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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秦罗主/多CP】《不归路》 作者:介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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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归路》
作者:介个
原文首发晋江


IP属地:江西1楼2013-05-30 21:51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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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江西2楼2013-05-30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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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手机贴吧3楼2013-05-30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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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归路
        一、七个土匪和一个人质
        那年深秋的一个寻常下午,阳光照进密林里,一地干枯落叶,踩在上面哗哗作响。密林里围坐着七个人,他们中央的土坡上面生了火,火上架着一锅汤,冒着浓烟,却不怎么香。
        “不好吃也没别的吃。”说话的一脸大红胡子名叫程咬金,他拿起勺来舀了一碗,递出去。第一个接他碗的人叫尤俊达,山东武南庄的庄主,披一件灰呢子大衣。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揪了揪程咬金的布衣裳,说:“哥哥,你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啊?”
        程咬金接着盛汤递汤,一边答:“这身方便,等会好办事。”说着一递手,一碗汤放进一个道士打扮的人手里,“牛鼻子,赶紧趁热乎吃。”
        道士名叫徐懋功,在山西二贤庄做谋士,长须长眉看不出年纪,瞥了一眼程咬金,不说话,低头喝汤。
        走过来两个人,各自拿了两碗走回原地方坐下,递一碗给旁边的人。取汤的人一个叫王伯当,另一个叫单雄信,一碗汤递给谢映登,另一碗递给秦叔宝。前三个和徐懋功一样,来自山西二贤庄,庄主就是单雄信。他搅和几下碗里的汤,尝了尝,皱着眉看看身边的秦叔宝,说:“哥哥,凑活吃点,下回去山西,小弟带哥哥吃好的去。”
        秦叔宝一笑,顺嘴搭话:“行,吃什么去啊?”
        “上回那扒五丝熊掌不是没吃着吗,咱再去一回?来个糖醋鲤鱼,干扣肉,葵花鸭子……”单雄信掐着指头眉飞色舞,话没说完,“当当”几声,程咬金狠敲了几下锅,瞪着眼睛:“有完没完?”
        徐懋功一兜手从程咬金那抽过大勺,放到一边。
        尤俊达拍着程咬金的背,笑道:“哥哥,别急,等我们回了山东……”
        “还说?再说这锅汤水更没味了。”王伯当吃完了,放下碗,摸出根烟叼上,找不到火,扭头看着谢映登。
        谢映登不抽烟,却总是随身带着火。他放下碗,从大衣内袋里掏出火柴点上。再低头一看,地上有点坡,碗斜着,半碗汤没剩下多少,也不想喝了,就放在那。
        王伯当看他脸色不好,又没胃口,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别紧张。”
        谢映登低头笑了一下:“我不紧张。”这一笑没有维持多久,本身也没有什么笑意。
        王伯当吞云吐雾,十分满足,仰靠了靠身后树桩。侧头看了看,谢映登低头望着地上的汤痕。王伯当将抽了一半的烟递过去:“来一口?”
        谢映登迟疑地看了看他,凑过去扶着他的手吸了一口,嘴唇稍微有点碰上,放开时人有点抖,闭上眼睛深呼吸,缓这一口烟劲。
        王伯当别过头去,眯了眯眼,就着自己的手深深吸了一口烟,同样的手指部位压在自己的嘴唇上。吐烟的时候转过去看,谢映登已经缓过来,脸上有了点微笑。王伯当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加深了这个笑。
        “头一回都紧张,以后就好了。”王伯当又离近了点,轻声说:“等会你跟着我,别害怕。”
        谢映登点点头。
        另一边程咬金偷偷摸摸溜到一颗树后,掏出一个水壶,刚喝了两口就被抢走。
        尤俊达一早盯着他,知道他带的是酒,攥着壶带不给,拿手拨他:“哥哥,哥哥,少喝。误事。”
        程咬金手追着壶:“哎别洒了。我这是给大伙驱寒的。”
        “那正好。”徐懋功接过水壶喝了一口,转手递给单雄信,“多谢程老弟一番美意,大伙一块驱驱寒吧。”
        单雄信喝完给谢映登,谢映登转给王伯当。只见徐懋功一打眼色,王伯当明了,仰脖喝个见底,冲程咬金一乐:“哎哟,哥哥对不住,我这手一滑,喝没了。”
        程咬金气得脸通红,瞪着徐懋功:“行,老道,我记着你。”
        尤俊达半拦半抱把他推走,嘴上哄着:“哥哥,不就一壶酒嘛,咱回了山东,让你喝个够。”
        程咬金拉过他的胳膊:“这可是你说的。”
        尤俊达一笑:“一言为定。”
        这边他们胡闹玩笑的时候,秦叔宝站在半坡上,手上拿个小双筒望远镜,透过许多层枯枝看着低谷处的铁道,灰白路基像一条玉带,松散地搭在两座山坡之间。昏黄的夕阳透过枯叶照在铁轨上,一眨一眨地闪着金光。日光还未退去,空气中已有寒意。秦叔宝掏出怀表看了看,啪地合上,放回口袋。
        身后传来树叶沙沙的声音,叔宝的手下意识地摸上腰里的枪。
        “哥哥。”
        听出是单雄信,不着痕迹地放下手。
        单雄信喝了些水,压了压嘴里的烟酒味才过来。不是秦叔宝嫌味道,而是他身体不好,医生嘱咐少碰烟酒,而单雄信最从医嘱。
        秦叔宝回头冲他笑笑,说:“时候差不多了,叫兄弟们准备吧。”
        他们七人收拾好行囊,踢散了柴堆,半坡腰藏好了马,找几棵结实的树挂上绳索。靴跟磕着土路,顺着山坡小步滑下去。一到坡底,秦叔宝带着众人藏进一片灌木丛,在里面等着,等山头上他们带下来的石子都落了地,没有声音,才又出来。
        就在灌木前方支起木架,横拦在铁轨上,铁轨两边石头拨开,将木架根基埋进去,堆上几层,堆高,压稳。再将木架前面铺成几个坡,给车缓速。
        等都办完了,七人回灌木丛里,点上提灯,等着天彻底黑下来。
        风流云动,天幕转暗,几盏灯照着眼前,除此之外无月无星,天边一片暗红,似乎将雨。夜也凉了下来,几人凑着灯边暖手。王伯当轻声唱起一首民歌,悠扬委婉,唱的是遥远的家乡。谢映登和尤俊达也听过,会唱的地方跟着和。徐懋功撵着胡须闭着眼听,程咬金拿根树枝在地上划,单雄信双手交握抵在额头。七个人面色沉如水。
        秦叔宝手贴着腰侧的枪,手指轻点着节拍,眼望着一片漆黑的前方,火车来的方向。脚踩在铁轨上一会,又趴下来贴着耳听,渐渐地传来嗡嗡隆隆的声音,连绵不断仿佛猛兽的呻吟。秦叔宝眼睛一亮,说了一声“来了”。
        歌声断了,木棍折了,握着的双手也松开了,摸上腰里的枪。灯灭了,独留了一盏,秦叔宝提在手里照了一圈,将它挂上铁轨当中的木架,照着轨道下面的白石路,漆黑之中镀上一层金边,像烧透的炭一样。他脚踩在轨道上,脚下的石头随着大地震动滚落。
        伴随着沉闷的轰鸣,巨大的白色光团顺着前方的弯路转过来,在交错纷杂的枯枝间缓缓地流动,照亮了这片丛林所有的秘密角落,最终笔直地照耀着前方驶过来。七个人压低帽子,白布蒙面,或鹰或狼的目光随着这团白光而动。秦叔宝一手拎着枪,另一只手闲散地垂着,迎着光站在木架上。白光清晰地勾画出他的剪影,他站得很直挺,显得比平时高大。
        钢铁巨人受到路面的阻碍,发出刺耳的哀鸣,铁轨两侧擦出金色的火花,喷发出浓密的白烟停了下来。
        白烟自脚下腾起,盘旋而上,鬼魅一般地吞没了秦叔宝的身影。
        灌木丛边几声惊天的枪响,火车里面传来了尖叫,纷乱的奔跑、碰撞、破碎声,又几声枪响过后,彻底安静下来。
        分头行头。徐懋功守在车下。单雄信砸开了列车长室的门,空无一人,一番搜刮,没什么货,便往前走。王伯当、谢映登紧随其后,秦叔宝走在中间,程咬金、尤俊达断后。
        进入车厢,惨淡的灯光映在他们白色的面罩上,露出的两个孔里透着凶恶的眼神。耳边一阵阵隐约抽噎和哆哆嗦嗦的呼吸声,乘客已经簇拥在两侧座位上,将中间过道干干净净腾出来,畅通无阻能看穿好几节车厢。
        单雄信很满意,双手在前面一排,说:“很好。别逞英雄,没有意义。”
        话音刚落,王伯当朝天放了两枪。
        半开的车窗外透进一股股的冷风。这回车厢里连抽泣声都没有了,只有几声微弱的倒抽凉气的声音。忽然有个婴儿哭了,不知道捂上了多少层,听上去隔了很远。
        单雄信有些烦躁,径直向前走,王谢二人跟着他。
        刚才的一阵冷风吹得程咬金身上一凉,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秦叔宝警觉地回过头,尤俊达眼疾手快将程咬金的面罩拉好,可仍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小部分脸。秦叔宝四下巡视,回应他的是迅速闪避开的一双双惊恐的眼睛。他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前面单雄信那边传来两声枪响,他抬眼看看,眉头皱得更深,加紧脚步赶上去。


        IP属地:江西4楼2013-05-30 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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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声来自一节私人包厢,里面一地凌乱,就在刚才这里有过一场厮斗。
          单雄信靠在窗边坐着,粗重地喘气,面罩有些歪了,衣领也扯破了,脖子上似乎有点划伤,灯光暗淡看不清楚。
          一个列车长装扮的中年人站墙边,浑身上下分明地抖着,虽然不稳却站得住,脸上失了魂一般迷茫地望着他。
          另一边一个年轻人,被谢映登拿枪抵着跪在地上,封着嘴,半低着头,长得几分俊,白衬衫西装裤子,胳膊上挂了彩,手里也是一团红,脚边还有一滩碎玻璃,他忍着疼不吭声,额头冒着冷汗。
          刚才的一枪擦过了他的胳膊,另一枪不知道打在哪,秦叔宝转了一圈找了找,在地上一本厚书里找到了弹孔。书名叫做《江洋大盗》,最近畅销的一本小说,写的就是他们这帮劫火车的土匪。秦叔宝笑了笑,眼前兀地浮现了年轻人坐在窗边,支着头翻着书的样子。他不禁又看了两眼那年轻人,那人抬眼瞪着他,又警惕地看看他手里的书。
          叔宝笑得更深了,书放在一边,不理会年轻人,只对着列车长说话。
          “说吧,东西在哪?”灯光映在他的眼里,他眼中带笑,手上转着枪。
          列车长的影子映在车厢壁上摇晃,人却摇了摇头,双手局促不安地握在身前:“你、你得来逼我。”
          他说话声音极小,秦叔宝原本探着身子听,一听他说,仰直了身子,心下明了,这人不是真硬气,是他身上不挂彩,不好交差。
          目光划过了地上那年轻人,忽然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清楚。便作罢,专心对付这个列车长,摇了摇头:
          “我不逼你。要不这样,你告诉我杨林的东西在哪,别人的我不碰。”
          列车长摇着头,身上抖得更厉害。
          秦叔宝叹了口气:“我呢,时间不是很多,但也不是很少。你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提起枪头上下一点,“你怎么来的,还怎么回去。我一寸都不会动。”
          正说着,车窗外一声口哨,王伯当找到东西,正与徐、程、尤一起搬货,单雄信听见了也起身出去。
          列车长听到这,知道左右两条死路,双眼发直,腿也不抖了,大叫一声扑向秦叔宝。
          秦叔宝有所防备,待他靠近反手枪托在他后脑一砸。
          他这一下本是一股巧劲,没用多大的力。哪知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地上那白衣小子撞开谢映登也扑上来。他手里藏着碎玻璃,隔断了绑手的绳子,难怪手上血一直流。谢映登被他撞倒在地,一枪打在车厢顶上。
          那小子扑到秦叔宝身上去夺他的枪,一把血抹在他的麻布遮面上,腥气直窜进肺里。
          秦叔宝一抓,正抓在他胳膊上的伤处,疼得他倒吸口气,手上一软,被秦叔宝逮着空子,翻身压在下面。近距离对上眉眼一看,秦叔宝不由得一愣。
          这时候谢映登也已过来,枪抵着地上的人。秦叔宝皱着眉,骑在那人身上,重新绑上他的手,问:“他的行李呢?”
          谢映登抽出一个箱子,从里面翻出封信,秦叔宝看一眼信封上的名字,重重闭了闭眼,眉头皱得更深。撕下块布,蒙上那人的眼睛。
          窗外单雄信举着灯,拿根长树枝敲打窗户,他听见枪声,担心出事。
          秦叔宝走到窗边,向外面摆摆手。低头看那列车长,躺在地上一滩血泊里,刚才被那年轻人一撞,没收住力,闹出了人命。他抚了抚额角,太阳穴突突地跳,车厢里血气浓重,胸口一阵闷。缓了一缓,吐出口气,将那人的书信杂物连同那本穿了子弹的书一并塞进箱子拎上,示意谢映登带着人跟他走。
          谢映登不多问,枪头推着年轻人后腰,跟着秦叔宝下了火车。
          火车外头更深夜凉,一股寒意顺着皮肉划过全身。天边泛着紫红,隐约有雷声。货搬完了,众人见秦叔宝带出个人质,都瞧着他。他摆摆手,向山上一指,先都别问,走了再说。
          众人择小路上了坡,借着黑夜隐去身影。程咬金、尤俊达二人已到了藏马的地方装货,谢映登依旧压着年轻人,王伯当走在他身边,侧头看看他,拍拍他的肩。
          秦叔宝将那年轻人放上自己的马,从他身后揽过缰绳。年轻人挣了挣,秦叔宝贴着他说了声“别乱动”,身子明显地一僵。不一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他们在大雨里走了几个小时,沿着丛林间的泥泞小路,翻过几个山头,终于来到一座空院子。雨太大,没有人说话,说了也听不清。众人下马,收拾货物,进屋生火点灯,烧上热水,擦擦枪歇歇脚。
          秦叔宝将那年轻人带到一间小屋里,生上火就出去了。进来大屋的时候徐懋功正在给单雄信上药,脖子上有点划伤,嘴角也有些淤青。见秦叔宝看着他,说:“小伤不碍事。”
          秦叔宝点点头,看了众人一圈,知道都等着他说话,就把车厢里那节讲了一遍,错手杀人,又劫了个乘包厢的公子哥。接着说:“这个人不是人质,明天一早等接应的马车来了,腾出一辆来把他送走。”见众人疑惑,叹了口气,望着火盆里攒动的火苗,“这个人是我的表弟,叫罗成。我在北平那三年就住在他们家。好多年没见过了。”
          众人静了一会,最后还是徐懋功问:“那这个人……”
          秦叔宝摇摇头:“我说不准。都别在他面前露脸,明天一早我就把他送走。都累了一天了,赶紧休息吧。”看徐懋功用完了药箱,提起来走了。
          这一趟走得不算顺,明早还要赶路。屋外的雨声纷扰,众人有些烦躁,各怀心事散了。


          IP属地:江西5楼2013-05-30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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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映登擦干了身子,披个毯子要睡,王伯当推门进来,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惨淡的脸色,看了好一阵才问:“抽根烟吗?”
            谢映登有些迷茫地坐起来,伸手去翻大衣。
            王伯当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他拉回来,搂在怀里吻他的嘴唇。嘴唇冰凉,脸颊也是冰凉的,像秋雨一样。
            谢映登的手重重地掐着毯子,全身的凉意化作一阵剧烈的颤抖,抖过之后便没事了。
            谢映登是王伯当带出来的,他们之中年纪最小,这是他第一次劫道,而秦叔宝就在他面前杀了一个人。
            秦叔宝回到小屋里,罗成仍然蒙着眼封着口,手绑在身后,偎在火盆边,他穿着单衣淋了太久的雨,浑身湿透,止不住地发抖。他没有试图逃跑,似乎自秦叔宝离开就没有换过姿势。
            秦叔宝将他扶起来,他也没有挣扎。解开眼睛和嘴上的布,黑白分明的眼睛,红着眼眶,嘴角也被勒出了瘀痕,轻轻叫了一声:“表哥。”嘴角牵了牵,似乎想笑,但是勒得太久,有些力不从心。
            秦叔宝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回道:“表弟。”果然在马上的时候,他就认出了自己。从前一块在北平骑马的那些故事,他一定都还记得。
            秦叔宝手绕到罗成背后,小心翼翼避开手上伤口,将他松绑,一边说:“我只能把你绑走,不然车上的人该以为你和我们是一伙的。”
            罗成枕在他胸前的湿衣服上,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秦叔宝将他的湿衣服脱下来,热水擦了擦身子,摸着有些温度了。自己也就着剩下的水擦了擦,披上毯子,将药箱拖过来。
            罗成胳膊上的伤翻着皮肉,手上也是血肉模糊。时隔七年,没想到刚一重逢,就把他害了。北平府的公子哥,哪受过这种委屈。秦叔宝回想起罗成小时候,小男孩多么怕疼啊,手上不由得又轻几分。
            罗成倒好像不觉得什么,脸上淡淡地,望着火光出神,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秦叔宝手上忙着,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地绕着回答:“四处走动,去哪都不太平,七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罗成嗯了一声。秦叔宝清完了伤口,给他缝针。疼的时候他就不出声,缓过了疼才问表哥话。
            “我原来以为书上说的那些大盗的故事是编的,原来是真的啊?”
            秦叔宝不禁轻笑:“大部分都是编的,哪有那么神啊。”
            “哦。”针穿过伤口深处,罗成沉默地吐出口气。过了一会他又问:“打我的那个高个挺厉害,叫什么啊?”
            秦叔宝手上一僵,沉声说:“这些事情你别管。”
            只是手上这一僵不自觉带上点力,罗成猛地抽了口气,憋着的疼一下子蹿出来,头上冒了一层汗。
            秦叔宝吓了一跳,赶紧给他擦汗,嘴上哄着:“快好了,再忍忍。”
            罗成深吸了几口气,摇摇头别向一边:“快点缝完吧。”声音终究透出了一点颤抖。
            秦叔宝想,七年时间不算短,日复一日之间,当初的小男孩与眼前这个青年已经大不相同了,说道:“明天早上你就坐马车回北平去。你也别骗我,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人出来,肯定是偷跑的。火车被劫的事很快就会传开,你赶紧回去,别让姑父姑母担心。”
            罗成望着他:“要是警察问我话呢?”
            秦叔宝沉默着,火光映得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过一会罗成噗嗤笑了,只说:“你放心。”
            缝好了伤口缠上纱布,罗成又有些孩子气地翻着双手笑了笑。秦叔宝又想起了他的小时候,也笑着给他盖上毯子,各自睡了。
            次日天明鸡叫,雨也停了,遍地落叶,秋意又浓了几分。秦叔宝醒来,听见外头车轧马踏的声音,知道雇好的车队来了。起身叫醒罗成,帮他找了身衣服换上。罗成一直举着双手,面带浅笑,目光追着秦叔宝,看他别好了枪,披上外衣。收拾一番,一块出院子来。
            院子里另外六个人都准备好了,依旧蒙着面,只等罗成走了再拿下。
            一辆马车停在院外树下,罗成一看,心知肚明,错开目光,冲秦叔宝躬了躬身子,说道:“表哥保重。有空来看看我。”说完提上行李,头也不回向马车走去。
            这边剩下几辆马车分装了货,超了些分量,车夫要讨价,正跟单雄信和尤俊达说着。秦叔宝摆了摆手:“讨便讨吧,早一刻到灾区说不定多救一个人,别耽搁了。”
            二人点头掏钱,车夫捧着手道谢。
            单雄信抬头看看院外,忽然说:“哥哥,你表弟看着不大好啊。”
            秦叔宝一惊,回头一看,只见罗成由车夫扶着上车,蹬了几次腿也没上去,身子晃了晃,忽然栽倒在地。
            车夫在一边喊:“公子爷!公子爷您怎么了?!”
            秦叔宝跑过来,抱起罗成一看,小脸通红昏迷不醒,一摸头触手滚烫,心说,坏了。将人抱上车,叫车夫等一等。
            回到院子里来,对众人说:“你们先走,我得送他回北平。”
            众人面面相觑,也别无他法。单雄信拿了些钱放在他口袋,徐懋功分出些药给他,程咬金更不知道从哪弄来包吃的,也塞在他手里,谢映登拿来了他的行李。众人一拱手,各自珍重,就此别过。于是单、徐、王、谢押着一半货向西奔二贤庄,程尤二人带着另一半向东去武南庄,秦叔宝送发高烧的罗成北上回北平府。
            马车摇摇晃晃,轧着满地的落叶枯枝。昏昏沉沉中罗成微微睁了睁眼,发现自己枕在表哥的腿上,嘴角不禁牵起一丝浅笑,又沉沉睡去了。


            IP属地:江西6楼2013-05-30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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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成摩挲着葫芦的手顿了顿,轻声笑了笑,放了回去。
              叔宝心中一动,一拉罗成的手:“你等一等。”转身进了一家书店,过不多时出来,手上多了本《江洋大盗》。以前的那本在火车上被兄弟们一枪打了个洞,叔宝便趁着过年买本新的赔给他。对叔宝他们来说那是一次不太顺利的劫道,对罗成来说,那一天他以为自己会丧命。
              罗成接过书来,若有所思,忽然书挡着嘴,附在叔宝耳边说:“你放心。”继而一笑,同众人打道回府。
              不远处一阵鞭炮响,叔宝夹在人群中,一阵烦躁,耳边仍残留着热气,罗成那一句话直钻进心里,撩起了一把怒火。说出的话总是词不达意,想问的话一直问不出口,罗成的心思让他捉摸不透,仿佛置身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另一头王伯当又不知带来了什么消息,一时间千头万绪,全挤上了眉间。
              雪势忽然大了起来,天早早就黑了。千家万户点起了灯,年夜饭摆上了桌。
              王伯当买了壶酒、几样小菜和一只烧鸡,回到客栈的时候谢映登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面带喜色,便问:“见着秦二哥啦?”
              “见着了,今夜就来。”
              谢映登松了口气,摆上了年夜饭,拿炉子上的热水温了温酒,哥俩其乐融融对坐着边吃边喝。
              吃到一半,王伯当瞥了一眼床头的书,忽然一笑,说:“我今天还遇上一个人。”
              “谁呀?”
              “李密。”
              谢映登想了想:“学堂里那个李密?他在北平干什么呢?”
              王伯当点了点床头谢映登看的那本《江洋大盗》,说:“写这个。”
              谢映登拿起书翻了翻,说:“那他知道的可不少啊,这上头有些招数还真有点意思。上回二哥的表弟看的就是这本书,五哥都被他摆了一道。”
              王伯当笑:“怎么,劫道劫上瘾了?”
              “也不是,”谢映登接着边翻书边说,“我只是想,我们干这个不能只靠着枪法好,总得有点新鲜招数,让人防不胜防才行。”
              “诶,我这新鲜招数多了,你要学,哥哥教你。”
              谢映登“嗯”了一声,仍低头翻书。
              王伯当伸手抽走了书,扔到一边:“你看不起我?”
              谢映登笑了笑:“你每次都说教新的,其实都是见过的招数。我不想扫你兴才没说。”
              王伯当大笑几声,一正色,说:“好!这回哥哥给你露个底,保你没见过。”见谢映登含笑望着他,勾了勾手,“过来看仔细了。”
              “好。”话音未落,便被王伯当搂着翻了个身压在床上,紧接着一个缠绵的深吻。
              王伯当的手顺着他的腰滑下去,嘴唇一路吻上他滚烫的耳垂,贴在耳边轻声笑:“我这招数只教给你,你可不许对别人使去。”
              谢映登没回答,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只半闭着眼睛,扭过头与他意乱情迷地接吻。
              王伯当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下。谢映登有些吃惊地睁了睁眼,随即又被汹涌上来的浓情蜜意冲得闭上了眼,发出一声呻吟。
              窗外烟花绽放,一声声鞭炮遮住了这冬夜里的春光。
              团拜之后吃了顿饺子,放了放炮竹,闹到后半夜都有些倦了,便各自回屋,要守岁的守着,困了的便睡下。秦叔宝趁这时候披上棉衣,别好了枪,向李家客栈去了。
              雪没过了鞋面。他心情有些急躁,脚下险些滑了一跤,扶着墙站定,心口还是通通地跳。鹅毛大雪迷得他睁不开眼,北平城却有些兴致高昂的百姓,仍聚在街边放花。
              他来到李家客栈对面的平房屋檐下,抬头往上看,灯光依稀难以辨认。就在这时身后的院子内窜起一束礼花,正照亮了二楼的一排窗。王伯当抽着烟靠在敞开的窗边,伸手拢着一旁谢映登被风吹乱的额发。叔宝微微一怔,接着礼花灭了。
              叔宝没有动,仍望着看不清晰的那扇窗。又一束礼花升起来,王伯当掐了烟搂着谢映登接吻。等到第三束礼花升起来,窗户已经关上,窗帘也拉好了。


              IP属地:江西8楼2013-05-30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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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我有迷魂招不得
                夜空里微微飘着雪,不知道是冷风吹落了积雪,还是真正又下起来。满山遍地的雪映着天,漫漫长夜好像没有个头。尤俊达揣着手站在树下,微微仰起脸能看得远些,雪落在他的脸上化成了水,顺着眉毛眼角滑下去,不由得眨了眨眼。他的眼睛里映着一把熊熊大火,将这个寒冷的冬夜燃得红亮。
                枯木噼噼啪啪地响,还有砖瓦掉下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时不时夹着几声狗叫,不一会又轰隆一声,不知道是哪个院子的高墙塌了。
                尤俊达掂起脚尖伸着脖子,仍看不见,全被层层火光和掀起的浓烟遮住了,只看见车轮在厚实的雪地上留下七扭八歪的车辙,纵横交错着奔去不同的方向。老管家在他身边躬了躬身子,沙哑地说:“庄主,人都散了,咱们也走吧。”
                尤俊达仍揣着手眺望着那片火海。程咬金走过来,抬手抹了抹他眼角的雪水。树上掉下了一坨雪,正砸在他脚边,他才猛地回过神,看看眼前的人,嘴角动了动。他这个人的长相,嘴角一动脸上就自然显出了一丝笑意,点点头说:“得,走吧。”
                地上滑,他与程咬金彼此扶着上了马车,管家也坐到车夫边上。车夫轻轻一扬鞭,四个人一辆车摇摇晃晃沿着山路去了。
                新年里的正月初五,武南庄一夜之间成了一地残灰断瓦。
                尤俊达从马车蓬的缝里向后看,一道黑暗的缝中间有块跃动的橙黄,他的眼睛里也是一样。身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把车帘撩开了。程咬金同他一块看着那火,等车拐弯看不见了才放下帘子。两人沉默着,在黑暗中忍受着颠簸。
                这么多年来尤俊达身边头一次就这么几个人,他想,也好,省心,就笑了起来。他笑出了声,听见旁边程咬金也笑出了声。俩人都是一顿,接着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车也颠,笑也颠,颠得尤俊达眼角都有点湿,他仰躺在车里抚着快要岔气的肚子,边笑边说:“哥哥哟,痛快。”
                程咬金嘴里咯咯吱吱都笑得变了调:“让他娘的杨林上柴火堆里找他那臭钱去吧。”
                “哎让他挖煤灰去吧。”
                “挖大粪去吧。”
                两人越扯越远越说越高兴,好像真看见杨林在武南庄茅房的废墟里找到了被劫的钱,挖也不是不挖也不是的样子。
                笑着笑着,程咬金摸着黑摸到尤俊达的手,往他手上放了个东西:“你看哥哥带了个什么好东西出来。”
                尤俊达一摸,触手滑凉,屈指一弹,当一声脆响,嘿嘿一笑,一坛老酒。“哥哥哟,我就说刚才半天没见着你人影。这车上还有几坛子那。”说着摸摸身后,也摸出一坛酒放在程咬金手上。
                程咬金拍开封泥揭了红绸深深一闻:“还是老七你懂我,我老程就好这一口,不嫌多。”
                “咱当初不是说好了吗,我这武南庄的酒保管哥哥你喝个够。现在庄子没了,我尤俊达来担这个保。”
                “我够,我够。你也喝点。”
                哥俩换了酒,举着喝了一轮,程咬金擦擦嘴说:“我想啊,不能让杨林那老东西占了便宜,走之前就把咱那酒窖给砸了,砸得我这心尖都发颤。”
                尤俊达拍了拍程咬金的胳膊:“没事,以后咱再造一个。”
                “再造一个!”
                又喝了一会,程咬金倒头呼呼大睡,鼾声如雷。尤俊达靠着车蓬,望着漆黑一片。每次干完一票他都想着金盆洗手,这一想就想了好几年,想得太多就成了空想,空想之后就只剩下不想。罢了,不想。他闭上眼,在熟悉的呼噜声沉入梦乡。
                他俩现在是重金通缉犯,不能走官道,只能绕着山路走,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翻过了一座山头。经过一个荒村,尤俊达吩咐停车歇马,让车夫和管家躺车里睡会去。管家车夫一听赶紧跪下说:“庄主老爷,这怎么行?”
                尤俊达挥了挥手:“得啦,你俩倒下谁来赶车啊?东西都看好了。我跟你程爷下去走动走动。”
                难得天放晴,出了太阳,晨光照映着白雪,一片苍茫。程咬金抓了把雪抹了把脸,感觉清醒了些,站上个木桩往回路看,武南庄早已不知在何方。他踢了踢木桩上的雪,清出一块,跳下去坐在上面。尤俊达从荒村里捡来些干柴,生上了火,铲了些干净的雪,煮成水。
                程咬金帮着拨拉柴火,瞧一瞧尤俊达手里的包袱,嘟囔一句:“喝汤啊?”
                尤俊达瞥他一眼就乐了,抓了一把米,又抓了点紫米、红豆、花生、桂圆肉、莲子、红枣、栗子肉、薏米仁,撒了几块冰糖。“大过年的,哪能让哥哥喝米汤啊?”搅了搅,“就是可惜没有金糕。”
                程咬金喜痴痴地看了一会锅:“老七想得真周到。”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我说老七,咱们能这么吃几天啊?”
                尤俊达一摊手:“咳,哥哥,你想想我们前两天还在家大鱼大肉吃年夜饭,现在这一庄子的东西就剩这么一车了。还省着干什么呀?给谁省去呀?能熬到见着兄弟们的那天,算咱们命大。咱俩也别瞎琢磨,走一步算一步吧。”
                程咬金慢慢眨了眨眼睛,伸手去摸尤俊达的额头,诧异地看着他:“我说尤老七,你不对劲啊。你原来不是一年的粮分十二份,一口都不给多吃的?”
                尤俊达哈哈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啦,我这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跟哥哥一块这么些年,也还有点江湖豪气。”
                “哥哥知道你豪爽,赈灾钱不够还自己往外掏。老程我很佩服你。”
                “哥哥,别这么说。”站起身来四面远眺,指着村子南边一块地说,“这几年闹灾啊。这么大一片地方,荒得就剩那么一块能耕作,这一村子的人没事做,也没饭吃,你说他们能怎么办呢?还不就一半成了流民,一半成了土匪呗。整个大中国都是这样,一半流民,一半土匪,会怎么着呢?当得了土匪的当土匪,当不了的被土匪杀了呗,最后啊剩了一国的土匪,你抢我我抢你。哥哥你说,现在皇帝在哪呢?皇帝还管事么?皇帝不管事,谁管事呢?”
                程咬金摇了摇头。
                尤俊达接着说:“现在天变了,地也变了。哥哥啊,你说我在家等着他们种地交租子,我能等来什么呀?”
                “等来一帮土匪呗。”
                “可不是嘛。”尤俊达叹了口气,“其实啊,这流民和土匪都一样,一个是讨饭的,一个是抢饭的,都是徒有一双手却吃不上饭的。”说着盛了一碗粥给程咬金。
                “诶你先吃,你先吃。”程咬金把碗塞回尤俊达手里,“咱们往后,哪有饭吃就往哪走吧。”自己盛了一碗,吃一口,甜又软,真香啊。
                吃得舒服了,两人就沿着荒村小路散步。太阳照在身上有了些暖意,紧绷了一夜的身子也松快多了。
                村路通着一条荒废的官道,时不时过一辆土车,拉着几个逃难的村民,畏缩在脱了线的棉衣里。偶尔也有些城里人打扮的,年轻的大概是停了学,买不着车票只能绕路往家还。岁数大的可能是生意做不下去,欠了债逃命的。一个个脸上写着恐惧与苦难,照尤俊达的话说,这些做不了土匪的流民,每一刻都活在万分凶险之中。
                两人怕遇上官兵,不敢离得太近,藏在半山坡的一排杨树后面。
                程咬金拉拉尤俊达的衣袖:“咱那赈灾的钱不是发下去了吗?怎么这一片还有这么多灾民?”
                尤俊达也不解:“是啊,哪怕顶不了多久,这年也应该能撑过去啊。”
                “是不是东西又涨价,买不起了?”
                “可咱们也发了米粮了啊,他们就是逃难,这米粮都哪去了?不能扔了啊。”
                “老七啊,这事不对。”程咬金啧巴一声,“咱得问问。”
                尤俊达赶紧一把拉住他:“哥哥,再看看,再看看。说不定就这么些。”
                程咬金甩开他的手:“这事能糊弄么?你这事要是稀里糊涂,那武南庄不是白烧了吗?”
                尤俊达又拉住他:“就说再看看,没说不弄清楚啊。肯定得弄清楚不是?武南庄是我的心血,我能让它白烧了吗?”
                程咬金听他这话,撇了撇嘴,却也不再说什么,任由他紧抓着袖子,站在原地看着树影斑驳的官道。


                IP属地:江西10楼2013-05-30 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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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又来了一辆大土车,两头牛拉着,赶车的是个枯瘦的汉子,缩在棉衣里几乎看不见人。边上坐着个妇女,膝上抱着个10岁左右的娃娃。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商人打扮,衣服有些凌乱,另外四个年轻男子围着他坐,除了一个模样有些怪,另外三个都眉清目秀的,城里人的打扮,读书人的模样。车上有些小件行李,拿绳子绑着。看样子五个人凑了一车,往临近的市镇去。
                  车行得很慢,从程尤二人藏身的地方能清楚地看见几个人的脸孔。那汉子和妇女有着老乡特有的严肃,硬着脸直视着前方,好像凭着那股严肃就能漠视各式各样的疾苦,能够看见他们要去的地方。就连他们的娃娃也一脸严肃,明明生得虎头虎脑,眼中却黯然无光,靠在娘亲的怀里面无表情地啃着一小块干粮,搽儿从嘴角颠落在胸前,也不去管。
                  后面那个中年人脸色惨淡疲惫不堪,眼中却很警惕,看起来像是刚从兵荒马乱中逃出来,心有余悸。四个年轻人两两挨着,其中两个容貌端正的也是一脸严肃,却是城里人才有的严肃,一种等着随时大难临头的紧张严肃,透着一丝绝望又总是揪着些许渺茫希望,心中乱作一团时的那种严肃。另一个容貌端正的青年倒是显得从容一些,也不是他不害怕,只是他忙着照看那个怪模样的年轻人,稍不留神那怪人就要从车上翻滚下去,他实在无暇想别的事情。有的时候他也被折腾得坐不稳,中年人就会搭上一把手。那个怪模样的人倒好似无知无觉,咧开嘴呵呵地笑着,却比哭的样子还难看,总想说点什么,又结结巴巴说不利落。照顾他的青年似懂非懂地应着,也不拿一句整话回他。
                  程咬金一看那个怪人,摸着自己的大红胡子乐了。所谓一见如故。轻声问尤俊达:“你说我跟他,谁怪?”
                  尤俊达看一眼这个又看一眼那个,心想你们二人生得龙凤呈祥,都是神仙模样,我能如何说?他刚要张口,就听林子另一边“砰”一声枪响,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程咬金的手腕。
                  林子里窜下来六个人影,口上吹着哨子。车上几个人如惊弓之鸟乱作一团,四下张望着急叫“快走”,可是那牛车如何走得快呢,几步就被那几个人赶上,一拽辔头将牛停住。赶车的汉子抖成了筛子,举着鞭子的手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另一只手拽着缰绳死死不放,脸上却仍是那紧绷严肃的神情,麻木的眼中渐渐地透出恐惧。
                  土匪没有耐心,一枪崩在他的头上。他还没有完全流露出恐惧就已经死去,血溅在他旁边的妇女孩子脸上身上,与那些干粮搽揉在一块。
                  妇女身子一歪,睁着眼睛栽了下去。那娃娃随着她摔在地上,滚了一圈跪起身,哀嚎一声“爹”,哇哇大哭。两头老牛也哞哞地长鸣。
                  尤俊达只觉得手下一震,赶紧抱住程咬金,摇着头:“哥哥!哥哥!”
                  程咬金挣了挣,瞪圆了眼睛喘着粗气。
                  几个土匪不理会地上那娘俩,只围着车后面的五个人。
                  那个怪模样的人自从听见枪响就发了疯,张牙舞爪地乱叫,抓得头发炸了起来,好像眼前有千万只怪物在吓唬他。照顾他的青年想去抓着他,刚走上一步,土匪一颗子弹擦过他的鞋边,吓得他一哆嗦,再不敢动。土匪冲着另外三个人晃晃枪头,那三人也只能缩在后头。几个土匪绕着那疯子转了转,看杂耍一样嬉笑着。中年人紧紧皱起了眉,双手死死地攥着袍子的边。
                  另有土匪拿刀割断了捆行李的绳子,在箱子里面乱翻,翻着一件新的灰布棉袍,双手举起来反复地看,又套在身上。那袍子他穿着太紧,不男不女的,却不愿意脱,围着那疯子又跳又扭。
                  土匪一个接一个去翻箱子,每个人捡了些,能穿上的穿上,穿不上的就胡乱披着裹着,打扮得像妖魔鬼怪一样。
                  “家里哪的啊?”土匪头子点着枪问那中年人:“看见那车夫没有?说实话啊。说一句假话我就崩一个小子。”
                  那中年人原本沉着气,一听土匪最后一句话赶紧说:“家在郑州。”
                  “往哪去啊?”
                  “往太原去。”
                  “哦,”边上闹哄哄的,那土匪头子离他近了几步,“那我这片子是往郑州送,还是往太原送啊?”
                  那中年人为难,答不上来,这边程咬金和尤俊达听明白了,这帮土匪是要绑人索赎金。这么一来这几个人的命今天是保住了,想到这尤俊达稍稍松了松手:“哥哥,别冲动啊。”
                  几个怪模怪样的土匪围着一个疯子逗乐子,推推攘攘弄得他晕头转向,啊呀一声大叫,向着那个穿紧身袍子的土匪扑过去。那土匪一闪身,疯子踉跄着扑倒在地。土匪们哈哈大笑。穿紧身袍子的骂了两句,踢了疯子几脚。疯子忽然一翻身抓住了他的腿,力气奇大无比将人横着举起来,抡了一圈甩出去,正撞上车板的一角,碰地一声头炸开来,汩汩的血流进弯曲的车辙里。
                  一片静默,只听见血声,好像初春破冰的河流一样。那疯子瞪着血红的双眼,向着天空发出一声嘶吼。同时发出嘶吼的还有一个人。那是一声愤怒的童音,幼小的身影使出浑身力气,冲到土匪头子身边,借着冲劲一刀捅进了他的肚子,推着他倒退几步钉在牛车上。
                  这一刀虽然疼,却不至死,那土匪头子揪住他的头发,枪抵上娃娃的额头,运一口气就要开枪。然而他这一枪还来不及开,就有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胸口,他身子一挺,缓缓地软下去,头一垂,枪脱了手,就挂在那娃娃的刀上死了。
                  尤俊达好像疯了一样,举着枪从雪坡上滑下来,程咬金从他身后扑住他,躲过飞来的乱枪,滚到土堆后头,抖着他的身子嚷道:“老七!你疯啦!”
                  “哥哥!你能看着那娃娃死吗?我看不得!”说完探出手放了一枪。
                  程咬金从来没见过尤俊达红眼,吃了一惊,咬咬牙,喉头咽了咽:“我也看不得。”也掏出枪来,从土堆后面往外看。


                  IP属地:江西11楼2013-05-30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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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早已乱作一团,那疯子又扑倒了一个土匪,殊死相搏,绕着牛车乱战,老牛发出哞哞的叫声。剩下三个土匪起先还想着绑人索赎金,没下杀手,此时一看人都发了疯,连首领都死了,也不管不顾,就要将这几个票都撕了。
                    而那娃娃满身满脸是血,一脚蹬着土匪头子的尸体,想把刀拔出来,却使不上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看就要死在乱枪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又有几条人影从树丛里飞奔而出,向着土匪开枪。一个人飞身扑倒那娃娃滚向一边,子弹擦着他滚过的地方。他滚到土坡后面,程咬金一看大喜,来的人正是秦叔宝。
                    他与王谢二人正月初一从北平出来彻夜赶路,远远看见武南庄成了一片废墟,便改道往林子来,终于赶上了程尤的马车,顺着足迹追到了这里。
                    叔宝将娃娃放到程咬金手里,往山坡一指,程咬金在前面跑,尤俊达在后面护着。
                    跑着跑着听见后面脚步一顿,程咬金侧过头喊:“老七?!”
                    “哥哥,没事!”尤俊达在后面推着他往坡上爬。
                    这边秦叔宝与王伯当、谢映登击毙了土匪,获救的中年人带着四个青年跪在地上给他磕头,千恩万谢救他一家性命,秦叔宝扶他也不起来。那疯子也恢复了神智,说的话却仍糊涂,抱着他的腰叫神仙。
                    叔宝失笑,不问别的,只问:“你们当中有人会赶车吗?”
                    照顾那疯子的青年将他疯疯癫癫的弟弟从秦叔宝身边拉过来:“我这个弟弟有这个本事。”
                    叔宝说:“这六个人一定还有同伙,你们用雪将车上的血迹洗一洗,赶紧上路吧。车停到郊外,不要进镇子。以后别再走小路了。”
                    一家人又是一番磕头谢恩,叔宝赶紧扶住,拱了拱手告辞。
                    他刚走出几步,就听见程咬金在半坡上喊:“二哥!快来!”
                    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秦王谢三人都是一惊,飞奔上山坡,只见地上滴滴血迹一直蔓延到程咬金跟前,尤俊达倒在他怀里,额上冒着冷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来是刚才乱战中吃了枪子。
                    程咬金哆哆嗦嗦着搂着他:“老七,你、你冷不冷?”
                    三个人围上去不敢动他,尤俊达拍拍程咬金的手,笑了笑:“哥哥,你看你把他们吓得,没事,没伤在要紧的地方。”
                    谢映登上前探了探尤俊达的脉,王伯当顺着衣服上的血迹找到枪眼,打在了右手腋窝后面,疼是疼,但确实没伤到要害。他有点气急败坏地推了推程咬金,让他让开地方,他好给尤俊达包扎。谢映登也松了口气,忍不住瞪了程咬金一眼。程咬金眨着眼睛一人瞟了一眼,说:“这意思,没大事?”
                    秦叔宝把他拉到身边,免得他心急误事。转过头看见刚才那娃娃,仍一脸的血,呆呆望着他。
                    叔宝蹲下来,帮他抹掉了血迹,又摸摸他的脸,看着他严肃得有点木讷的神情,想起他的爹被土匪打死了,娘生生地吓死了,这孩子什么都没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那娃娃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向他磕响头,磕得额头都破了。叔宝眼睛一热,把他抱紧,摸着他的头说:“你跟着我吧。”
                    那娃娃哭着喊了一声“干爹”。
                    不一会管家和车夫将马车停过来,四个人将那娃娃和尤俊达放上车,谢映登在车上照顾,另外三人跟着车走。走到天黑来到山坳里的两间茅屋,就在里面歇脚上药,第二天再走半日就能到与单雄信、王君可等人约好的地点。
                    王伯当与谢映登给尤俊达取了子弹包扎好,秦叔宝在一旁看着,勾起了一些心事,走了神,程咬金叫了几遍才回应,说了说这几个月来的事情。又听程咬金说山外面全是杨林布得防,城里、镇上都在通缉他二人,要想闯过这道封锁线,恐怕要有一场大战。几个人合计一番,当务之急还是先藏好身,还是等单雄信、徐懋功等人到了再细细商议。
                    上完了药,几个人又一块吃了些烤饼辣酱,给尤俊达单煮了锅粥,给那娃娃取名叫秦用,就时候差不多该睡了。
                    叔宝要来守夜,几个人都不干。他摆了摆手:“你们辛苦的这几个月我在北平享福,现在也该我出出力啦。”
                    众人还想再劝,程咬金却塞了一壶酒给他,说:“夜里冷,喝点暖暖身子。”
                    单雄信早交代过不能给二哥喝酒,王伯当和谢映登就要拦着,叔宝抱着酒壶挥挥手,径自出门守夜去了。众人一看,只好散了,各自睡去。
                    银色的月光透过薄窗洒进来,屋子里有一点冷。
                    尤俊达身上疼,睡不着,程咬金就坐在他旁边陪他说话。
                    “还疼不疼?”
                    “不疼。”
                    “不疼就见鬼了。”他拍拍尤俊达的手,叹了口气,“老七啊,你受苦啦。”
                    “哎,哥哥,一点小伤。常在河边走,谁能不湿鞋呢?”
                    程咬金仍慢慢地拍着尤俊达的手:“老七啊,哥哥我害得你没了家,”
                    尤俊达一听,这是什么话,赶紧打断他:“哥哥,没这回事。”
                    程咬金不紧不慢地拍着他的手,等着他静下来才接着说:“从今以后啊,哥哥我就是你的家。”说完就握住了他的手。
                    黑暗中两人紧握着手,谁也没有再说话。
                    秦叔宝靠在屋檐下听着,望着月亮喝了一口酒。
                    他有一些心事,自从离开北平便隐隐约约挂在心头,时不时欲往上冒的时候,便想些别的事情压一压。
                    深山里的夜静悄悄,树梢随着微风轻轻地摇。
                    叔宝不常喝酒,又喝了几口便有了醉意,天边的明月便朦朦胧胧地成了两个,朦胧的月色之中便映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叔宝不禁笑了,轻声嘟囔着,模模糊糊地说:“我和你呀,要见面还真的不难。”
                    他想对着那影子说话,可那影子听不见,也不回他。叔宝无奈地笑了笑,向那影子招招手。那影子晃了晃,好似在回应他。
                    叔宝低下了头,吃吃地笑了起来。这醉梦里竟和现实中一样,见个面容易,说心里话难,说不着话,便只能招一招手。
                    笑了一阵子,酒便醒了,裹了裹棉衣,静静地望着月亮,等着天明。


                    IP属地:江西12楼2013-05-30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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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是架空秦罗啊,大好。
                      最后那个如意葫芦很好啊,还画着大老虎。秦琼还给他买过。
                      快点继续搬文。


                      IP属地:黑龙江13楼2013-05-30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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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的匪头听见枪声,迷迷糊糊的眼睛立刻就睁开了,他从枕头下面抽出枪来,滚到墙边上。有人从门外放了几枪,一个黑影子飞进来,他照着黑影开了好几枪,那影子才抖着落在他的身边,借着月光一看,正是他的手下管家的。
                        屋外一片厮杀声,屋里的匪头流着冷汗,紧盯着门口。忽地一下,又飞进一个黑影,他又是几枪乱射,黑影落在脚边,是他另一个手下。他刚看清长相,又一个黑影飞进来,仍是他死去的手下。连着飞进来几个黑影,有的睁着惊恐的眼睛,有的脸上还带着弹孔,有的嘴里面冒着血。那匪头握枪的手渐渐地抖了起来。
                        无端端一觉醒来,他竟然坐在一群死人当中,不同的脸孔,好像在让他选择一个死法。窗外枪声不断,一股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他猛地抓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拼尽全力冲出门去。刚一出门,便被人脚下一绊,扑到在地,一左一右两个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脑后。
                        有人押着他跪在地上,他抬起头,借着火光看看眼前的一排人,又看看院子外面隐隐约约的一队人马,颓然地垂下了头。他不明白究竟招惹了什么人。说官兵不像官兵,说土匪不像土匪,官兵抓人还要先问罪,土匪抢劫也要有个由头,这群人什么也不说,就要置他于死地。他劫道抢财,从来没出过这几座山头,从来没得罪过有权有势的人,莫说得罪,见都没见过。就是真不小心绑了不该绑的票,如今这个世道,有了钱谁不往外头走,谁还费力气跑到这荒芜的深山里来寻仇呢?这群人兵强马壮,为什么要来抢他这山沟里的一点地方呢?
                        然而凭他的头脑,他是永远也想不明白的,就连在脑海中整理出这些问题,他都不能做到。对他来说,就是一夜之间飞来横祸,他的手上沾过血,如今老天爷在惩罚他。就好像他杀死这个村寨的上一个匪头一样,现在老天派人来杀死他。
                        他们这些个荒山野岭里的小小匪头,总以为这就是江湖,他们的命运就是被后来的人杀死。所以他们死的时候不像普通人那么害怕,好像在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就已经真正的死去了,而之后的一刀或者一枪,都只不过是一下疼。秦叔宝看着兄弟们处决了这个匪头,眼中不自觉地闪了一闪。他又环顾了一下周围跪着的土匪,看他们疲惫又麻木地注视着被处决的头目,似乎也没有普通人那么害怕。他们原本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农民,现在除了脸上的严肃仍是一样,其他的地方都不是原本的样子了。叔宝又看看忙忙碌碌的兄弟们,有的整编队伍,有的查验武器,有的记粮分账,有的安排哨防,不知他们是不是也会想到,他们如今做的,与那匪头曾经做的没有不同。
                        院门口停了一辆马车,秦用从马车里出来跑到叔宝的身边,眼望着一地血迹斑斑,有些害怕地咽了咽喉咙。叔宝把那小小的身体搂在怀里,遮住了外面的世界。有一瞬间他忽然特别地怀念过去,那个时候他也抱着这么大的一个娃娃,他的手上还没有沾过血,心中也没有刻骨的仇恨,他的人生还有很多选择,他生存的这片大地也没有这么悲凉。
                        他们在这个隐蔽的村寨站住了脚,靠着存粮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光。
                        天气转暖,阳光和煦,树梢上挂着春芽。这一日吃过午饭,众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秦用与他那条杂毛狗开心地玩耍。自从认了干爹,经常地有人陪着他玩,给他讲这世上的故事,他的眼里渐渐有了些灵气,性子也活泼起来。秦叔宝坐得远一些,望着他的身影出神。
                        这边谢映登帮王伯当卷个纸烟点上,自己也要点上一根,刚叼在嘴里,就被单雄信几步走来,掐了扔在地上。两人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单雄信皱了皱眉,冲着谢映登说:“去,陪你秦二哥聊会天去。”
                        谢映登一脸茫然,见王伯当冲他使个眼色,便不再多问,起身去和秦叔宝聊天了。
                        谢映登一走,王伯当笑了一声,抬眼看看单雄信,说:“五哥,怎么了啊?”
                        单雄信仍皱着眉,在他身边坐下:“什么怎么了?秦二哥最近有心事,你看不出来?”
                        王伯当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点头说:“那五哥你怎么不去和二哥聊聊啊?”
                        “你们这些读书人的心事,我是不懂。”
                        王伯当笑了:“咳,读书人有些什么臭酸的心事,五哥还能不懂?”
                        单雄信瞥了他一眼,一把掐了他烟,说:“你也去。”
                        “得。”王伯当一拍腿站起身,望着单雄信的脑袋顶说,“那我可去了啊。”
                        单雄信皱着眉又瞥了他一眼:“坐下。”
                        王伯当笑嘻嘻地坐下来,卷了根烟给单雄信,自己也卷了一根,摸摸身上没有火,看谢映登和秦二哥在远处聊得欢,正想喊一嗓子问他要火,单雄信赶紧拉了他一把,掏出火柴给两人点上烟。
                        王伯当问:“五哥啊,我看不止是二哥有心事,你也有些心事啊。”
                        单雄信连抽了好几口,才说:“我问你,你二哥在北平的时候,都待在什么地方?”
                        “罗司令府啊。”王伯当一听他这么明知故问,便大概猜出了他的意思,也不挑破,只顺着他的问答。
                        “在司令府里做什么?”
                        “做什么我没看见。二哥不是说过吗,罗司令给他安了个闲职。”
                        “闲职也是个职位。二哥有个了落脚的地方,我们这么冒然又把他……”
                        王伯当摆摆手打断了他:“五哥啊,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的问题得问二哥,我答不上来。可你要是觉得二哥为了个北平府的官职,能不顾兄弟们的死活……”
                        单雄信也打断了他:“我当然不这么觉得。”
                        “我也知道你不这么觉得。可你究竟是什么事情不放心呢?”
                        单雄信沉默地抽完了剩下的半根烟,含了口茶漱漱口,拍拍身上的烟味,向秦叔宝走过去。


                        IP属地:江西15楼2013-05-30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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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映登看见他过来,招呼一下,又回王伯当身边去了。
                          叔宝迎着阳光抬起头,脸上仍带着刚才与谢映登交谈时候的笑容,叫了一声“五弟”。
                          单雄信对着那笑容,也不由自主地也微微笑起来,叫了一声“二哥”,坐在叔宝身边。
                          叔宝一边眼光追逐着小秦用,一边等着单雄信开口,可等了半天,旁边的人却不说话,他有些疑惑地扭过头,看单雄信正望着自己,一笑,说:“五弟,你怎么了?”
                          单雄信直直望着他,咬了咬牙,干脆说道:“二哥,你若是有了去处,就去吧。”
                          叔宝一怔:“五弟,你为何这么说啊?”
                          单雄信又咬了咬牙,说道:“二哥,你与杨林有杀父之仇,你若留在北平府,将来要报仇也容易些。要是我这颗人头能帮你立稳脚跟,你便拿去吧。”
                          叔宝皱着眉听他说完,心里反而平静了,眉头仍微微拧着,眼中却带着笑意。他拍拍单雄信的手,说:“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些话你以后可再也不要说了,为兄听了,心里寒啊。”
                          单雄信一把回握住他的手。
                          叔宝接着说:“父仇我会去报,可是我与兄弟们一起,却不是为了报仇,而是我的心愿。”
                          单雄信紧握着叔宝的手:“二哥,你不后悔?”
                          “五弟啊,你在这山里住着,想不想二贤庄?你会想家,我也会想家。可就算想家,我人在这里,心也在这里,我不后悔。”叔宝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你的好意。你尚且怕兄弟们拖累我,你将心比心,罗家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留在那拖累他们呢?我和你们一样,早就没有退路。”
                          单雄信听了,心里又是喜悦又有些莫名的空落,只是叔宝说了既不会走,也不后悔,他就放心了。笑起来说:“二哥,是小弟多心了。”
                          二人说开了话,心结解了眉结也就结了,畅快地聊了聊当年的江湖事,好似又唤回了些年少情怀。
                          这一日的上午,叔宝正与徐懋功和魏征商量今后的打算,就听见外面把风的跑过来,说单雄信带人巡山的时候,在林子里和一队人马起了冲突。这边徐懋功赶紧找王君可带人去接应,叔宝不放心,快马加鞭先赶过去。
                          马在林间穿行,叔宝远远望见两个人影,心口不由得突突地跳。
                          又近了些,那两个人影举枪相对,身后各站了一排人,两边都是十来个。叔宝紧盯着那两人,一眼不敢错开。
                          马到了跟前,单雄信正与一个人对峙,秦叔宝却不顾这剑拔弩张的阵势,马未停便翻身跃下,脚下都有些不稳,嘴里喊着“住手”,冲到了那个人身前。
                          那人原本凶狠地盯着单雄信,看到二人间突然插进一个人,不顾死活地前胸后背各抵一个枪口,本就吃了一惊,再看清了叔宝的脸,就更加惊异了,嘴唇颤了颤,试探地叫了一声:“表哥?”
                          秦叔宝心中喜悦,笑道:“怎么,我脸上这么大变化,你都认不出来了?”说完侧过头,对着身后的单雄信等人说,“这是我的表弟,罗成。”又对罗成和他身后的十二棋牌官说,“这些都是我的兄弟。”
                          单雄信早已认出了罗成,不知他为何会带着人马来深山里,试探地问了问。这北平府的少保上一次受了伤才显得老实,这一回有兵有马,自然目中无人,几句言语不合就要动手。单雄信与他中间隔着秦二哥的关系,着实为难,只得僵持着,拖住一刻是一刻。此时一见二哥来解围,当下手指一拨,调转枪头,冲罗成拱拱手,道:“原来是罗少保。一场误会,还望罗少保见谅。”
                          他说这番话时,罗成依旧望着叔宝,脸上不动声色,眼中却已是千万种的神彩。
                          单雄信见他不动,带着众兄弟一块给他拱手行礼。罗成这才瞪了回去,扫过众人,眼中只有方才的凶狠恼怒,他撤回枪,忽然手上一顿,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向着天上放了一枪。
                          这一枪惊起了一排鸟,也激怒了秦叔宝,他不顾枪头烫手,一把抓过来抵在自己的胸口,哑着嗓子吼道:“你再开一枪试试!”
                          罗成被他这一吼唬住,抽了几下枪也没抽动,望着叔宝的眼里满是不解和委屈,迎着他的却只有毫不退让的怒意。他别过眼,盯着地上的枯草,从腰上接下一个信筒递给叔宝,冷冷地说:“表哥,信我已经带到,这就回去了。”又牵过马来,向身后的棋牌官喊道:“我们走!”
                          叔宝扫一眼信筒上杨林的官印,心里一凉。罗成的快马从他身边过,一步也没有停。叔宝忙将信递给单雄信,回头又见众棋牌官也要上马,赶紧伸手拦住:“众位贤弟等一等,一场误会,我去追他回来。”说完便跨上马,追着罗成飞奔而去。
                          罗成的马跑得飞快,叔宝抄了几条小路才看见人影,两匹马之间隔着一排杨树,耳边呼啸的冷风让叔宝喊不出话来。他想起刚才,表弟的目光虽然凌厉,脸上却很疲惫,那十二棋牌官也都是旅途劳顿的样子。想他北平府的少保,哪吃过这山里的苦,千里迢迢赶来送信,而自己却不闻不问,偏偏当着众人薄他的面子。又气他这嚣张的脾气,害得姑母担惊受怕,上回见面还以为他已有所收敛,哪知道他都是装样子卖乖。
                          他本就生气,心中又急,就窝出了一团火,不仅对罗成,也对他自己。当下调过马头,从两棵树间穿过去。这一下万分凶险,罗成的马一惊,叔宝趁机抓住他的缰绳不放。罗成眼见马已冲出大路向山坡跑,再跑下去两人都要摔下马,只得收着力停下来,跳下马,不看叔宝,闷头往回走。
                          叔宝追上去,一把扭过他的身子,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是替我的兄弟们打的。”
                          罗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还没明白过来,眼圈就先红了。
                          叔宝拧着眉头瞪着他,扬手又一巴掌:“这第二下,是替姑父姑母打的。”
                          罗成呆呆望着他,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眼见叔宝又一抬手,赶紧闭上眼睛,却没有躲。
                          叔宝这一巴掌却没有落在他的脸上,而是勾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深深地一吻。
                          “这第三下,是我自己的心意。”


                          IP属地:江西16楼2013-05-30 2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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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躺在枯叶堆上喘着气,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等着这一阵销魂的余韵过去。王伯当扭头望着谢映登,谢映登也正侧过头来望着他。王伯当伸手顺了顺谢映登凌乱的额发,漫无目的地想,这事情早已轻车熟路,每次他的眼中分明很热切,为什么自己却总觉得他很纯情呢?
                            这一天的晚上起了风,云卷着月亮时隐时现,夜色下的草地好像一片汪洋,卷着银色的海浪。枯叶从不远处的树林飞过来,树影激烈地摇晃。
                            秦叔宝压了压被风吹得有些松的帽子,和过去每一次一样,贴着耳朵听着铁道上的动静。铁轨传来了猛兽的呜咽,他向着沟堑里的众人比了个手势,众人也压了压帽子,各自行动。
                            铁路上滑下来的石子打在程咬金的脸上,他嘟嘟囔囔骂了两句。
                            身边的尤俊达帮他正了正帽子,仔细拉好了面罩。
                            程咬金拉着他,严肃地说:“这次我里头多穿了两件,保证不打喷嚏。”
                            尤俊达笑道:“没事,哥哥,打喷嚏放屁都是人生之气,不吐不快。”
                            程咬金身子朝他一歪:“还是你懂我。”
                            尤俊达点点程咬金手里的猎枪:“哥哥,这玩意,会用了吗?”
                            “哎。嗯。”程咬金使劲闭了闭眼,“这个吧,现上轿现扎耳朵眼,老程我还真没用它打过人。咳,没事,那王伯当不是说了么,当自个是个炮台,照着人多的地方轰就行了。”
                            沟堑对面传来一声哨响,火车轰轰隆隆地来了。
                            四条黑影沿着铁路跑了起来。谢映登甩出钩锁卡在一节货厢的末尾,借着绳子跳上车,踮脚踩着车栓慢慢地挪到车厢门边,撬开锁,用力一推,车厢门开了,身子一晃跳进货厢里。他擦亮火柴四面查看,这时秦叔宝、单雄信与王伯当也跳了进来。
                            几个人点着货,等火车开到程咬金等人接应的地方就往下扔。
                            扔了几包下去,秦叔宝的身子正探到火车外面,一颗子弹沿着车厢飞来,正打进他的背,他手一抖,那包货没扔远,磕着门边“砰砰”地滚了出去。
                            背上先是一阵不知是极冷还是极热的滋味,接着是钻心的疼,叔宝只觉得眼前发黑,就要从车厢里掉下去。单雄信一把抓住他,叫道:“二哥!你怎么了?”手托在背上,摊开手掌一把湿。
                            车厢外又是几声枪响,有的打在车厢壁上,有的擦着车身飞过去。
                            几个人都是一惊,叔宝咬着牙说:“有埋伏,快撤。”
                            王伯当吹了一声口哨,谢映登擦了根火柴丢进车厢里,单雄信抱起秦叔宝,四个人跳了出去。他们刚滚到沟堑里,身后就是一拨扫射。
                            几个人矮着身子借着草,沿着沟渠拼命地向树林跑。火车上跳下追兵,火力很足,逼得他们只能一个劲地向前跑。
                            程咬金先到了林子,埋伏在树丛里,冲着他们身后放了几枪,掩护他们撤退。
                            单雄信背着秦叔宝跑不快,王伯当与谢映登护在他身后。叔宝拍拍单雄信的肩:“五弟,我能跑,你放我下来。”
                            “二哥,你别说话。”
                            “五弟,这样我们都跑不了,你听我的,我能跑。”
                            单雄信没办法,只能放他下来,近看他的额头浮着一层汗,眼里却瞪得很亮,便不多说,紧跟在他身边,接着往树林深处跑。
                            身后传来长长短短的枪声,猎犬的吠声,还有军服军靴上的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叔宝此刻听得格外真切,微微一动便牵动了背上的伤,传来的疼似乎要卸去他全身的力量,眼前一阵阵发昏,周围的枯枝黑影鬼手一般向他缠绕过来。他用力抓着枪,一手掐着自己的腿,手碰到腰里的枪套,一瞬间眼前浮现了许多画面,他来不及细看,只听见脑中一遍遍地回荡着一个名字,忽然眼前就清明了。仿佛有什么东西推着他向前跑,腿上也有了些力量,放开了紧咬的牙关,嘴角不禁吐出一丝笑,心中念了一句,你呀。
                            众人与魏征徐懋功等人汇合,程咬金与尤俊达断后。他端着那杆猎枪,藏在一个土包后面向着追兵放枪。黑暗中火星四起,他看见撂倒了几个人,得意的笑出来,口中骂骂咧咧,给每个追兵和他的杀父仇人杨林安上关系,杨林的小鳖孙倒下了,杨林的小老二也倒下了。猎枪的手感让他兴奋不已,好像他真的已经用这杆枪将杨林粉身碎骨了。
                            一旁的尤俊达比在一些方面没有他直接,却比他损,一边偶尔探出头看看战况,一边不紧不慢地跟四哥解释:“我看那,哥哥你说的那玩意杨林他没有,要不然就是他不会用,不然他怎么尽招太保,不招姨太太呢?”


                            IP属地:江西19楼2013-05-30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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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程呵呵乐了:“尤老七,没看出来,你可够损的。那你说,我打什么呀?”
                              “你就打他那十二个太保的那玩意呗。”
                              程咬金嘿嘿地乐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放了一枪:“杨林的大太保的小老二没啦。”
                              “哎杨林的二太保的小鸟儿没啦。”
                              二人一唱一和地消灭了杨林家从上到下众位的鸟儿,相视一笑:“这回可真只剩下林子了。”
                              程咬金摸着枪,说:“这家伙可爽啊,回头也给你弄这么一玩意。咱俩一块,保证一只鸟都飞不了。”
                              尤俊达笑着答应,忽然听土堆后面声音不对,探头一看,脸色大变,他猛地抓住程咬金的衣服,用力往后一抛,再托着他的腿一送。
                              程咬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卷着浓烟将他甩出老远。天崩地裂一般的震动晃得他有些糊涂,眼鼻耳口都有些麻木,脑中浮现出武南庄的那场大火,心说怪了怪了,怎么这大火烧到这了呢?
                              轰鸣夹着热浪贯穿了他,后背重重地撞上了一颗树,昏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是个阴天。他仍在树林中,光线从挂着嫩芽的树枝间穿过来,照在身上却没有温度,只有林中独有的晨间的湿冷,透过衣服乎在身上。他靠在一棵树下。脑中仍嗡嗡作响,浑身疼得动弹不得,他就靠着,眯起眼睛向四面看,眼珠子转动也觉得牵着脑仁疼,他闭了闭眼。
                              他看见魏征和谢映登在就他旁边,给秦叔宝治背上的伤口,单雄信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王伯当在远处的树下,居然没在抽烟。王君可和徐懋功也坐在树下,都不说话。
                              于是他问:“尤老七呢?”
                              他的耳朵受了震动,听不清自己说话,他以为别人也都听不清,于是又提高声音叫道:“尤老七呢?”
                              他那么大声地叫,也只能听见一点微弱的声音,想掏掏耳朵,可又抬不动手,晃晃头,又觉得头疼。于是运了口气,扯着脖子嚷道:“尤老七呢?”
                              王伯当被他叫得烦了,走过来皱着眉头冲他说话,可程咬金光看着他嘴动,一个字也听不见,只是见他态度十分恶劣,也不甘示弱,大声答:“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大点声,你那是给谁听呢?”
                              王伯当气得闭上眼睛踢了一脚地面,转身走开。
                              “你倒是说啊。”程咬金还在冲他嚷。
                              秦叔宝伸手拍拍程咬金的手,牵动了伤口,眉头皱了皱。程咬金冲他说:“二哥,你治你的伤,我问他们。”
                              秦叔宝收回手,偏过头也不看他了。
                              徐懋功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他面前,张了两次口,最终还是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字。
                              程咬金看着他费劲,嚷道:“你写什么呢?跟鬼画胡似的。我老程可不认识几个字,你写好一点。”
                              徐懋功被他嚷得手都抖了起来,使劲在地上划了几圈,树枝“啪”地断成两截。徐懋功一把摔了断枝,也走开了。
                              这林子中这么些人,没有一个提得起一口气,吼得出那句话。尤老七没了。
                              只有程咬金僵卧在树下,扯着大嗓门,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IP属地:江西20楼2013-05-30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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