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合作:“并使他人亦无可窥其底里”?
成见如此之深,二人间要说合作,几乎是不可能的。胡适还当真有过合作之意。事缘商务印书馆希望胡适编一中学国文教材,因钱穆有中学教书的经历,便邀他合编。钱穆拒绝了,他对胡适说,二人对中国文学,意见大相径庭,若各编一部,让读者对比读之,或有益处,两人合编,甚难措手,“并使他人亦无可窥其底里”。———回得干脆,不稍假借,“婉拒”二字在这里都用不上,而且“对比读之”、“窥其底里”云云,听去大有与胡划清界线之意。
另有一事,宽泛地讲,也可以理解为胡适向钱穆寻求合作。胡适任文学院长时,为不续聘蒙文通事来访钱穆。按上下文,胡适此来的真实意图,似乎是通气探口风之外,要请钱穆传言给蒙文通。钱穆不惟拒绝传话,而且为蒙据理力争,胡适每出一语,他必有言针锋相对,胡适这惟一一次登门拜访,最终自然是不欢而散。钱穆谨守儒家君子之风,述及己所不以为然之人,也绝对是“不出恶声”的,只是记此事经过时不经意带出的两句话又大可玩味:“文通在北大历史系任教有年,而始终未去适之家一次,此亦稀有之事也。”我们若从话中读出几分暗示胡适党同伐异、剪除异己的意思,实在也不能算是“过度诠释”。
凡此种种,在二人的交往中皆属荦荦大者,还有二事,似乎是不值一提的。钱穆写上一笔,读来却也有趣。两件事都和书有关。北大图书馆馆长毛子水曾以书商送来的《章实斋遗书》相询,请其判断真伪。钱穆根据种种证据,判定此书确系章氏家传,而章学诚书素为钱所深喜,“若余诓言告子水,此书即退回原书肆,余可收归私藏。然余念公藏可供众阅,不宜秘为私有”,所以他还是原书退回,嘱毛子水为北大购取珍藏。未料事过多时,“颇闻子水实未为北大购取,特以转归胡适之家藏。”此事与胡适无关,即使传闻属实,也是毛子水所为,只是此处与钱穆的出以公心相比照,总是对胡适的形象不利了。
又胡适藏有潘用微《求仁录》一孤本,钱曾向其借阅,胡适往别室中开保险箱取书,让钱与他同去。别处取书,自己径去取来即可,为何费周折邀他同往?钱穆忖度道:“或恐余携书去有不慎,又不便坦言故尔。”胡适此举是否果有这样的用心?不得而知。鲁迅曾将韬略比作仓库,说胡适予他的印象是“紧紧地关着门,门上拈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钱穆与鲁迅间的距离,恐怕比他与胡适间相去更远,有趣的是,他对胡适,经常也不免要“想一想”。写此细节,也是要见胡适的“城府”于一斑吧?