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左溢，我们的世界的尽头到底有什么？是永远被浸泡在深深的湖底中看不清轮廓的废墟；
还是那片存在在遥远的未来中空旷湛蓝的天空；
我想，我必须追随着你的脚步去寻找；坠落的一霎那我在想
——究竟是我先走了，没有等你
——还是你丢下了我，让我一个人孤独的赶往了天空的尽头。

01.
我在冰凉的濡湿感中被冻醒，身下的被子已经是湿漉漉的，像是才从水里捞起来，连带着我的身体都是潮潮的，像是才从冰箱里拿出来。
分不清哪些是刚刚流出来的汗，哪些又是天花板上滴下来的水。
住进旅店的时候老板娘已经告诉了我，楼上那间房的水管破了，到了夜里可能会漏水，叫我自己注意点，
——那么，我这些在夜里从破碎的胸腔里漫出来的孤独，又有谁来提醒我注意呢？
左溢，距离你离开已是三个月。
从冬日的寒冷里挣扎着跑出的我还未在那个跌跌撞撞的春天里感受到任何暖意，就一头闯进了这夏初的炙热中。
A镇上的柳树，应该是正繁茂翠绿的样子，招展吹拂于和风中吧。
只是没有你和我分享那此起彼伏的蝉鸣了。
我提起行李箱的那一刻，忽然想到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到那个地方。
可是面对此刻陌生的城市那片陌生的流动的无垠墨空，我忽然发现我在发抖。初夏的凌晨很冷。重重的露水在视线中弥漫成为一片朦胧的幕。
隔绝了我看向远方的目光
——我只是在找家的方向。
那个我们曾经紧紧依偎，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的家。

02.
现在我依然能不费力气地回想起你的一切。细微到你笑起来时眼角的每一道纹路，说话时的每一个音节。
时至今日，仍然是鲜活真实的，带着明亮的色彩。不费力气就能重现在脑海里。
我记得，你转来我们班的那一天，我旁边的位置正好空着。
你成了我的同桌。
几乎是要把脸垂进胸口，汗水在血液里滚动，要和着周围的空气，哧啦啦的沸腾起来。
我的脸一定是红得可以滴出血来的颜色。
最末了，你叫着我“同学”并示意我把桌子挪开一点。
我悄悄地用着视线一个狭隘的边角，看着你，左溢。
那时你一定是有所预感吧。
你也抬起了头——
在那些细小的黑色线条下，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水晶般流动的熠熠的光辉的颜色。
空寂的像是倒影着晴空的一片晶亮的雪原，温和的像是在阳光下纤毫毕现的一朵干净素白的花朵。
整个身体里响起了风来回席卷的呼啸，震荡着每一个敏感脆弱的神经末梢。
左溢。
我从未有过一刻像当时那样笃定
——我的世界，从此多了一个你。

03.
左溢，这会儿我在我现在的这座小城的街心公园。
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窃窃私语，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匆匆忙忙。我安静的蹲在半人高的花坛边，不停地按下快门。
你知道的，我喜欢这种感觉。
好像把时间截取了有光芒的一段，以一个可以呼吸的有生命的姿态，留在了我的相册里。
就像是我们那时候有了生命的那些岁月。
依附着我们活着的状态，在回忆里发出潮汐一样悠长的呼吸。
左溢，我们用了几日便熟识了。
开始在课堂上说些悄悄话。
你在上课时候喜欢睡觉，并且怎么睡也睡不够。
我便时常给你望风。
一节课一节课。
如同掐着沙漏落下的节奏。
我偏过头看着酣睡的你的时候，你的脸头一次被放松成一个柔软甜美的样子，让我觉得心脏都被熨烫得十分柔软。
没有谁能够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便能熟得似乎是好几辈子之前就认识了。
偶尔你站在我身后那样含情脉脉如是一阵微风染过的目光；偶尔不经意间碰到我的手，感受着来自你手心的温暖。
左溢，那时你对我说的，你亲口对我说的。那么敏感的撩拨了我内心最细密的触角的话。
整整一个漫长的午

后我都注视着你安睡的面庞。
不知不觉，便被那慵懒的午后阳光唤醒了浓浓的困意。
恍惚中感觉到有热热的鼻息喷到我的脸上，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看到你温润清明的眸子里流转着比天光还要煦然的璀璨光芒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看来我魅力还挺大的嘛。”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你就这样戳穿了我。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身后汹涌飞舞的火焰，点燃着方天地中的一切直至焚烧殆尽，露出那些深埋在不见天日的峡谷中的秘密。
我知道那一个瞬间的自己，肯定又脸红了。
看着你那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竟然没有了辩解的欲望。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左溢。
本来想给你以光亮的我，却是在贪婪的汲取着你身上所能够给予我的安全感。

04.
如果此刻的世界一片黑暗。空旷的原野上你我相对在咫尺的面前。
心底那么疼痛的胀满感，晃动着一直被声带刻意遗忘而不敢触动的词句。
眼眶里浮动着密密麻麻的光点，断层里唯一发亮的光源是你模糊的身影。
缓缓地，像是推开掩压在身体上千钧的石块般张开口，
对你说——
“我很想你。”
左溢。我昨天晚上又梦到你了。
高三那年的教学楼，四处都是书页翻动的声音。笔尖在纸张上移动，连成细密的沙沙声。屏息以待的寂静中，连草丛都不再响动。
梦里的阳光说不清是灿烂还是灰暗。暖黄色调。怀旧的电影。视线轻微的晃动，强烈的真实感。
你站在远处的阳光里，安静得像是一棵听风的树。棱角太过分明的脸，像是沉默在翻飞的风声中料峭的枝干。
我张开了嘴，想要叫你，却发不出任何的音节，加大了力气，反而因为胸腔的起伏让现实中的身体慢慢地恢复了知觉。越是急切的动作，周围的一切越是模糊。仿佛溺水的人，越是剧烈地挣扎，陷落得就越深。
眼前是暖黄色，支离破碎的光里。浅浅地蒙附在眼皮上。一种破碎地声音遥远但真切地响起。
我缓缓地睁开眼，黑暗中蓄

满了温热的白色光点。
左溢，是你回来看我了么。

05.
左溢，和你在一起的那么多细节，都是这般历历在目如昨日的清晰。
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的。
但某一天我忽然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那些被你的笑容与言辞掩盖的我无法触及的经历。
想到这一点的那个晚上，我趴在你肩膀上低声抽泣，眼泪很快浸湿了你的衣服，你问我为什么哭，我抱住你开始歇斯底里的低诉。
“那么，”你抬起右手盖住我哭泣的眼睛，干燥细腻的掌心拭去已经干掉的泪痕，“不要去想就好了。”
“只要知道我爱你，那么，就不会悲伤的。”灼热的吻把我带向一个云端，一切沦陷进入黑暗背后遮蔽的不安旋律。我的世界，沉没在你的怀抱之中。
后来进入到年末，在一个沉沉的要落向灰色的黄昏。
天空空旷寂寥。
左溢，我们带了些吃的去了镇南一个废弃的仓库。
你买了一箱啤酒，兜里还揣了一封信。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只是看着你每喝一瓶，就往地上倒一瓶，“咕嘟咕嘟——”的似乎在身体里装了一个不见底的瓶子，把酒精分解成水和盐，再通过泪腺排泄出来。
——你在一刻不止的流泪。
终于能够理解你眼角的阴翳是什么，仿佛可以揭开你世界的一角。

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和那封信。
点燃，抛飞。
漫天都是灰黑色的余烬。
左溢，那个仪式像是用在逝者身上的祭礼。
又是谁能够让你如此挂心，甚至为之流泪呢？？
那个镌刻在你的时光之柱上却不是我的名字。
左溢，那个时候我的脑海里突兀的盘旋起大股大股的恐慌。
对于你过往的无所知晓与不能掌握的迷茫感，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了我所有的知觉，只余下手脚冰凉。
一个念头像是划过天幕横贯世间的闪电，击溃了我内心沾沾自喜的安全感
——左溢
——你对我的爱，
——真的有我想象中那般坚定吗？

06.
下午我回旅馆时。
老板娘的脸上依然是热情世故的笑容。躲在她身后的老板家的小男孩在偷偷地看我。
我下弯腰，笑着朝他轻轻地摆了摆手。
我看见他脸红了。
于是我笑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左溢，那时的我一定也是如此的柔软且脆弱。
经不起任何的撩拨。
以至于要用那种最残忍的手段，来使我变得坚强。
我很后悔。
我很遗憾。
那天我们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末。
没有月亮，却出了很多星星。密密麻麻地缀在天空上，我们一路上说着以后的事，仿佛那些东西踮起脚尖伸出手指就能够触摸。
“嗯，溢，你刚刚好像是在祭拜死去的人诶，那个人是谁啊？”
我明显注意到你的停顿与沉默，然后是刻意放缓了的平和的语气——
“那个，只是一个去世了的朋友。”
“嗯？男朋友？女朋友？”
“——应该，是我最重要的一个人吧——”
左溢，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踏进了路灯照不到的黑影中，层层重叠的阴翳蒙上你的背影，显现出孤独忧伤的样子。
——像是一个人，始终踽踽地穿行在岁月中的样子。
我跟在你的身后，从来没

有那么清晰地觉得，我从未走进过你的心里。
——你看起来，仍旧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灰色桥段中。
“那么我算什么？？？我算什么？？？！！！他是你最重要的人，那么我又算什么？？？！！！小丑吗？替代品吗？”
心脏里决堤而出的被愚弄的愤怒，支配着我，喊出这些话后，飞快的坚决的朝着与你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身后你在大声呼唤我的名字，听得到你急促的脚步声和口中断续的喘息。而我只是充耳不闻。

07.
左溢，我要睡了，我又在流眼泪了。
窗户外面的黑色天空像是燃烧流淌着最纯净的墨色的火。
灼烧着我的灵魂。
桌子上摆着你的照片，我静静地望着它，你的目光也穿过那层平面的阻隔望着我。
——一如既往的深情与不舍。
就像那时候你看我的那一眼。
左溢，我无法知晓天空尽头的世界是怎样的繁华或者孤寂；或许是在永久寂静的冰封之冬，或许是在流光灿烂的盛放之夏。
我只是知道，那天空的尽头，你一定在那儿的。
是的，你一定在。
不想再一次回到那个似乎永远找不到出口的夜晚。
但，左溢，是你每次看着我的目光，都让我无法不再记起。
就像是一个刻于心底的印记，一经触动，回忆便山崩海啸般倾倒而来。
没有色彩的画面开始了。
我一路跑 ，你一路追。
最后在郊外某个山坡上，你追到了我，拉住了我的手，风灌进你的嘴巴，发出的音节都含混不清。
——我踩空了，失重的感觉，让我的头开始发晕，之后，便感觉到你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终于听清了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
——“而你”
——“是我最爱的人啊。”

晕眩，悬空，跌落。
怀抱，冲击，昏厥。
最后一刻我吻住你的嘴，狠狠地咬了一下，咸腥的血液冲进我的嘴里。
你把我护在怀里，用你并不宽阔的怀抱。
我看见你在对我动着嘴型
——“对不起”
——“天空的尽头”
——“我要先走一步了。”
你看着我，温润清明的眸子像是一汪澄澈明净的湖，
——装满了深情与不舍。
疼痛伴着黑暗落下。
一切失去了色彩。
我们便都沦陷于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恍若一个只属于我们的，
——天空的尽头

08.
后来我们被送进了医院。
我在医院里抢救了三天三夜。
左溢，在第二天的夜里就被宣告抢救无效
——死亡。
尸体火化的那一天施然陪我到了火葬场。
施然安慰着我，“有这样一个愿意为你放弃自己生命的男朋友，你该笑着送他走。”
他们后来告诉我，你把自己垫在我的身下，替我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撞。
她完全没有看到，此刻的我已是泪流满面，依旧唏嘘的说着
——“其实左溢也挺可怜的，小时候一特别要好的哥们因为在一次车祸里救他去世了，他一直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如今终于有了一个尽头……”
左溢，这便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那个对你来说，无比重要的，哥们。
并不是你不愿意让我知晓你的过去，
——而是你，不想提前这沉痛的东西罢了。
你被投入焚尸炉的时候，我瘫坐在了地上，眼泪不停往外冒。
空中很快凝结出了一大朵灰褐色的云
——左溢，我知道那是你在看着我。
那么灰褐沉重的颜色，
——要装下多少的深情与不舍。
施然来拉我，“不要这样，左溢救了你，一定是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左溢，我想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