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威廉不愿用不堪词汇形容格雷尔的性情,然而却无比明晰,对于格雷尔而言,放荡一词适合且恰到好处。
他早已过了自欺欺人的年岁,长久以来身边从不缺乏格雷尔与他人调情的消息,因而亦不愿因为自己情感而对格雷尔的评价显现出偏颇来。
他是太忙碌,但也不是没有休憩时光。每当无所事事了,思想便不再被刻意束缚,各种平时无暇顾及的奇异思想蹦跳出来,每每显得突兀不已,却往往教他窥伺见了不曾想见的事物。
比如自己对格雷尔的情感,格雷尔对自己的情感。
他在想这般问题时每每迷惘,答案模糊朦胧,偏偏却是呼之欲出的模样。
他触及不到,亦或许自己潜意识拒绝触及。
终于明晰了,契机是英国一名伯爵的执事赋予的。
说来那名执事实在算不得等闲,与那名伯爵之间,羁绊深刻。
以血肉缔结契约,出卖灵魂的羁绊,如何算得不深刻了?
浮士德看得多了,对内容悉知,自觉伯爵仿佛浮士德,执事则是恶魔墨菲斯托。
两人一般的可鄙,被欲望驱使了,什么都出卖亦不在乎似的,因而显得本性丑恶。
格雷尔似乎对执事抱有别样情感。
这不是第一次亦不会成为最后一次,威廉当然不想插手。
无奈格雷尔实在不算一个安生的主。
据说"手滑了一下”,于是将本不存在清单上的人清除了。
威廉万般不愿亦只得出面。
自此,因格雷尔也与执事交集不少。
曾有一次与格雷尔一齐拜访伯爵府邸,彼时执事受伯爵之命礼数周全的给予招待。
格雷尔因格外的缠人功夫被执事彬彬有礼地暂时”请”到了府邸外,看样子回来尚且不会太快。
威廉极不愿与执事共处一室,贸然去寻格雷尔又显得格外唐突,只得静坐了,隔氤氲水汽看执事认真冲泡红茶。
水雾迷朦,执事面目因而显得模糊不清,惟猩红眸色,即便隔着雾气亦清晰不已,并且轻易在威廉心中引起厌恶。大约他是将厌恶与不愿表现得过于明显,执事亦有觉察,笑道:“您需要我退下么?”执事的口气,端得是温和有礼,倒教人无从开口,一个“需要”在口中滑了一周又吞咽下去。他知道自己心意,知道处世规则,两者一旦互相悖逆——比如此时——他尚不及反应,长久养就的习惯已促使理智先行,一切蠢蠢欲动的情感欲望诸皆压下。“你要还有事便请先去忙罢。”他少见的使用委婉口气,似也不想在礼数方面,低人一等。“不巧我无事忙碌。”威廉抑制想白眼的冲动,面上仍自持着端然庄重神态。执事低沉笑声在空间内漫散开了,似乎是发自肺腑沿胸腔震动向上,发颤的尾音落入威廉耳中,更近似于深沉浓烈一声喟叹,敲打住了,教人莫名心悸。
威廉觉这笑声刺耳,竟不自觉带出些许讥嘲意味。“您不愿意做,勉强又何必呢?”“我毕竟不是恶魔之流,自然不同你为欲望驱使。”执事闻言反倒笑了,竟是颇舒心的模样。“您该好好审视这世界了”,执事修长手指,着白色手套,细细指点过屋内摆设,从装饰华丽的蓬顶到面前小几,最后在盛盈盈茶水的瓷杯边沿停住,轻轻敲击一下,竟是意外清脆的声音:“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欲望支配出需求的衍生,世间万物为欲望支配服务,你活着却刻意抑制所有愿望,不累么。顺从本性有什么可鄙呢?”后来的事情都不再被铭记了,独执事这三言两语刻在记忆深层,再忘不得,并时常被他当作自我诘问。他逐渐也开始明白很多东西,比如长久年月中被刻意抑制住的,自己对格雷尔的情感。它初生形态已然模糊不清了,因自己长年压抑,它反而杂糅进了骨血,深刻已极,但是不是所谓爱情,他不明晰。
长久以来他与格雷尔相伴时光稀少,大多时候分散各地不见。威廉偶尔也会生出生疏只感,然却因格雷尔性情实在太开朗,少有几次见面每每飞扑而来,双手环住威廉颈项,扣紧了。每逢这般时候威廉往往蹙眉紧了莫大不解,疑问道,你缘何每次这般呢?格雷尔的回答,固定模式一般的,因为人家喜欢威廉嘛~后来便不再问了,答案暧昧太过,听多了,饶是威廉自谓自持也不由难抑绮思。与格雷尔的情感隐藏在心灵深处,往往觉得不存在了,潜入心海深处惊觉它一直存在,并逾见深刻。威廉终于也晓得,自心意初生并以后,以如此方式,一直静默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