的都有,可是我改变不了我自己。”
                “有时候我想,他不是我小舅就好了。但他不是我小舅也不会喜欢我。他在九九年结了婚,结婚的时候我去了。有很多乐队的朋友去表演,场面热闹极了!小舅妈很漂亮,是餐厅的服务员。”
                “噢。”小皓也沮丧了,嘀咕着:“都是这样……人都要结婚吗?哥?”他问我:“你不结婚吧?你永远都不结婚对不对?”
                我没有说话。
                
                我点燃了两根烟,一根递给楚欢,他吸了两口。
                “去年小舅死了。小孩子刚一岁半。”
                “死了?”我惊诧。
                “是的。”楚欢说:“白血病。从发病到死半年多时间,我每天都去看他,背地里把眼泪都哭干了。他死的时候大家都哭得死去活来的,只有我没有哭。唉。那半年时间里我眼睁睁看着小舅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瘦得像骷髅似的。只有鼻梁还那么挺,那么高……”
                “对不起……”我和小皓同时脱口而出。
                “没什么。”楚欢说:“也许小舅死了更好,我就不会更痛苦,不会犯更大的错误了。对不起今天过节,不应该讲这些难过的事情。我真的挺羡慕你们的。哥,小皓虽然孩子气,但是他很爱你,每天晚上他都跟我说你,你的一切,做了梦都叫你的名字。昨天晚上他哭得很伤心……”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
                
                我没想到楚欢竟有这样的经历,他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阳光笑容的背后,这是真的吗?
                但是他没必要骗我们,我觉得。
                我打断他的话,然后叹息。
                然后我说:“我和小皓之间是不可能的。”
                “什么?!”小皓惊呆了。
                我说:“真的。生活就是生活,不是小说电影,也不是故事。小皓,我已经做错了一回,不能再错下去了。”
                小皓凄楚地喊:“哥——”
                我的心痛极了,但我不得不说。
                “小皓其实你一点都不糊涂,你很清楚,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这怎么跟你妈妈做交代,这让我父母怎么做人呢?现在我们还年轻,等老了呢?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游戏!”
                “我不管!我不管!!”他大喊大叫。
                “你无法回避,也逃不了的,别傻了。”我伤心地说:“我,还有你……我们只能是兄弟的关系。”
                小皓显然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站在石头上开始摇摇欲坠。
                楚欢惊慌失措地抱住了他,哀求说:“哥,你别说了,我求你。”
                我恨恨地说:“同性恋有什么好?痛苦!困惑!不能结婚,没有孩子,被人看不起……”
                “不!你骗我!!”小皓哭着说。
                我也哭了。我说:“是真的,就这样结束吧,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小皓一脚把吉他踢进了山谷,叫着说:“你变得太快了!哥,你好无情!你根本就是爱我的!现在你说没发生就没发生了?你根本就改变不了你自己的。你骗我,也骗你自己!哥,你太过分了,你好可怜!不敢做自己!不敢做自己!!”
                他凄厉的哭喊声在夜空里飘得很远很远。
                
                我想说做不做自己是无法由自己决定的,但是我沉默了。
                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但有些责任我根本负不起。
                午夜仲秋皎洁的月光似一支支锋利的剑将我浑身刺透,我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但是我却要苟延残喘地活着。
                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不要逼我。
                
                然后我扭头向山下走去,把小皓和楚欢丢在山顶的风里。
                多少次我只想逃,不知是为了回避现实还是为了回避我自己。
                一步步下山的台阶,一幕幕想起并不遥远的往事。浑浑噩噩的泡在温水里的梦境,我发觉自己真的很猥琐。我不是那种顶天立地的男人,虽然我很想,但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做。
                忘了吧放了吧算了吧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就是万丈深渊,可是我分明在深渊里跌跌撞撞。
                小皓我爱你但是我更爱我自己,也或许我根本什么都不爱。
                我突然感觉,也许只有同志的感情才会这么微妙复杂。
                
                游离着向山下走去,转过一个缓弯儿,我被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迎面撞上了!我看见自己的身体高高地飞起,然后沉沉地摔到路边的碎石堆里。我没有感觉到痛,只是伸手摸自己的头的时候,感觉手上粘满了热乎乎的液体,那些带着体温的月光下暗紫色的液体。
                我知道,我流血了。


              13楼2005-07-13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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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后脑的口子缝了十二针,留下了蜈蚣一样狰狞恐怖的疤;头发剃光了,我躺在外科病床上象是出了家。
                  左手手腕骨折,打了石膏,缠了纱布。
                  我一直望着天花板不说话。
                  
                  很奇怪我一直没有昏迷。从被撞到那个女司机打电话报警,到被抬进医院,推进手术室,我一直清醒着。他们问我的情况,姓名,家属,电话,住址,我全都沉默。
                  但是后来他们还是搜出了我的电话本。等我从麻醉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围满了红肿着的眼睛。
                  女司机说:“我要和你们谈谈。现在他醒了,大夫说他没事儿。”
                  妈妈立刻像电动老虎一样叫起来:“没事儿?!没事儿你试试!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他们吵他们的,我只是看着我的天花板。
                  医院的天花声竟然挂了蛛网了,还有,一只日光灯管儿也坏了。
                  吊扇叶子上粘满了油腻腻的灰,但是他暂时不会转动。
                  秋天已经深了。
                  
                  小皓送来了一束玫瑰花,他说是帮一个朋友送的。他只能这样说,楚欢知道是他自己买的。
                  然后小皓坐到我身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说:“哥,对不起。”
                  我的鼻子酸了。强忍住了泪水。周围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但我还是没有说话。
                  小皓说:“哥,你说话呀,你怎么了……哥,你别吓我……”说着,他又哭了,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掉。
                  脖子好通好酸,伤口在后面,脖子被擎着,姿势好象是仰泳,但绝对比仰泳痛苦万分。
                  我说:“大夫,我想侧过来。”
                  “啊!”小皓惊天喜地地叫:“哥你会说话啊?!”他一把抹去泪水,帮我挪动身体。身子一动全身上下立即一起痛了起来。这一跤摔得不轻,浑身上下一定青青紫紫的了。
                  楚欢赶紧帮忙,这时女司机进来了。
                  
                  她说:“小伙子,你的费用我全包,伤好出院的时候我来结帐。你好好休息吧,赔偿的问题我正在跟你父母协商。你现在想吃什么?我去买。”
                  小皓叫了起来:“有钱了不起啊你?!我什么都不要,你还我哥哥的手!你——”他的架势象是要扑过去了似的。楚欢忙拉住了他。他的泪水就更凶了。
                  女司机万分尴尬和愧疚的样子,连脖子都红了起来。
                  我说:“不关你的事儿。”
                  她说:“什么?”
                  我说:“不关你的事儿,你走吧。”
                  她楞住了。
                  我说:“是不关你的事儿,我自己往车上撞的。”
                  “什么?!”妈妈在门口叫:“你想死啊你?!大夫!大夫!!你快看看,我儿子被撞糊涂啦!”
                  我说:“我没糊涂。”
                  小皓说:“哥你怎么啦?”
                  我便不再说话了。
                  
                  五天之后,我头上的伤口已经拆线了,愈合得很好。
                  我踱步到窗口,看着医院院落里的梧桐树。
                  远远的小皓和楚欢走了来,提着一大袋的水果。
                  我下了楼,向他们走去。
                  
                  在梧桐树边的石椅子上坐了下来,小皓一边剥桂圆一边说:“哥,今天下午我要走了,明天开学了。”
                  “恩。”
                  “我想通了,我不会做让你不 高兴的事情了。”
                  “恩。”
                  “其实我也没有想得那么通,我不明白,为什么……”
                  “小吴去进货了么?”
                  “去了,就回来。店子里挺好的,你放心吧。哥,你真的不准备……”
                  “那女司机叫什么来着?”
                  “王小婵,搞建筑工程的。挺有钱的。”
                  “我妈要人家多少钱?”
                  “八万。”
                  “敲诈。”
                  “大人的事儿我管不了那么多,哥,我想……”
                  “我想出院了。”
                  “什么?你的手还没有好呢!”
                  “已经好了。”
                  “医生说……”
                  “医生都是胡说。”
                  “哥,你被这样了……我心里又不好受了。”
                  “怎么了。”
                  “你为什么总堵着我不让我说话啊?”
                  “没有啊。”
                  “还说没有?我是说,我想……”
                  “你想什么?你想你就想嘛,告诉我干什么呢?”
                


                14楼2005-07-13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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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05:4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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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告诉你……”
                    “你好好上学吧,开学了就不一样了。”
                    “我想告诉你我已经……”
                    “好好读两年书,学了东西总是有用的。”
                    “你还是堵着我说话。”
                    “没有啊。”
                    “怎么没有?!”小皓站了起来,烦乱地踢地上的落叶,“哥,我告诉你,我已经喜欢上楚欢了!”
                    “哦?……很好……”
                    楚欢在旁边说:“哥,我会好好照顾小皓的。”
                    我的眼角湿润了。我说:“好啊。好啊。”
                    
                    从开始就已经看到了结局,却不是结束的时候。
                    我以为摆脱了某种负担,但我知道自己又付不起失落的代价。
                    我说:“我不送你们了……你们以后要好好的……”
                    小皓说:“哥,我长大了,对不对?”
                    小皓永远是我心里长不大的孩子,但是我说:“对。”
                    我微笑着,光秃秃的头顶感知了秋的寒意。
                    小皓说:“哥啊,我想送你一个礼物。”说着他在口袋里摸了出来,握在手心里递给我。
                    “什么?”我问。
                    他把东西塞在我手里,说:“楚欢买的。”
                    一只小巧的晶莹剔透的玻璃苹果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里,阳光的焦点深深陷入它凝固了的透明心里。
                    楚欢说:“好不好看?放好,很容易碎的。”
                    小皓微笑着说:“不要象上次一样打破了它哦。”
                    我把它随意放在石桌子上,说:“好啦。”
                    等他们走后,我又拿起了它。
                    放在嘴边吻了又吻,我的泪水便不知不觉滑了下来。
                    我默念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一遍,一遍。
                    
                    王小婵第十八次来看我。每一次她都带着水果和微笑。
                    她娴熟地削起苹果来,低头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馨香。
                    她切好苹果,说:“象你这样的人我真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说:“怎么?”
                    她说:“明明是我撞了你,你还说是自己撞的。其实那天我喝了酒,又急着赶去工地,车子开得太猛了。”
                    我淡淡地一笑,说:“没什么。”
                    她说:“你好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说:“没有啊。”
                    她说:“你骗不了我的!我比你大十二岁,什么事情一看就知道!”
                    “呵呵,”我说:“别的女人可是对自己的年龄讳莫如深哦。”
                    她一笑,问:“失恋了?”
                    我笑而不答。
                    她说:“年轻人啊,有点儿感情问题是很正常的,象我这么大的人了,不也是一样?”
                    我说:“你怎么?”
                    她说:“离了。”
                    我说:“哦。”
                    她说:“我原来的老公受不了我天天在外面跑,晚上回家晚了十分钟都得问上两个小时,后来还找人跟踪我,所以就离了。”
                    我说:“孩子呢?”
                    她说:“没有。”
                    她说:“他的问题。”
                    


                  15楼2005-07-13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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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二十天后,我出院了。但是左手还得端着。
                      妈妈执意要留下来照顾我,这样她也方便了催促我结婚。
                      她说王小婵已经把六万块钱的赔偿款存到了银行我的户头上,又说有钱的人就是财大气粗,拿六万块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说你别跟离了婚的女人过不去。
                      她说:“哦?你对女人有兴趣啦?”
                      我心里猛地一惊,以为她发现了什么,迟疑地说:“你什么意思?”
                      她说:“我还以为你对女人没兴趣呢!你老大不小的了,再耽误下去可就不好找了!”
                      我说:“妈,你不要总这个样子好不好?”
                      “就嫌我烦了你?”她提高了声音:“告诉你不管什么时候人都得结婚!”
                      我说:“时代不同了,现在婚姻自由。”
                      她叫:“再过多少年我也是你妈!”
                      我说:“我也没说你不是我妈。”
                      跟她争论我无法胜利,只因为她永远是我妈。
                      最后她说:“我看小吴就不错。”
                      我叫:“明天我就把她开除!”
                      “你敢?”她“砰”!地出了门去。
                      
                      在外面转了转,等基本上忘记了早晨由于争吵带来的不快情绪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来到店子里时小吴告诉我,王小婵来过了,花高价买走了几件衣服,都是积压在货仓里的过时套装。
                      我说:“你怎么不打电话跟我商量一下?”
                      小吴说:“她一定要买。”
                      我说:“她明明是在可怜我。”
                      小吴说:“哪儿有那么严重?有钱不赚是傻瓜!”
                      我气了,说:“你眼里就只有钱?你抓紧时间去放假吧!”
                      “好!”她气嘟嘟地收拾东西,说:“我这就回乡下去!”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又说:“我去阿姨那里做饭去!”
                      我说:“你去好了!你愿意跟我妈怎么说就怎么说,随便你!”
                      
                      按名片上的地址我找到了王小婵的办公室,人已经下班了,走廊里静静的没有任何人。
                      我犹豫不决地正想拨电话,王小婵从电梯上下来了,远远地打招呼:
                      “小肖!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我说:“找你有点儿事。”
                      她说:“我刚下楼,又想起有份合同忘了拿,就回来了。正好碰上你了,到里面坐坐吧!”
                      她打开了防盗门,把我让进了阔气的办公室里。
                      她赤着双脚踩在地毯上,点燃一根女士长雪茄,又丢了一根给我。问:“什么事儿?”
                      我说:“今天下午你到我店子里买衣服了?”
                      她说:“是啊。”
                      我说:“那都是旧货……过时了,根本用不了那么多钱,你也穿不了……你分明是在施舍我。”
                      “呵呵!”她笑了,说:“看你说的?我可不做赔钱的买卖。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工地上有几个打工妹,我看她们挺能干的,买两件衣服当福利发她们。太好的她们也穿不出去。到你店子里看看,只有几件是女装,别的都是男装,就买了。”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我掏出两百元钱放在她办公桌上。
                      她没有动。说:“朋友嘛,不用计较那么多吧!哦,对了,你店子里只卖男装的啊?挺有趣的!”
                      我说:“男装好卖,能卖上价。”
                      她说:“店子叫什么来着?”
                      我说:“酷体男孩。”
                      她说:“酷体男孩?哦。都象你一样酷吧?”
                      我说:“我又不酷。”
                      她笑了,说:“你看你,脸红什么啊?”又说:“我的规矩是拿出去的钱就不再收回来了。这样吧,你吃晚饭了没有?我请你吃晚饭吧!”
                      我说:“好啊。”
                      
                      在华侨大厦的二楼要了两份欧式烧鹅和一瓶红葡萄酒,正举杯的时候,小皓打了我的手机。
                      我离开座位站到玻璃窗前接电话。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了城市繁华的夜色,旖旎得象是一个七彩的梦幻。
                      
                      小皓说:“哥,我们学校现在就准备搞欢庆元旦的汇演了,到时候有很多知名的校友会来呢!”
                      我说:“不至于吧?刚十一月份。”
                      小皓说:“这次挺盛大的,节目都是自己出的。各个专业的人都派上用场了,正好演练一下!”
                    


                    16楼2005-07-13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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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我到王小婵家里的时候,她已经吃过了药盖着一条毛巾毯子躺下了。
                        她的脸上涂了一层褐色的膏药,是换肤去斑的草药。
                        望着她那好似戴着面具的恐怖的脸,我突然惊觉,我怎么和这样一个女人上了床?
                        她比我大十二岁啊!那分明是两个时代,两种人生。
                        她的时代,曾经朴实厚道的时代,曾经经济复苏的时代,曾经荒芜了爱情错失了感觉的时代,她从那个时代走了过来,开始追逐自己想要的快乐,享受来之不易的自由。
                        一个有着强烈的占有欲望的女人,哪怕她同样善良同样美丽,但永远不会明智。
                        她的快乐与我的快乐有着天壤只别。
                        而我呢?我的时代?……玻璃时代?
                        
                        我沉沉地问:“你涂了去斑药啊。去什么斑?”
                        她懒懒地说:“蝴蝶斑。”又说:“从小就有。”
                        “哦?”我说:“女人只有生了小孩才会长蝴蝶斑的。”
                        她说:“胡说。”
                        我说:“是吗?”
                        她说:“女人生了小孩长的叫妊娠斑。”
                        我说:“那你去的是什么斑?”
                        她说:“蝴蝶斑。”
                        我说:“蝴蝶斑?”
                        她说:“是啊!是啊!蝴蝶斑!”
                        我说:“你骗我,你那是妊娠斑!”
                        她说:“你胡说!你又不是女人!”
                        我说:“你生过小孩子。”
                        她说:“没有。”
                        我说:“你为什么骗我?”
                        她说:“说了没有啊没有!”
                        我说:“你肚皮上有妊娠纹,你脸上有斑。你每次都吃药,都证明了什么?你骗我什么?你为什么骗我?!”
                        她叫:“没有!”
                        我冷笑了。“你说亚婷是你侄女,可是你弟弟还没结婚呢!”
                        “我有说过吗?”她辩解:“我说亚婷是我外甥女。她现在在香港。”
                        “外甥女?”我说:“她根本就是你的孩子!”我没有任何根据,只是凭感觉说。
                        她勃然大怒,叫着:“胡说,胡说!!”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是谁告诉你的?”她声色俱厉地说:“我就知道是美媛,她嫉妒我!!”
                        我说:“我猜的。”
                        她冷冷地说:“你可真会猜啊!”
                        我说:“猜错了?那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她说:“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我无理取闹?”我的声音又发抖了,“你骗了我,还说我无理取闹?!”
                        她叹气,说:“唉,无情的情人。”
                        我说:“我不是你的情人。”
                        她反问:“那你是什么?”
                        “我……”我卡住了。
                        
                        然后她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干呕和咳嗽。
                        这种哭泣我见过。我妈妈和爸爸打架的是时候我总会领略到。
                        爸爸在这种哭声中渐渐变老变得迟缓,妈妈也哭了二十几年,现在泪水已经不能够支付自如了。
                        泪水和她脸上的药膏和成了泥。她用盖在身上的毯子胡乱地擦着,样子既狼狈又可怜万分。
                        我说:“我想过了,我还是喜欢男孩子。”
                        她一边哭一边说:“你故态复萌了!”
                        我说:“我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她说:“你没有改变过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我又一次卡住了。
                        
                        过了很久,我坐在沙发上抽烟,她去洗脸。
                        回来时我看见她的两只眼睛哭肿了。
                        然后,蓦地,她一下子扑进了我怀里,又哭了起来。
                        我的手触及她的腰,惊出了一身冷汗。那赘肉累累的腰,我以前怎么没有发觉过?
                        我努力地搬开她,扶她坐在床上。
                        我说:“真象是一场梦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亚婷是我的女儿,”她说:“她住在香港,在深圳读书。”
                        “我本来不想瞒你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太在乎你了啊!”
                        “我其实真的想要个小孩子的,想要个男孩子,香港允许生两个的。”
                        “真的,我不是故意隐瞒……”
                        我打断了她,“你不是在隐瞒,是欺骗!你骗了我,王小婵,你骗了我!!”
                        
                        我叫喊有什么用?我流泪有什么用啊?一步步我自己走过来的,我逼着自己,骗着自己,捉弄着自己。我用这世间最荒诞不经的事情惩罚着我自己。
                        乱伦,私奔,而或是性倒错。
                        
                        “你怎么了?”她又从床上爬了下来,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摇了摇头,起身,说:“让我静一静吧,我回去。”
                        她可怜巴巴地说:“在这儿睡吧。”
                        我说:“不。”
                        她说:“太晚了,我怕黑。”
                        我冷笑,“你十几岁?”
                        她脸色一下子白了,叫:“告诉你,我再老也是个女人!”
                        我说:“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女人。”
                        她说:“你真的要走?”
                        我不说话向门口走去。
                        她追问:“你真的要走吗?”
                        我打开了门。
                        她高叫:“回来!!告诉你现在不回来,永远你也不要再回来!”
                        我出了门去,甩手关上了门。
                        她追出了门来,站在我身后,说:“回来!”
                        我往前走。
                        她说:“手机留下。”
                        我仰头对着天空笑了,大笑,狂笑。那笑声苍凉又绵长。


                      26楼2005-07-13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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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出租车转过了那道弯,我就看不见他了。
                          运输公司招待所那两扇窄小的玻璃门前,单细的阿水把他那纤弱的手臂挥了又挥,我每次回头,都感觉到有针刺中自己的咽喉。我吞咽着自己如梦似真的离愁,把身体拼命地陷在坐椅中。
                          那七颗彩色的玻璃珠上,竟然有些点点的凸起。我仔细看去,发觉那竟然不是普通的玻璃球,原来是七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
                          这么精巧的玻璃工艺,这么别致的礼物,不知道贫寒的有点儿笨拙的他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是知道我属兔子的么?!
                          唉!总之他已经成了掀过去的一页。
                          
                          火车启动以后过了很久,我才把躁乱的心沉寂下来。
                          窗外的风景一一后退,东城越来越遥远了。
                          离开了王小婵,我患得患失,总感觉经历了一场难言的不堪。
                          阿水和小皓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缠绕更迭,终于深深地融合了。
                          
                          一路上我想,这世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玻璃呢?玻璃的杯子,玻璃的烟灰缸,玻璃的镜子,玻璃的窗,玻璃的电脑显示屏,玻璃的建筑物高墙,玻璃的工艺品,玻璃的纤维……
                          这世界怎么能离得开玻璃?它那么透明,那么璀璨晶莹,那样的美丽非凡!
                          但是它很脆弱,很容易碎裂,那锋利的断口会割破所有皮肉的懦弱。
                          
                          刚换上原来的手机卡,立即就有人打电话来了。
                          我接听电话,是妈妈。
                          我以为暂别十几天的喧闹又袭击来了,所有争吵、辩驳、矛盾都要象枷锁一样重新围梏我,然而妈妈却平静得象是台风过后的海港。她说:
                          “你终于接电话了。”
                          我说:“恩。”
                          她说:“店子有我和小吴看着,我和你爸爸现在在城里住着呢。”
                          我说:“恩。”
                          她说:“别转得太久了。你爸爸他……很想你……”她后面的话淹没在低低的啜泣之中了。
                          我抽了抽鼻子,说:“知道了。”
                          这时候爸爸抢过电话来了,声音冲冲地说:“儿子!你怎么样了!”
                          我说:“还好。”
                          他“呵呵”地笑了几声,说:“臭小子,犟脾气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啊!别听你妈的,她总是瞎操心!哎,你的电视比乡下的好看多啦!有个频道只播足球,你看了吗?”
                          我说:“没有。”
                          他说:“怎么不看呢?太忙了是吧?”
                          我说:“没有。”
                          他说:“好好好,不烦你了!什么时候带那个王小婵回来看看?”
                          我的心一痛,说:“不会了。”
                          他说:“哈哈,看你,还不好意思呢!都快三十的人了!告诉你,我没意见!你妈妈的工作我正在做呢!”
                          我听见妈妈在一旁说:“你胡说什么啊你?”
                          我说:“我没跟他在一起。”
                          他楞了一下,说:“哦。”
                          我挂断了电话,心中感慨万端。善良的父母是那么容易妥协,而我呢?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妥协过。我只是服从着个性的自己,拒绝责任,抗拒这世界的原则,追逐着吊在空中的玻璃般的感情。
                          那是爱吗?是吗?是吗?我一遍遍地问。
                          
                          整个旅程是漫长的,我没有同任何人搭讪,也没有任何人和我搭讪。
                          人们休闲的或者是忙碌的,都在自己的轨道里运行着,这种运行里充满了感情。
                          每个人的感情都是不同的,但同样的都是在追求着幸福。
                          我把幸福定义为与小皓的两情相悦长相撕守,我怀疑过,肯定过,努力过,放弃过,不知不觉纠缠了这么多年。
                          而此时此刻的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终于到了北京,在塑风中换了公交车,到了昌平的时候是下午。
                          小皓的学校对面有一间小小的旅社,我住下了。在床上躺了两个小时,没有睡,脑子里面混浆浆的。
                          拨打小皓寝室里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我突然问自己:我来干什么?
                          我对自己说:我来看看他,看看他。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我问:“小皓在吗?”
                          他说:“出去了。汇演去了。”
                          我说:“到哪里汇演去了?”
                          他说:“河北。”
                          “哦。”我又问:“那楚欢在吗?”
                          他说:“在。”转身叫:“楚欢,电话!”
                          
                          “哥!你……我们找了你好久了,你都不见人影,”楚欢说:“我们都急死了!”
                          我说:“我没事儿。”
                          他说:“小皓去河北演出去了,昨天下午走的。”
                          我问:“什么演出啊?不好好读书!”
                          他说:“学校组织的。”
                          我说:“那你怎么不去呢?”
                          他说:“老师安排的。哥,你现在在哪里啊?”
                          “你们学校对面。”
                          “啊?!”他说:“我这就过去!在哪里?”
                          “在你们学校对面的小旅社里。”我说:“小皓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要去半个月呢!”
                          
                          楚欢还是哪个白净腼腆的样子,坐在旅社房间的沙发上,秀声秀气地说:“哥,你总算来了!”
                          我说:“有一天我打过电话。总是没人接。很晚的时候。”
                          楚欢说:“可能我们都睡了吧!”
                          我说:“可能是。”
                          楚欢说:“哥,可能我不该问,你去哪儿了?是不是……”
                          我说:“你别问了。小皓他还好么?”
                          他说:“好。”
                          我说:“和你在一起?”
                          他说:“是啊!”
                          “哦……那就好……”我说:“楚欢啊,你要好好对他,他不太懂事的。”
                          “哥,我会的!”楚欢说。
                          我说:“那就好。”
                          我说:“你们……不要太明显……毕竟是……很多人还不能接受,让人家看出来,不好。”
                          他赶紧说:“没有人知道,哥,你放心吧!”
                          


                        28楼2005-07-13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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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结局让我恼火!两个家伙干吗那么蠢,从窗户爬出去不就完了?干嘛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死袖子,老写这么悲.郁闷.他奶奶的!


                          IP属地:湖南34楼2007-09-11 0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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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一直想逃,为什么到了最后不逃?两家伙真是,世界这么大有的是地方可以逃,何必!


                            IP属地:湖南35楼2007-09-11 03: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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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05:3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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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伤感!


                              36楼2007-12-15 1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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