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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7日+文文】微臣 by 公子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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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百度大叔的第一楼. 
还有,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请PM我.  
 
 


1楼2007-07-27 22:16回复
    第一章





    三月三,绿柳才黄半未匀。昨夜一场淅沥小雨,天明时分犹听得檐下滴答水声不止,枕下凭生几分清凉惬意。日出後却是晴光大好,院中新开出两朵粉嫩的桃花,隔著七彩水珠笑得羞羞怯怯欲语还休,不禁看得有些发呆,这般妍丽景致,这般绝色天成,便仿佛是……床气一扫而空,心境跟著东墙边的朝阳一起跳升。昨夜梦中就曾念过的人,今日还要一同泛舟,怎麽还能如此挂念,仿佛情窦初开的黄毛小子,真是……



    城外镜湖边,柳条方抽了新芽,草丛中探头探脑地钻出一片星星点点的野花。卖丝线团扇的小贩眉开眼笑地招揽来两个结伴出游的姑娘,山上宁安寺里的锺声端正肃穆,穿透了喧闹的叫卖声震得人心头油然一股平静。

    谁家著了一身新衣的孩子鼓著腮帮子把个小小的风车吹得“呼呼”作响,遥指著湖面大声允誓:“娘,等我将来中了状元,咱也去坐坐那大船!”

    身边的布衣少妇笑弯了腰,伸手去摸他剃得光溜溜的头顶:“好,娘等著这一天。”

    湖上缓缓游弋著几艘画舫,初春时节,京中的侯门望族多爱驾舟游湖,约上三五知己,携上几位红粉,听曲饮酒,观景畅谈,意兴遄飞之际於船头吟诗作对挥毫落墨,亦算是附好风雅,落下个风流才子的名声。

    岸边的外来客连声夸赞:“湖心处那艘画舫好生精致。”张红结绿,雕梁画栋,湖上一众往来游船中一眼就能辨出它。

    众人笑言:“那是崔家小公子的船。崔家您不知道?京城崔府,当年太祖皇帝御笔亲封八大望族时排名第一的崔家!家业大得很,前头高宗皇帝的皇後就是他崔家的女儿。”

    待船再移近一些,又热心地一一指给他瞧,座中穿一身鲜亮红衣的是忠靖侯家的小侯爷,名唤宁怀璟。正同他碰杯谈笑的是忠烈伯家的公子徐客秋。船边执著扇子的蓝衣公子笑得和蔼亲切,那是城东织锦堂的少东江晚樵。

    春风得意楼里千金难买一笑的花魁玉飘飘怀抱琵琶低吟浅唱:“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曲调婉转悠扬,隐隐带一点幽怨。徐家少爷听罢,指著主座上的锦衣人笑道:“飘飘,铭旭他念你还来不及,何时能冷落了你?‘终日望君君不至”这句该由他来说才是。”

    玉飘飘但笑不语,只低头小心调弦。徐客秋正要再出言取笑,宁怀璟塞给他一杯酒道:“平日里不见你有多用功,这时候倒来卖弄学问。你若真有本事,本届秋闱时拿个头名来看看,如何?”

    “你才说笑。”见江晚樵站在一旁摇扇观景,一脸袖手旁观的模样,徐客秋回头道,“做学问这种事,有铭旭在,哪里有我的份?”

    始终一言不发的崔铭旭微微一笑:“不敢。”

    倾身探向玉飘飘:“怎麽了?有烦心事?”口气却温柔许多。

    在场的另三人相视一笑,反正已经不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模样。想想他平素傲气娇纵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乍看他变脸,著实别扭得慌。

    崔铭旭不理会他三人的怪笑,拉著玉飘飘的手柔声问道:“是不是前两天著了凉?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不是……我……”玉飘飘被他握著手腕,更显娇羞,摇头要答,却听身後“扑!——”一声,岸上看热闹的人们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落水了!快!快看!”

    画舫上的众人寻声望去,原本人流如织的岸边呼啦啦围上了黑压压一群人,却都惊呼连连,偏偏不见有人下水救人。

    落水处离画舫不远,看样子是距画舫最近处的那艘游船上的人。那船上的人早慌了手脚,两三个家丁模样的人涌到船舷边喊著:“少爷、少爷……”手足无措。

    有人找船家要来了船篙想要去救,奈何不知是太过恐慌还是其他,那落水之人怎麽也抓不住,白白叫岸上的人看得心焦。

    “看他扑腾得……不会水的吧?”水花翻腾间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徐客秋咬著酒盅,看著在水中勉力挣扎,但仍慢慢下沈的人影道。

    “看来是了。”壶里已经空了,宁怀璟吩咐家丁再取来一壶,迳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这酒滋味不错,是晚樵兄带来的?”
    


    2楼2007-07-27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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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17 0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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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齐嘉这个名字很耳熟,仔细回想起来,往往这名字的後头还跟著肆无忌惮的笑声。
      “齐嘉,今儿先生问的题你又没答上来?”
      “我……昨天听端敏说,今天先生考《论语》,我看了一宿。结果,今天先生问的是《大学》。”
      “齐嘉,先生不是让你抄碑帖了麽?东西呢?”
      “哦,我正抄呢。哎,墨……墨怎麽翻了?啊呀,我的字,我刚抄的……”
      “齐嘉,先生找你有事儿,让你去後山一趟。”
      “那……那是坟地啊。”
      “先生让你去你就去,你想违抗师命麽?”
      “嘿,他还真去啊。”
      “他傻呗。”
      在书院里行走,偶尔听见几句闲言,好像那个叫齐嘉的总是被欺负,再多就想不起来了。
      崔府原先是请了西席来府里教课的,崔铭旭嫌弃那几个老学究整日摇头晃脑的没意思,更何况,该学的他也会了。几次恶意戏弄之下,老学究们撑不住,纷纷请辞。他那个当家大哥见他整日不事生产,一意胡闹玩乐,气恼不已,干脆将他送进了城中的书院就读。
      崔铭旭也不抗拒,书院里总比闷在家里自在,没事儿还能跑出去找宁怀璟几个闹一闹。虽说到哪儿都要见著这帮枯瘦又无趣的老学究,不过他们也知道崔府惹不起,对他逃学逃业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情。哼,只知在故纸堆里翻花样的老顽固,遇上这种事倒是机灵得很。
      书院里也有真正刻苦认真发誓要出人头地的。一手握著冷馒头一手还捧著书,馒头都快喂到鼻孔里去了。他在窗前无意瞥到,丝毫不顾他人的羞愤,笑得哈哈哈。他就是这麽个含著金汤匙出世的世家子,自小就锦衣玉食不愁吃穿,更兼得天资聪颖才学过人,哪怕他就这麽玩玩闹闹过一辈子崔家也养得起,这是老天爷的厚待,你不服也不行。
      笑完了回头望,看到一个人影抖抖索索地正往柱子後面藏。
      “谁?怎麽鬼鬼祟祟的?”
      柱子後没有丝毫动静。崔铭旭冷哼一声,掀了衣摆一脚跨出书院,那人却没再跟来。
      後来听说那个叫齐嘉的买了个官进了礼部,书院里著实议论了一阵子。天下皆知,由科举入仕才叫有真才实学货与帝王家,方为正统。哪怕是每三年考期之外,大赦时加试的恩科,在人眼里,也比正经会试低了一等。更何况花钱捐的闲差,既无权又无势,逢人低头哈腰,於国於家能干得了什麽?门面上光彩而已。这个笨头笨脑的齐嘉,不指名道姓地都不知道你在嘲讽他,在虎狼之地的官场上还得被生吞活剥不可?
      书院里有人不怀好意地打赌,不出半个月,齐嘉必定哭著逃回来。
      崔铭旭在窗外听著觉得有意思,对齐嘉这个名字不自觉地留了半分心。
      今天才算见到了人,原来他就是齐嘉。船板上围了太多人,崔铭旭在人群外瞟了两眼,看样子,还真是个傻乎乎的人。小模小样的,估摸著才和他齐肩高。眼睛紧紧闭著,一身衣服湿答答地贴著身体,人倒是看著不瘦。金锁片、玉葫芦等等饰物随著身体的抽动,掉落在船板上,叮叮当当地响,这麽大的人了,还怕他命不长养不大麽?可笑。算起来,他入官场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吧?啧,倒还活得好好的。他还当他早被推出午门就地正法了。
      回府的路上,崔铭旭把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事都想了想。傻人有傻福,古人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今岁的秋试你准备得如何了?”崔家长公子崔铭堂正坐在堂中喝茶,见崔铭旭吊儿郎当地闷头自堂前走过,便喝住了他,“你又去哪儿胡闹了?”
      原本就是远远望见大哥在堂上,怕他见了又要罗嗦,才想装作没看见,没想到还是被他叫住,崔铭旭无奈,只得转头进了正堂坐下:“今天约了怀璟、客秋和晚樵去城外游湖,半道上他们有事,我就先回来了。”
      他大哥最恨他浪荡无羁,若是让他知道他和青楼女子有往来,恐怕又是一场是非。崔铭旭故而瞒下了玉飘飘不提。
      “你的功课呢?”
      “还好。”
      崔家夫妻在育下两子之後,几年不育,後才又诞下了崔铭旭。谁知崔夫人产後不久便撒手人寰,崔老爷爱妻心切,更怜幼子年幼丧母,对崔铭旭更为溺爱,常常听之任之,便更助长了他的狂妄骄横。
      


      4楼2007-07-27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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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那人见崔铭旭跨进门来,忙起身拱手道:“多谢公子仗义,搭救我家小主人。”
        原来不是齐嘉,而是齐府的管家。崔铭旭暗自好笑方才的猜测,嘴上却道:“这位总管谬赞了,在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又见有人抬了几只礼箱进来,头发花白却精神硬朗的管家躬身对他说道:“一点谢礼不成敬意,还望公子笑纳。”
        崔铭旭打量了一眼,不过是些布帛、器皿之类的事物,东西也不多,做工却很精巧。他自幼生长在富贵人家,各种珍奇异宝早已看遍,一向眼高於天顶,连江晚樵有时都要半真半假地跟他抱怨:“我织锦堂里的东西里里外外搜罗起来,你崔三少要是能看上个两三件,就已经是莫大的福分了。你看你,东挑西拣的,要是生在平常人家,有了上顿没下顿,你说你要怎麽活?”
        崔铭旭只眯著眼道:“那只能说,你织锦堂的东西也不过尔尔。”
        这回齐府送来的东西却意外地合他的心。就好比手上的这方砚台,色泽青紫,纹路规整,沈重细腻,砚池周围雕有莲蓬花蕾图样,整体造型仿佛荷塘中一张阔大的荷叶,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置於案头,尚未到盛夏时节,却似乎已经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荷香。
        想不到主子不怎麽样,下人办事倒是很妥帖。崔铭旭看了那老管家两眼,那老管家依旧垂手而立,神色不卑不亢,颇有几分气度。不由生了几分赞许之意,便随口问他:“不知你家主人现下怎样了?”
        “多亏公子搭救,小主人已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需得卧床几日,不能亲自前来拜谢,礼数欠缺之处还望公子勿怪。”
        当时若不是玉飘飘恳求,崔铭旭本不太情愿管这档闲事,现在见齐府如此感恩戴德,大有将他看作救命恩人肝脑涂地以作报答的意思,他自己应答间慢慢地反生出了一些心虚,便又详细问起了齐嘉的情形,听说请的是城中的郎中,不由低头沈吟:“城中的无名之辈怕是在医术上总有疏漏。济善堂的孙大夫从前是宫里的御医,堪称杏林妙手,不妨请了他来仔细看看。”
        说罢,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名帖,递了过去:“他从前与家父是好友,济善堂和敝府也有几分交情,你拿了我的名帖去,他总要答应的。”
        齐府的老管家恭恭敬敬地接了,躬身道:“待我家小主人病愈後,自当亲自登门拜谢公子大恩。”
        崔铭旭摆手:“不必。”
        原本还想说说什麽“同窗一场”之类的客套话,可话在肚子里滚了几滚,终究没有说出口。
        送来的布帛料子转手送给了两位嫂嫂,又特意挑了几匹最好的送给了玉飘飘,崔铭旭自己挑看得顺眼的留了两样,其余的就都赏给了下面的人。後来宁怀璟、徐客秋他们又笑了他几次:“人又不是你救的,你凭什麽收了人家的谢礼?”,崔铭旭几天後就把事情抛到了脑後。只是偶尔看到摆在案上的砚台还会想起那个叫做齐嘉的人,还有他无意识半张开的唇,仿佛他窗前新开的桃花。转眼过了月余,其实桃花早已开得灿烂,当时的羞涩娇嫩一去不再复返。

        再次见到齐嘉是在一个月之後,那时还是清早,街上的人们才刚起床,胳膊挽著菜篮,眼睛还是半开半眯的。
        春风得意楼的茜纱宫灯亮了一夜,在朝阳下,只看得见几点红红的灯芯子。
        “公子你慢走,今晚记得还要来呀!”那位春风得意了一晚的春风嬷嬷楼上楼下蹿了一夜,顶著一脸残妆显得有气无力,挥著宫扇摇摇晃晃走到门边,缀在大红纱裙上的亮片也没精打采的,还有几片脱了线,拽著线脚往下掉。
        “有劳嬷嬷了。”崔铭旭走到门口,红彤彤的太阳正对著惺忪的睡眼,刺得一阵疼痛,忙抬起手来挡。
        昨晚和怀璟他们几个在这里闹了一宿,划拳喝酒喝到後来,他们都搂著花娘睡去了。崔铭旭却犯了难,他大哥家规森严,若知道他夜不归宿,必定要挨一顿家规教训。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若说因为惧怕大哥所以要走,还被得被他们笑死?一横心打算晚上跟著住下,到第二天清早,趁他大哥去上朝的时候再偷偷溜回去,再加上他大嫂帮著遮掩,应该能糊弄过去。
        谁料想他昨晚喝得太多闹得太晚,等挣扎著从榻上爬起来时,街上的店铺都已经开张,肉包子都蒸了几笼了。算算时候,他大哥该下朝回府了。赶忙穿了衣裳要往家里赶,走出春风得意楼没两步就听身後有人“崔兄、崔兄……”地唤他。
        


        6楼2007-07-27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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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铭旭不耐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率先对上的是一张纯真的笑脸,脸颊边一左一右两个浅浅的酒窝,眼角边皱起了笑纹,嘴里露出了两颗虎牙。
          “呵呵,崔兄,你不记得了,我是齐嘉。”
          刚跃出城墙头的太阳温温柔柔地照过来,也许是跑得太急,他额上的汗亮晶晶的。应该是刚下朝,齐嘉的身上还穿著簇绿的官袍,把一张娃娃脸更衬得白。整个人好似刚从清水里捞出来的一把青葱。
          “哦,哦……是你啊……”宿醉後的头脑还晕乎乎的,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好似走马灯,看得人越发眼花,崔铭旭眯起眼看了半晌,才把这张笑脸和船板上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的金锁片放到了一起。嗡嗡作响的脑海里又莫名地浮起那两片半开的、好似初开的桃花般的唇,於是,目更炫,眼更花,手还抬在额际,嘴里含含糊糊地不知道说了些什麽。
          齐嘉却浑然不觉他的迷茫,一迳兴奋地半抬著头,伸长了手臂往身後指:“我刚刚在那边,就是那儿,绸缎庄边上的那个客栈门前,从轿子里远远看见一个背影,好像是崔兄你,就追来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呵呵……真巧。崔兄你起得真早,要不是上朝,这时辰我还起不来呢。”
          他的精神好得赛过侧旁那位正为了青菜贵了半个铜板大声嚷嚷的大婶,崔铭旭被他抓著袖子不能就此抽身离开,只得用力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和他寒暄:“齐大人,好久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看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就知道没事了。只是除了和他说这个,似乎也没别的能谈了。
          “嗯嗯,全好了。多亏崔兄救我,听管家说,济善堂的孙大夫也是崔兄请来的,府上又送来那麽多补药,真不知道说什麽好。原本一能下床就想去府上答谢,结果去找了几回,崔兄你都不在。就一直拖到现在了。”抓著崔铭旭衣袖的手不由抓得更紧,“不过,改天,改天我一定要登门答谢救命之恩。”
          “齐大人不必如此客气。毕竟……毕竟你我也算是同窗,何必如此见外?”心中担忧著大哥早他一步回府,崔铭旭口中敷衍客套,心下盘算著要如何脱身。
          “叫我齐嘉就好,大人不大人的就别叫了,反正我也没个大人的样子。”齐嘉不好意思地挠头道,“那个……陆相他们都叫我小齐,崔兄也叫我小齐吧。对了,崔兄,前两天我还听翰林院的陈大人和周大人说起你,夸你文章写得好,八月的秋试你一定是魁首。”
          身边有大大小小的官轿陆续经过,心中焦虑更甚,可身前的人还咧著嘴滔滔不绝地扯著话题,崔铭旭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巷口,那是他大哥下朝回府的必经之路,不耐道:“齐大人大病初愈,不宜操劳,还是早点儿回府休息吧。”
          “不用,我早好了……我……”齐嘉说笑著抬头,不其然对上他还带著宿醉痕迹的眼中,只见一道寒光在其中闪过,顿时一愣,方才察觉他的烦躁,始终调子上扬的话语嘎然而止。
          “齐大人还有事?”崔铭旭见他终於不再说话,可手还牢牢牵著他的衣袖,依旧走不脱。
          “我……那个……”齐嘉被他一问,浑身一震,远游的神智又被吓了回来。见崔铭旭两眼盯著自己拖著他衣袖的手,暗自咽下一口唾沫,反而攥紧手指握得更紧。
          “你……”远处又有鸣锣开道之声传来,也不知是不是他大哥,偏偏眼前的傻子还拽著他迟迟不肯松手,崔铭旭心中著急,用劲想把衣袖往回来。
          没想到,他这一拉,张口闭口了半天也不说话的齐嘉也急了,只涨红著脸“你、你……我、我……”地怎麽也不肯松手。
          “有话就说!”就这麽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实在不成体统,崔铭旭索性站住了脚,怒声喝道,“你哑了?不会说话了?是不是还缺什麽药?”
          “没……不、不缺药。”齐嘉见他生气,忙垂了眼,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话越发说不清楚,“就是……就是……”
          “说!”
          “那个……”头还低著,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小心翼翼地抬起来看他,看了一眼又赶忙做贼似地缩了回去,“我以後能不能再去找你?没、没别的事。我就想让你教教我,怎、怎麽做学问……”
          声音快淹没在了小贩们的叫卖声里,崔铭旭弯下腰贴近他,竖起耳朵才听了个大概。毫不犹豫地想要一口回绝,笑话,救了他一次已经算是他命大,若是让怀璟客秋他们和书院里那群知道他和这个傻头傻脑地齐嘉有来往,他崔铭旭今後还有什麽脸面?
          拒绝的话语冲到了嘴边,看到他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抬起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可怜巴巴得好似路边被人遗弃的小狗,视线落到他被咬得通红的唇上,湿润的,粉嫩的,不堪摧折。那些话就鬼使神差地吞了回去,哽得喉咙生疼,他崔铭旭高贵的头颅就鬼使神差地点了下来,鬼使神差。
          “真的?”眼前的傻子又没心没肺地咧开了嘴,脸颊边一左一右两只浅浅的酒窝。两颗虎牙正抵著唇,唇红齿白。
          鸣锣声渐响,巷口的人群纷纷朝两边散开,一乘绿昵官轿正缓缓而来。

          崔府的思过堂里,崔铭旭对著空空的四壁跪得膝盖发麻,饿得眼冒金星,浑浑噩噩中,对著坚硬的青石板砖狠捶一拳:“切,都是那个傻子!”


          7楼2007-07-27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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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五月时下了场雨,劈空打落一道惊雷。齐嘉正从书斋外迈进来,一脚在屋里,一脚在屋外,脚下绊了一绊,人就趴在了门槛边,一碟子红樱桃滴溜溜地滚到木书桌下。眼角稍稍斜了一斜,正提笔作画的手便脱了束缚,笔尖点得略重,清水荷塘里多了一抹朱砂红,好似脚边洗得清爽的樱桃。崔铭旭收回眼睛垂下头,一丝笑意偷偷地爬上嘴角,沈闷的天气里倏然起了一缕清凉的风。
            这场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又一宿,往後就断断续续地三天两头就下雨,下一场天就热一分,也不知下了几场雨,樱桃换成了蜜桃,春衣改做了丝袍,树梢上起了蝉鸣,夜半时分,池塘里呱呱一片蛙声伴人入眠。於是梦里也满是暑意,他扇著纸扇为玉飘飘消热,梦里的美人柔情蜜意,巧笑倩兮。他尚不及一亲芳泽,转眼就变作了和宁怀璟三个在湖边饮酒,清风徐来,谈笑言欢。最後看到了齐嘉,小傻子又喝醉了,揪著他的衣袖絮絮叨叨地说话,他听不清,看到他张开嘴,两颗白白的虎牙抵著水红的唇,莫名其妙地就跟著他一起笑了起来。这一笑,就醒了,晨光穿过窗户纸照得室内一桌一椅都在地上拖出了影子,昨晚临睡前翻的文章还摆在案头。脸颊酸痛,却原来醒来时便已不知笑了多久。崔铭旭听到屋外的丫鬟们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还有低低的谈话声:“大少奶奶醒了,还不快去帮著梳洗。”
            “嘘,别吵醒了三少爷。”
            又是一天。

            一天又是一天,他大哥绷著脸问他:“秋试准备得如何了?若是连秋试都取不了,何谈会试?我看你将来拿什麽脸去见父亲大人!”
            宁怀璟总是摇著扇子晃过来:“状元大人怎麽还不用功?我和晚樵可等著看笑话呢。”
            崔铭旭瞪起眼睛还没开口,徐客秋就先插了话:“状元大人还需用什麽功?若连铭旭都认真向学,我们这样的还不得一个跟著一个跳镜湖去?”
            一群没心没肺没心肝的狐朋狗友。
            小傻子倒是张张嘴什麽都没说,隔三差五地提著些小点心小吃食来登门。他不怎麽来崔铭旭的书斋,坐坐就小心翼翼地留下碟点心往外跑。崔铭旭抬头往窗户外望,他大侄子正在大柳树下吮著手指等齐嘉呢。
            崔铭旭开始觉得有趣,後来觉得奇怪,渐渐地生出几分怀疑,他巴巴地求著他同意他来崔府,是干什麽来了?於是,他走时就出声叫住了他:“去哪儿?”
            “我……我去外面看看。”小傻子说话总是不利索,真不知道朝堂上他是不是也是这麽回话。
            “坐这儿。”
            “那个……”
            “什麽?”
            “你正读书呢。”
            哈……走过去拿起块他盛在碟子里的点心吃,甜的,不腻,满口生香。说来也怪了,他拿来的东西,崔铭旭还真没什麽是看不顺眼的:“那就去吧。”
            “啊?哦!”小傻子得了将军令一般往外跑。
            崔铭旭捻著点心,又说道:“回来。”
            “哎?”看他刹住了脚回身,发带飘起来,绕著头顶画一个圈,陀螺似的。
            “东西留下。”说的是齐嘉手里的食盒,“小鬼甜的吃多了会闹牙疼。”
            “哦……哦!”齐嘉不疑有他,当真就把食盒留了下来,又抬起脸来看崔铭旭。
            “没事了,去吧。我要看书。”
            “哎,好。”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水蓝色的衫子,看他急匆匆地往外跑,跨门槛时还特意顿了一顿才跳过去,微风撩起了衣摆,同样水蓝色的发带飘过了头顶,没头没脑的、蓝色的兔子。不一会儿,窗户外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惊住了池塘里的青蛙,吓跑了树梢上的知了。崔铭旭提起齐嘉留下的食盒,放到自己的书桌边,案上放的是那方齐府送来的砚台。看了一会儿书,伸手从里头摸出块齐府的点心。味道不错,心情也很不错。

            真如徐客秋所说,若是他崔铭旭也要靠刻苦用功才能考秋试,那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士子还不得跳湖去。放眼京城,这秋试的魁首除了崔铭旭,还有谁胆敢染指?
            遣去看榜的家丁喜洋洋地跑回来通报,他大哥坐在正堂,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过秋试而已,会试时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坐在一边的崔铭旭吊著眉梢笑得得意:“我有何能耐,来年三月不就能见分晓了麽?”
            


            11楼2007-07-27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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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春风嬷嬷曾经当著全京城人的面跳骂:“以後说什麽也不让那个姓崔的进门了!”
              几天後,春风得意楼装饰一新,重新开张,头一个一脚跨进门来的还就是那个姓崔的。
              “您这是……”穿红抹绿的女子惊得一张白脸直掉粉。
              崔铭旭拱拱手笑得欢快:“你恭喜您开张大吉。”不再同她纠缠,趾高气昂地上了楼。
              走进玉飘飘的房,才慢慢垮下了脸苦笑:“我得在你这儿住一阵了。”
              “公子有难处?”玉飘飘问道。见他只是闷头喝酒,没有要答的意思,便不再追问。
              “也没什麽。”喝了一阵,崔铭旭起了醉意,长吁一口气,放下酒杯,转向玉飘飘道,“我和我大哥闹翻了。”
              他大闹春风得意楼的事惊动了京府,自然也让他大哥知道了。崔铭堂在外什麽都不说,一回府就拍著桌子大骂:“你这不学无术的东西,崔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平素一贯严於克己,生恐一个不当就丢了崔家脸面,此番为了崔铭旭不得不对人弯腰低头不说,更让崔府白白给人看了笑话。因此,早憋了一肚子气不得发泄,“整日恃才傲物,东游西晃,府里好容易请来的先生都被你气走了,还不知悔改。你大嫂二嫂几次三番苦心劝告,你可曾听得一句半句?小小一个秋试而已,能做得了多大的数?你看看你,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若不是你大嫂劝我,说你年轻气盛,再历练历练就能好,你道你能逍遥到今天?历练?哼!什麽历练?成天斗狗逮兔子,放浪形骸,居然学会喝花酒,逛勾栏院了,你哪里像个正正经经的世家公子?我崔家世代书香府第,诗礼传家,怎出了你这麽个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打架滋事、寻衅殴斗,这是你一个读书人该做的吗?你哪个先生教过你这些?”
              崔铭旭自知理亏,只得按捺下脾气跪在堂下任他训斥。谁知他话锋一转,又转到了玉飘飘身上:“为了一个娼妓跟人争风吃醋,这样的事,我都羞於启口!一个下九流的女子罢了,你也不想想你是什麽身份?那样的秽浊之地,怎麽会有正经清白的姑娘?如此下去,你能有什麽前途抱负?”
              话说到他心上人头上,脾气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崔铭旭不顾他大嫂的眼色,忍不住抬头分辩一句:“飘飘她不是,你休要污蔑了她!”
              “你还护著她?”这一句不异於火上浇油,气得崔铭堂额冒青筋,刚端上手的茶碗使劲砸到他脚边炸开,“这样的烟花女子,你还想娶她进门不成?”
              “是又如何?”对自己闯下的祸事崔铭旭本就有些不服气,他纵有错,那个肥得好似头猪的什麽富商独子不是错得比他更大?不过是护著他一家之主的面子罢了,他还真给个棒槌就当成真,对他管头管脚没个完了。索性一挺身站起来,气势汹汹道,“待我高中後,我就娶了她,你这大哥还能管到新科状元头上麽?”
              再往後就彻底闹僵了,他大哥顾不得什麽君子之风,拍桌而起,粗声吼道:“你!有我在一日,就绝不许你做出有损我崔家颜面的事!除非你有本事再不做崔家的子孙!”
              崔铭旭也不示弱,一甩袖子就当真出了崔府:“不做就不做,你当我稀罕!”
              事情就是这般,崔铭旭三言两语地说了个大概,为了玉飘飘起争执出走这段却没说,只对她说道:“他大概也不想再见我。”嘴角生硬地往上扯了扯,仰起头,又往嘴里灌了一杯。
              见玉飘飘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崔铭旭挥挥手,不以为意:“没什麽,他要赶我出门的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过两三天,还不是照样差人把我找回去?”

              此後,他就在春风得意楼住了下来。清晨在楼头看到他大哥的绿昵轿晃晃悠悠地去上朝,崔铭旭揉著睡眼,直起手打了个呵欠,转身又再躺下。再睡醒时,推开窗,日过正午,他大哥早已下朝回府,望穿了楼下川流不息的人流也看不到半个影子。时不时总有“咚咚”的脚步声,有人踩著楼梯上楼,渐行渐进。他坐直身子竖起耳朵听,心里把种种要说的场面话念了一遍又一遍。然後,脚步声又渐渐远去了,不曾有丝毫停留。跃起的心重重落地,直把一张傲气的脸绷得更紧。
              江晚樵被家里派去江南采办新货了。徐客秋受他拖累,至今被关在府里不得出门半步。只有宁怀璟还能笑嘻嘻提著酒来看他:“回去服个软也就行了,何苦在这里赌气?”说出来的话真是不合他的胃口,还不如不来。
              


              14楼2007-07-27 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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