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你的血管里没有流淌我的血液，而我也不是将你放到某个女人子宫里的那个人。
我从来就不曾说过我是你爸爸。但现在开始你可以这么称呼我了。
但你确实有一个爸爸，只是你大概已经记不起他的面容了。
不过你应该要记得他，因为是他把你从孤儿院带回了家。我只记得那天我坐立不安地等在家里面，你知道，我对于改变自己的身份非常的不适应，而要抚养一个生命健康无忧地长大是何等伟大而又艰巨的事情。
在此之前我和你爸爸为这件事争论甚至争吵。我无法理解他对于一个孩子的渴望何以如此强烈，在我的观念里，孩子似乎是正常夫妻才会考虑的范畴。而我和他不是，我和他甚至没有那些甜蜜美好的ri子可以一同度过。我觉得他真是孩子气。
最后我们以他砸碎一只灯盏结束了争吵。屋子一瞬间安静下来，突然的寂静给人以失聪的错觉。白炽灯明晃晃地打在我的眼脸上，视野里是一片绯红。
那些玻璃碎片割伤了他的手指。
我立马丢盔卸甲，捉住他的手要替他上药，他站着没有动，用一种我要拖他下地狱的眼神受伤地凝视着我。我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武。你看，爸爸在遇见你之前就先为你流了血。
妥协总是一个人软弱的选择。以前他一直都是听我的。但是这次我害怕了。
他以一种决绝的准备转身离开的姿态面对我。侧脸僵硬。
于是你现在才得以站在这里。听我这些神经质的絮絮叨叨。

那天他抱着还是一个肉团的你走进了家。我克制住想要逃跑的冲动，压抑自己内心翻滚的厌恶感。我庆幸这只是一所房子而不是其他什么可疑的凶器，否则我会谋杀你。
不不，武，不要哭泣。
你的爸爸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只要有他在，你就是安全的。
他非常平静却又骄傲地站在我的面前，开口说道：“晚上好。”
那一瞬间我几乎要为他而倾倒。这就是他。没有什么力量会让他屈服。而我是多么的嫉妒你，因为你是他全心全意守护的人。彼时的你，还是没有思想的一张薄纸。一个用脏兮兮的破布包裹住的未知的生命。
“你的眼睛里面有细小的光芒。或许你自己都不能相信。”
他说这是我看到你的表情。
我当然不会相信。上帝知道我有多么讨厌你。但是我心中那些暴戾的气流真的有所消散，你的眉目居然和他有几分相似。我挑眉看向他。
他知道我的意思。只是依旧默不作声地走进了屋子里面。
你能够理解在这个时候我依然想要他吗？
不能控制的欲望像张渔网把我紧紧裹住，我几乎是把他按倒在地上，你很配合地发出丑陋的哭闹声。
你额头上细小的伤疤就是这个时候留下的。
我把它称之为“刻骨铭心的印记”。
因为他在挣扎着站起来之后，完全没有理会我，急匆匆地把你搂在怀里。
我不甘心地走过去，他站起来，一脚把我踢开。
是真的狠狠踢了我一脚。
原来我以为只是放狠话的一种动作结结实实作用在我身上。
疼痛把我吸进黑暗的漩涡。
后来我才明白那种突如其来的欲望和兽性大发无关。
每当我试图去控制他的时候就会想要占有他的身体。
我无法摸清他的思想，于是我用占有身体来宣告自己的胜利。很可笑对不对。我承认在这个时候自己表现得像个无耻混蛋。
武，为什么我突然想要大声哭泣。
你被他抱着进了里屋，我听见门锁上的声音。我知道他会立马放下你，然后捂住脸无助地坐在床沿。这个时候他会放弃自己的理智，在我看不见的时候。之后他会祈求你的原谅，原谅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拉进了我们的世界。但你与他已经达成了一个协议。他觉得此刻你应该拥有一个世界。他会帮助你建造自己的王国。那个我和他都没有完成的，幸福的国度。
没有猜忌，没有咒骂，没有可悲，没有仇恨。
只有清澈的感情。如同你的眼神一样。
是的，武，直到现在我终于可以坦然的承认。你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

你现在是否想起了他的名字。
那个曾经，直到今日都温暖我世界的名字。
武艺。
以前你的名字不是单名一个武字，但我后来把名字改了。我擅自作主，也没有征求他的同意。没必要了。没机会了。
不要说这是纪念。没什么可纪念的。他就在我的身体里面。他是我的眼睛，鼻子，皮肤，血液，心脏。
他是我的爱情。
人们常说，一起生活久了的夫妻，他们的爱情会慢慢升华为亲情。
但我不是，我们有本质的不同。
那些你以为的事情。那些你已经记不起来的，你小时候看到过的我和你爸爸拥吻的画面。呵呵，想笑就笑。我也想笑。但是也觉得从未有过的伤感。
武，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为什么我会向你诉说这些。你这么年轻，你能理解么。
但现在我只有你了。要我承认这一点其实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有时候阳光那么炙热地照在我的身上，我都无从感受它的灼热。你爸爸知道我很怕冷，所以冬天总是一边抱着我一边嘲笑我是一只熊。这时候我就会反击他是个小胖崽。而我是瘦子界的骄傲。

我一直都在想他为什么会离开我。这样的事完全脱离了正常的轨道。难道不应该是我抛弃他么？谁允许他这么做的？谁赋予了他践踏我尊严的权利？即使到了今天，我仍旧不能释怀。这与爱情无关，或许有。我不在乎。
你看，这又是我体内恼人的大男子主意在作祟了。
那是你到来的第1000个白天黑夜。你爸爸如同往常一样在清晨给你洗了个澡，用洁白的毛巾包裹住你细弱如蜻蜓的身躯。彼时你已经懂得了交谈。那些脆亮如同风铃撞击的声音总让我维持在一种绝望愤怒的情绪之中。我知道这不能怪罪于你，但那时我陷于一场晦暗的风暴之中，只有高亢的情绪能够拯救我的宣泄。
他抱着你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你周身散发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彼时的你非常害怕我，你眼神里面惧怕的泪花让我作呕。上帝作证，我从来没有对你拳脚相加，甚至恶语相向有没有。我简直懒得看你。而我忘记了冷暴力是对于一个孩童最大的伤害。
然后你爸爸看着我说话，他说：“我们要走了。”
我说：“好。”
我以为他说的走等同于我要上街闲逛一下，而这样的“走”总会回来。
所以当他詅着行李出来的时候我像个笨蛋一样呆在原地，一时无法消化他的行为。
他平静地看着我，声音冷冽。
“既然你一直无法接受Luke.那我也没必要继续让他在两极里面受煎熬。我带着他离开。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像踩空了一个台阶，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我突然扯过你，抓住你纤细的手腕。大力得似乎要把你捏碎。你当然痛得哭了。你一直都喜欢哭，以此获得他的疼惜和爱护。这让我发怒。
你爸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发狠地说道：“你想干什么！？”
我几经失笑，摇晃着你说道：“就为了这么一个肮脏的臭崽子？”
他轻轻地吐出几个字，“绝对比你干净。”
我的心脏不安地收缩了一下。我一直恐惧的事情终于还是降临了。
他为什么会离开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答案。
后来我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靠的答案。
一定是因为不够爱我，才会离弃我。
是不是这样？武。

背后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我心跳骤然加速，全然不知道如何应对接下来的状况。
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
“转过来。”
我僵硬着没有动。
我能听见背后恼怒的吸气声。
突然感到耳朵旁一热，一句温软的话语就在耳畔响起。
“昨晚你就那么跑走了，害我难过了好久呢。”
语调如同情人间的耳语，缠绵婉转，低沉的嗓音却带有清亮的磁性。我在这个时候就知道他拥有让任何男人都屈服的魔力。
血液轰隆隆势不可挡地冲向了头顶。该死的，我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
“陈翔，他是谁啊？”
陈翔吗？我反射性地侧头看向身后的人，正对上他满含调笑的丹凤眼。
搭在我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接着他毫无预警地扳着我的肩膀让我直面一片狼藉。
早已停止打斗的两个男生揉着手臂目露凶光地看着我。我很没出息地低着头。那个时候的爸爸，一定是卑微得可以化作尘土了。
“他啊，”感觉到目光在我身上滞留了一瞬，“是我现在的小情人。”
我不知道是否是职业的惯性使然，也许在情色的炼狱里熏染久了之后人无可避免地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下巴的线条像是无所事事的调情。嘴角噙着一丝浅笑却无论如何让人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端倪。
“你的小情人？”
对面的两个人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觉得头重脚轻，口不择言地想要解释。
可是下一刻，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吻住了我。用一个长到差点令我窒息的吻堵住了我所有苍白的瑟缩。

章三
武，其实爸爸没念过什么书。没有人给我这个机会，而有机会的时候，我又学会了恬不知耻地挥霍。你说人是不是都这样贱呢？
对不起，他一定不高兴我在你面前用这么粗鲁的字眼。
可是有什么关系。曾经有那么多不堪入目的脏话从我的嘴里蹦出来。他仍旧愿意亲吻我。他总是在我骂完脏话后用不屑和恼怒的眼神瞪着我，但是却又屈从于那些真实的毫不矫饰的脏话。然后他吻我。
他就是个可笑的懦夫。
他总是这样，你那个——伪君子一般的爸爸，带着天使的面孔俯视这个包装靓丽的世界，以为用他高傲的冷漠就可以否定粗鲁。
他只是害怕生活。就像他害怕我说脏话。
他害怕这个并不完美却真实动人的世界。
有段时间他在看莎士比亚的《理查三世》。
有一天他看着我说了一句话：No beast so fierce but knows some touch of pity. But I know none,and therefore am no beast.
我愣着没有动。这没什么道理。他以前总是避免在我面前卖弄自己所谓的学识。
我看着他，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禽兽尚有怜悯之心,我没有,所以我不是禽兽。”他居然微笑了一下，“这是其中的一种翻译。我觉得不能找出比它更好的了。”
“武艺你什么意思？”我控制着自己的怒气，把声音巧妙地维持在一个悦耳的范围内。
“没什么意思啊。这句话挺好的。我很喜欢。”他走过来轻松地陷落在我旁边的沙发上。
他愉快的看着我，我知道他在向我索取一个安慰或者甜蜜的拥抱。而看着他如此诱人的红唇，我做不来正人君子。
叹息了一声，我擒住了他的唇瓣。
我突然觉得指尖有些发麻。这是三年内我们第二次接吻。如果不算上第一次那个带有恶作剧味道的吻，这是名副其实的“初吻”。
他显然被我吓到了。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推开我。我立马松懈了全身的力量，迅速退回到安全的距离。
他怔了几秒。对于我的行为一头雾水。
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就像我第一次毫无预兆地亲了他一样。
但他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没有不开心？”我凑到他面前问道。
“怎么会呢。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吧。”他笑的一脸羞赧。
“对不起。我唐突了。”很意外他会脸红，但这样的感觉竟然让我很不舒服。
“应该是我道歉才对……等很久了吧？”
他抬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我甚至不敢去猜测这个“等了很久”的背后到底有何深意。我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了过去那些事情。他以为我在等什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吻？或者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只能从身体上攫取欢愉的浪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