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先生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忧伤过,自从上次把能中一千块小奖的彩票留在衣服口袋里加了洗衣粉进了滚筒给洗了上上次把游戏攻略(而且还是吞食鱼这类基本不需要动脑子只要动鼠标的小游戏)夹在教案里结果在公开课的时候一打开教案就飘出来的痛不欲生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应当能沉着且心态平和地应对一切可能的艰难险阻,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万事万物皆虚空——但是,诚如那谁所说,人是很容易高估自己的,尤其是作为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的高级知识分子王耀先生,常年以“没事老师理解你智商不够的苦来多写几篇论文就会好了”的悲天悯人面目出现在人前,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专业素养也有一日会遭到挑战乃至鄙夷。
人民教师王先生一直觉得踩着铃声进教室对于学生是一种仁慈(“人气太高就是不好,我一进去大家都不讲话了就用那种真诚的眼神看着我,要说毕竟是下课嘛要有下课的样子对不对呀。”),所以作为仁慈的代价他总是要求在他进来后坐在靠门旁边的学生把门关上闩好,任凭迟到的是一秒钟还是十秒钟只要门关上了把门板敲得震天响也不给开,多余的声音就当作是教学背景音乐了。顺带一提王耀先生作为一个尽职负责的老师每堂课必点名,被点到的名字里通常包括迟到在门外罚站的。真是神奇的能力,王先生其实是脸盲症来的。
这天照例踩着铃声进门的王先生把教案往讲台上搁好,转过身来就一扬下巴,坐在门口的学生基本都是熟手,王耀一个眼神甩过来都心知肚明,于是利索地站起身沿着最小路径走向门口,正要把门碰上闩起来时,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气阻碍了这个动作的完成,这个学生似乎没想到在这个点还有人,通常来说,在王耀关于守时春风化雨般的教导下没人敢不提前到,估摸着要迟了的便索性不去了叫同学帮忙喊个到也就过去了,这方面王耀还是挺好糊弄的,他,对声音也不太敏感。
但是这个兄弟——姑娘家才没那么大力气,大概吧——怎么就,这么犟呢?就非得在这个点进来吗?王耀的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吃香了?关门的同学心想,一面试图默默地解决这个问题,以免拖得太长导致王先生亲自莅临前线那么这位兄弟甚至自己到时候的平时成绩就会很漂亮了,于是他一面想一面就暗地里使劲,最后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了。
妈呀。这个同学不无绝望地思忖道,好大的一片花田,满目都是金灿灿,就是——有点乱。
推开门走进来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学生,再加上践踏了王耀惯常定下的规矩,一时间教室里议论声嗡嗡四起,王耀先生拧起了眉头,绞尽脑汁想用英语表达诸如“已经上课了门都关上了请不要影响教学秩序”以及“国际生上课的地方在隔壁那栋楼”——他其实更想说歪果仁跑来古汉语课干什么没事儿就快滚要知道这门课的进度越来越慢了啊!……是,但是尊重国际友人是一项优良传统,马上就要升任副教授的王先生是要遵守这项传统的。串联在他脑子里的只有一个个名词,间歇有几个动词划过昏暗的夜空,但他没能抓住,于是便捏着书涨红了脸站在讲台旁边,甚至有点无措地捏住了写黑板用的记号笔。
臂弯里还挂着制作考究的西服上装的国际友人同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教室,在那张娃娃脸上一时也浮现怔忡,但当王耀张开嘴吐出了一串串也许都不能叫做英语的句子之后,他皱起眉头(真是浓密的眉毛啊),“门?”接着用一串稍带口音而绝对无损流利程度的汉语说道,“门关上了就算是正式上课,而我来时门还没关上,这位……”他扫了眼王耀的穿着,抿了抿唇。王耀先生的白衬衫整整齐齐地塞在裤子底下皮带扣得好好的,虽然被打量得发毛但还是强作镇定的王先生,勉力使自己相信自己的着装是符合人民教师定位的不会丢脸的,惴惴不安地等另一只靴子落地。国际友人仿佛确定了些什么似的,一锤定音,“老师。”
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像儒雅风流的副教授或者教授吗。这是歧视。赤裸裸的歧视。太轻浮太物质了呀这。最重要的是,别以为穿着阿玛尼西装跟学问高低有直接关系啊同学们!王耀的心头有如千军万马一道怒奔独木桥,只差一口气那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便要断裂在涛涛大河一去不返。他兀自镇定了心神,准备展开第一轮回击,
“上课铃已经响过,如果是准备听课,应该在打铃之前过来,对不对?”
因为知道对方通汉语,因此也干脆懒得去在脑袋里计算英文单词的排列组合可能,王耀摆出了日常循循善诱慈悲为怀的面孔,希冀这个国际生能识趣点马上关门走开。
“但是,门没有关上。老师刚才说的是,门要关上了,为了避免影响教学秩序因此才不准我进来,不是吗?”
门关上了。在我的意念里它已经关上了。
“影响了教学秩序是事实,不管门是开着或是合上的,你同意我这个说法吗,这位同学?”
“不,”他耸了耸肩,抱着双臂站在门口,“如果我踮起脚尖悄无声息溜进来呢?恐怕就谈不上影响秩序,并且,容我提醒,您应当始终如一地贯彻你说的一切,老师。”
气得发抖的王耀先生差点想把书远距离摔在那个挑衅的年轻人脸上,就算能对压低了的笑声充耳不闻,但是坐在第一排的女生们把头埋在双臂间也遮不住肩膀有节奏的颤动,这演戏的素质叫人发自内心觉得捉急,这居然是我校戏剧社的主力吗太松懈了啊,找时间还是和指导老师那谁聊一聊吧就这么决定了啊。
那么梳理一下剧情线所得到的内容是这样的,轻敌的王副教授(未来的)和一个操着一口熟练汉语、心机深沉的歪果仁(疑似国际生)之间就概念辨析展开了一场友好的论战,结果是王耀先生输了,毫无疑问,这是王耀教学生涯的滑铁卢,或者更直观地说,一场彻头彻尾的单方面虐杀,闪电式地终结了王副教授(未来的)璀璨闪亮的教学威严与光明前途,硬是把他变回了工资可怜衣着可怜尊严更是可怜可怜的王讲师。
如果真的打起消耗战来劳资才特么不会输给一个歪果仁!王耀愤怒地将课本卷了卷塞进公文包,决心回家每天刷词典刷完一百页才睡。
不管怎样还是需要强调一下,在对话中讲求概念和某些说法的同一性跟词典其实半分关系也没有,需要翻开的不是词典而是一时冲动以至于口无遮拦的脑子。
今日的王耀先生,依然在一百二十分的忧郁中,放任思维逻辑跳楼。
Fin?
心情不太好。昨晚想的梗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